动物的反应比人机敏。
石头向下滚落的那一刹那,松鼠后腿一弹,一个漂亮的转身就落到了石头上方的山地上,随后毫不迟疑噌噌地窜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
以松鼠的智商,它永远都不会明白就是因为它对石头作用的力才造成了平衡被打破,才让石头滚落下去。
石头当然也不会明白。它没有思想,只会以它的运动状态去证明物理定律的正确性。
松鼠和石头都不是人,无需为任何后果承担任何责任。不管怎样,石头滚落下去了。如果石头和车辆的运行曲线和速率保持不变,那么它们的碰撞是必然的。但事情很少有一成不变的。
石头在下落过程中碰到了山腰一块突起的小棱角,小棱角被撞得粉碎,而石头的速度和方向稍微改变了一下。公路上,徐小花注意到上山有一些碎石落了下来,她抬头向山上望去。还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脚已经把刹车踩到底了。
卡车轮胎和地面拖动摩擦带出黑色的长长的刹车印,伴随着还有一片蒸腾的烟尘。尘埃尚未落定,石头也滚到了公路上。石头滚啊滚,滚到了路的另一侧。没站住,撞开护栏,又朝着山崖下坠去。
和卡车最近的距离不到一米。眼看着石头从眼前滚过去。
翠花吓傻了。
徐小花紧紧抓着方向盘,胸腔里憋着一口气一下子喷薄而出。鼻孔不够用了,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停了几秒钟,徐小花恢复了意识,立刻离合挂挡加油,迅速离开了这里。
车后,咣的一声,又有一块石头落到了公路上。
翠花叫出声来。
徐小花马不停蹄地离开这片危险区域。
这段公路是上下行分离式。相向车道中间是架空的,有一道大缝隙,下面是深深的山谷。
徐小花听到了警笛声。接着看到对向车道有警车、救援车闪着警灯飞驰而过。
一直开到服务区徐小花才把车停下。
下车后,徐小花腿都软了。而翠花,根本就没下来。
亏得徐小花有飙车经历,反应快,否则她已经不知道和哪块石头亲密接触了。
喘息了好久,徐小花的心跳平复多了。她拍拍车门:“翠花,下来吧。”
翠花扭扭捏捏不肯下来。
“大吉大利,下来活动活动。”徐小花说。
“嗯……”翠花犹豫了一下,“小花,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说,别婆婆妈妈的。”
“你帮我去超市,看看有没有内裤……”翠花红着脸说。
徐小花看着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绕到翠花一侧,拉开车门把手。不料翠花反应很快,啪,把车门从里面锁上了。
“别看!”翠花说。
徐小花盯着她。翠花的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徐小花用手指点了点翠花,又伸出大拇指:“你牛。我这可是新车!”
“人家是女人嘛,又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
“好,好,你在车上好好待着,我去给你买。”徐小花没了脾气。
徐小花停车的位置,实际上是停车区。生活服务设施很少,没有餐厅,没有旅店,只有加油站、维修站和一个小小的小卖部,还有一个厕所。
小卖部里只有水和面包,没有内裤。
徐小花没办法,只能空手回来实话实说。
“那咋办?”翠花说。
“我的床铺底下,是行李箱,里面有内裤,不过是我穿过的,你穿不合适。不过,还有卫生巾,是没用过的,要不你垫上试试?”徐小花咬着牙,红着脸说道。
“好,我试试,谢谢小花哦。”翠花翻出卫生巾,然后爬上床铺,刷,还把挡帘拉上了。
卡车卧铺在驾驶室座椅的后方,卧铺和座椅之间有一个挡帘。把挡帘拉上后,外面的光线就照不进卧铺,卧铺上的人就可以好好睡觉。
刷,挡帘又拉开了。翠花探出了头。
“把驾驶室打扫干净。”徐小花说。
车继续前行。
“谢谢小花哦。”翠花说。
