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花烛-13
宴乐生来负有强大而又尊贵的命格。
而有着这样的命格加诸于身, 宴乐自幼便是聪慧的孩子。
所以在他五岁那一年,当父亲接任了家主之位回家的那一天开始,小小的孩子虽然仍旧有些茫然和懵懂, 但是却在看到本该熟悉的男人踏进家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奇异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他的父亲了。
而是另外的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他虽早慧, 但那个时候终归也只是五岁的孩子,尚且不能很好的理解世界的复杂,更无法分辨正确的处理方法应该是什么。
于是他做了一个最错误不过的决定。
年幼的宴乐问那个披着父亲皮囊的怪物:“我的爸爸呢?”
宴家家主顿了顿, 面上的笑意渐深。他弯下腰来,伸出手穿过宴乐的腋下,很轻松的就将宴乐抱着举了起来。
“乐乐在说什么?”宴家家主笑了一声,“爸爸不是在这里吗?”
被高高举起来的宴乐望着他, 并没有被那种看似温柔的笑容所迷惑,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根本容不得任何混淆的颜色在其中,“你不是。”
他还太小了, 不知道有的话可以说,但是有的话不该说。
宴家家主的唇角逐渐拉平,脸上没有表情, 看着像是一张死人面,漆黑的眼瞳当中没有任何的光亮,暗沉有如深潭。
男人终于是笑了起来。
但这是同先前相去甚远的笑容,其中只有无际无垠的恶意,黏稠浓厚像是能够将人吞噬裹挟的漩涡。
“真不愧是天生帝命、贵不可言的命格。”宴家家主说, “竟然能够察觉到我身上的违和感, 这可真是了不起。”
宴乐开始扭动着想要从他身边离开, 虽然不大能够理解,但是身体的本能在向他疯狂的预警着危险,让他多少意识到,这披着父亲皮囊的存在绝非善物。
可是稚龄的孩子,要如何去同一个成年人相抗衡?
那么被轻松制服,便也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那便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宴乐一天一天的长大,宴家家主能够在他身上展开的“实验”也就越多。他原本就是天赋卓绝到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令所有人为之惊讶,在这种不考虑本人的承受能力和忍耐能力的、全力的开发之下,更是表现出来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强大的力量。
但是外界只能看到那一层表面的光鲜亮丽,没有人知道宴家的家主其实早就已经被不知真身不知目的的怪物取代,没有人知道那一位活在赞誉和艳羡当中的天之骄子每一个在本家度过的夜晚,都会被剖开身体,填充进去什么、取走一些什么。
有的时候,宴乐将手放在胸膛上,感受着其下心脏的搏动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生出些许的疑惑来。
他现在,真的还算是人类吗?
又或者,也已经成为了和家主一样,只是披着人的皮囊的怪物呢。
宴乐心底也隐隐有所觉悟,大抵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便会像是父亲一样,被捏碎灵魂,有怪物将用他的身体、他的名字,若无其事的在这世间行走,甚至没有人会发现其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
要将这些都对着顾栖言明,实在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宴乐自己对于那怪物的了解也并没有多少。
他便只轻描淡写的对顾栖浅浅的讲述了一下。
可就算只是这些许的、浅显的描述,都足够让顾栖不自觉的捏紧拳头,本以为这些年渐长的心性和涵养都在一瞬间全部崩坏,他的面上无法抑制的露出了某种阴郁而又可怕的表情来。
宴乐对他可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见顾栖这个样子,顿时就是眼皮一跳,心头觉得不太妙。
“七七?”他问。
顾栖冲着他露出笑:“什么?”
“没有必要为这个生气。”宴乐甚至能够反过来安抚他,“毕竟这个我、还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无的幻影,你没有必要为假的事情动怒。”
但是顾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被宴乐的几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糊弄过去的顾栖了,他抓着宴乐的手,不给对方任何可能的逃脱的机会,死死的盯着宴乐的眼睛,像是要从那当中看出些什么来。
“你别糊弄我。”顾栖少有的、在宴乐的面前露出了冷脸,“这是在我所不知道的过去曾经真切的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不达标他们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过——”
不代表宴乐其实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不代表这些伤害实际上都不存在。
“等我从这里出去。”顾栖说。
他的后半段话并没有说完,但无论是顾栖也好,还是宴乐也好,都知道这话当中的未尽之意是什么。
想来等这一场鬼王花烛的幻境结束之后,顾栖离开鬼域返回安全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立刻冲去宴家族地,不把宴家给搅个天翻地覆绝不会罢休。
顾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态度实在是有些重。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行,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关于宴家的事情了。”顾栖的语气有些发狠,“没关系,这个之后我自己解决……但是阿乐,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吧?”
宴乐也心虚,因此滑跪的非常迅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勉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顾栖完全不和他客气:“那么,你是哪一块碎片?”
宴乐:“……”
他的面上露出苦笑来:“哎呀,真的是一点也不委婉呢,七七……”
顾栖:“我现在可是很生气啊。”
宴乐什么都不想告诉他,这样的行为让顾栖感到恼怒,甚至开始直接掀翻棋盘。之所以还保持着冷静,是因为顾栖心底分的一清二