“嗯。”徐小花看看翠花,身上穿的还是在猴桥小花给她的外套:“要不,咱们到了攀枝花,下高速,我给你买一身新衣服吧。”
“别,咱们还是别下高速了,送货要紧,晚了是要扣运费的。”翠花说。
拉香蕉有优惠政策,属于“绿色通道”,简称“绿通”。不过货主对时效性要求很高。别的货以“天”计算,“绿通”以小时、分钟计算。晚到几分钟,那是要扣运费的。
“好吧。不过,你真的没事吗?”小花问道。
“没事,舒服着呢。”翠花说。
车一路行驶。
还是山路,但是没有落石,明显感到畅快了许多。
前方就是四川了。不知道为什么,车速慢了下来,最后,竟只能停车了。
徐小花按下车窗,伸出头前后看了看,都是车,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徐小花把车熄火,然后下车。翠花没下车,还在车上坐着。
这段公路单向是两车道,两排车把公路排得满满的。
徐小花围着车绕了一圈,看看轮胎,看看油箱,看看水箱,紧紧绑绳。
正拽着绑绳,背后忽然传来口哨声。回头一看,是一个自驾游车队,一水儿的豪华越野车,车里的小青年冲着她吹口哨,打招呼:“小姐姐好,小姐姐好!”还有的拿出手机在录像。
徐小花没搭理他们。
“美女,看这里!”又传来一个老大的声音。徐小花一时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不禁左顾右盼。
“美女,在上面,抬头!”
徐小花抬头,见头顶上悬浮着一个无人机,上面有摄像头,还有喇叭。
“打个招呼,美女!”
徐小花瞅了瞅,没说话,转身上了车。
自驾游小青年起哄更欢了:“妹妹要不要跟哥哥换车?”“姐姐你的车好大啊,我想开你的车!”
徐小花升上车窗,顶到头,铁青着脸。翠花在副驾位置上看着她笑。
徐小花白了她一眼:“怎么?是你喜欢的类型哈?”
“嗯,不错,我喜欢,哈哈。”翠花说。
“那你可以下去跟他们玩。”
“人家不方便嘛,嘿嘿——要不肯定下车了。”翠花暧昧地说。
两个人在车里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二人趴车窗上看去,只见那伙自驾游小青年和一些成熟男人打起来了。
小青年明显不是成熟男人的对手,都被干趴下了,但嘴里兀自骂个不休。他们讲的是方言,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明显语言很恶毒。成熟男人也没下死手,对手倒地了就不再攻击。围观看热闹的人有胆大的上来劝架,问咋回事。成熟男人就给解释,说的也是方言。翠花知道是四川话,但她只对川普略懂一些,纯正的四川话是一句都听不懂,就转向小花求教:“小花你是四川人,说说他们说的是啥子嘛。”
于是徐小花就给她翻译:“那几个大叔是四川人,退伍兵,这次相约回云南老部队看看。现在是从云南回家的路上。看到这几个小流氓在路上滋事,本来没搭理他们,但是后来小流氓嘴里不干不净说四川妹子如何如何,大叔就不干了,侮辱四川妹子就是侮辱所有的四川人,就打起来了。”
看热闹的人就向那几个小青年求证。那几个小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只说自己委屈:大家只是撩妹子嘛,妹子又没说什么,旁人怎么多事呢?至于说四川妹子嘛,那是有人看到小花的车是四川牌照,就想当然认为女司机是四川妹子哦。现在挨了打,不能就这么算了,肯定要报警的。
围观的人一听就不干了:小杂皮还想报警?老子也是四川人哈,今天老子也揍你,你一起报警吧。
那几个小青年就又挨了一顿揍。
翠花在车上看的开心,咧开嘴乐了。
那几个小青年终究没有胆量报警,爬起来恨恨的,瞪了徐小花的车一眼,钻回到自己的车里,不再说一句话。
等了两个小时,车流终于开始动了。徐小花的车缓缓向前挪动。前方是云南、四川省界,看到好几辆喷涂“中国公路”“交通执法”字样的公务车停着,都闪着示警灯。车旁站着不少人,有穿制服的,有穿便衣的。还有一辆大板车停在路边,平板上是一个圆柱体,不知道是什么设备,很高,很宽,占据了行车道和应急车道两幅路面。圆柱体上还挂着一个红色的条幅“老侯大件,给您带来不便,敬请理解,谢谢。”
大板车前后各有一辆黄色的工程车,也闪着示警灯,这是大件运输的护送车。
翠花在路上见过不少拉运大型设备的车辆。
“这玩意儿老挣钱了,一趟运费就一百多万。”翠花说。
过了省界,压车情形明显好转,车速很快提了上来。
嘀嘀。
旁边超车道有人按喇叭。小花扭头一看,是那个自驾游车队。车窗玻璃落下,里面的小子嚣张的伸出胳膊冲小花比划着中指。
自驾游车队飞快地超过小花的卡车,然后向右并道,降低车速,死死地挡在小花的卡车前面。
小花的车速一下子降下来,不超过四十公里每小时。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了按喇叭,终于忍不住了,从超车道开始超车。和小花车并排的时候,司机和小花对视了一眼。然后司机提速,又超过了自驾游车队。
于是高速公路上出现了一个奇观: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不断超越豪华越野车队,大车比小车跑的还要快。
小花的脸上冷得都要结冰了。
正在这时,车后传来了警笛声。一辆警车超过了小花的车,然后喇叭开始喊话:“小客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小客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豪华越野车队乖乖地靠边,停成了一长溜,就像一条恶心的节肢动物。
小花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盘,从车队旁边呼啸而过。
警车停在了车队前方,两名交警下了车。
“压速行驶,该罚!驾驶证吊销了才好呢。”翠花恨恨地说。
小花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应该是路过的大车司机报的警。”小花说道。
因为在省界压车耽误了时间,又被自驾游小杂皮堵了好久,所以小花遇到攀枝花服务区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放过,一路向北。直到傍晚五点多,小花才寻找下一个服务区。
西部地区的太阳落的晚,此时天还很亮。前方出现一个服务区:米易服务区。小花放车进了服务区。
在服务区吃了饭,又把暖瓶灌满热水,小花和翠花两人向车走去。这时候,一列车队打着双闪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服务区。小花定睛一瞧,眉头皱了起来:是那列自驾游车队。
自驾游车队进了服务区,速度慢了下来,在停车场逡巡,最后在小花的卡车前停下,车里下来一堆人。
这时候小花也走到了车前。
“啊哈,美女,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小杂皮嬉皮笑脸地说道。
“美女,我们找你好辛苦啊。这一路上每个服务区我们都进了,都没有见到你们。还好你们是大车,要是小车我们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呢。”
“嘿嘿,小娘们儿够狠啊,居然还举报我们慢速行驶。”
其他的小杂皮跟着七嘴八舌地说。
“我们没有举报!”翠花说道。
“嘿,不是你们,那是谁?你说啊。”
小花冷着脸,拦住翠花不让她再说了,然后对着杂皮们说道:“你们什么意思?直接说出来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嘿嘿,小娘们儿还挺辣。哥们儿没啥意思,就是让你道个歉,另外,哥几个的医药费你得出了。”
小花瞅瞅他们:“你觉得可能吗?”
“嘿嘿,你说呢?”杂皮们把小花和翠花团团围了起来。翠花吓得躲在小花身后,浑身直哆嗦。
小花看了看她们:“好吧,我去给你拿钱。”说着,就要上车。
“别,”为首的杂皮拦住小花,“用微信转账。”
小花强压着怒火:“你们是不了解卡车司机吧?卡车司机出门都是带现金的。”
“嘿嘿。好说,去拿钱吧。”杂皮说道。
小花拉开车门,让翠花从驾驶座一侧上车,低声对翠花说:“把车门锁好。不管出什么事,不要下车。”
杂皮看着她们,突然感到不对劲:“你停下!你拿什么钱?我还没说金额呢。”
与此同时,小花一转身,啪的一声把车门关上,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
那刀宽刃,刀宽两寸,刀长一尺半,像一把西瓜刀。刀刃闪着青色的光,锋利无比。
“呀嗬,还动刀是吧?”杂皮纷纷返回车里拿出棒球棍、铁锁链等物件,只是没有刀。
刀,历来是治安管理的重点。这些自驾游小青年是从长江下游来的,出门是找乐子不是打架,不敢带刀,怕惹麻烦。棒球棍是体育器材,还有个托词。
看杂皮的架势,在家的时候没少打架的。徐小花一声冷笑:你们爹妈没教过你们出门别惹事吗?
徐小花左手持刀护住卡车。这里是西部,山区,少数民族地区,对刀的管理和东部地区略有差异。
都已经是动刀的阵仗了,居然还有人看热闹。三三两两的司机散落在四周看着他们。
杂皮们仗着人多势众,对方又是一个姑娘,为首的一喊,众人一拥而上。
是你们先动手的!
徐小花毫不含糊,大刀挥舞,外带脚踢,有几个小青年被打倒了,哭爹喊妈。
围观群众居然有人喝彩:“好身手!”
杂皮就是乌合之众。为首的想跑,被徐小花追上,一脚踢到腿窝处,咕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杂皮一翻身,想跑,小花大刀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动了要你的命。”
杂皮现在是脸朝上,恰好能看到刀背。刀头抵在地上,刀把攥在徐小花手里,刀刃压着杂皮的脖子,只要刀刃向下一压,杂皮的脖子就断了。
杂皮吓得不敢动。
其他的杂皮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围观群众看出门道,那些倒地的杂皮身上没有刀伤,徐小花是用刀背砍的,说明徐小花很理智,掌握着分寸。
为首的杂皮哆哆嗦嗦地说:“姐姐姐姐,你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得罪你了。”
“什么?”
“不敢惹四川人了。”
“四川人惹你了吗?”
“没有没有。”
“那你和四川人有仇吗?”
“没仇没仇。”
“没仇?没仇你为什么到处打四川人?”
杂皮暗暗叫苦:都是四川人打我,我什么时候打过四川人?但他不敢这么说呀。
徐小花的刀把向下压了压。力度恰好,可以让杂皮感觉到,但是又不会伤到他。
“姐姐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杂皮哭了。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气息。
哐当一声,车门大开,翠花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那是车上做饭的家伙。卡车上备有电磁炉或瓦斯炉,如果路上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或者饭店花费太贵,卡车司机就会自己起火做饭,所以必要的厨具和餐具都是有的。
翠花拎着菜刀,气势汹汹地走到近前。看到杂皮裤裆一片洇湿,显是吓尿了,翠花厌恶地踢了一脚:“废柴!”
这一踢,把徐小花吓的不轻。翠花踢了一脚,那杂皮的身体就随着动了一下,脖子离刀刃更近了,都已经贴上了!动作幅度再大一点,刀刃就进肉了!
小花赶忙仔细观瞧。还好,只是贴上了,没破皮。
翠花还要踢,小花赶紧阻止她:“你去把其他杂皮拢过来。”顺势把刀把往上抬了一下,离脖子远一点。
翠花把杂皮们叫过来,“跪下!”
杂皮们乖乖跪下。
小花就势站起,把刀也收了起来:“你们听好了,我和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先是调戏,后又压车,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我们两个小姑娘?今日之事,如果你们能够道歉,我也不再追究。”
“姐姐我们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杂皮说道。
“走吧。”徐小花一挥手。
杂皮们如蒙大赦,爬起来钻进车里一溜烟地跑走了。
翠花得意洋洋,徐小花也感觉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围观群众渐渐散去。有人还竖起大拇指:“姑娘了不起!”
小花和翠花收起刀,准备上车。这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你太恶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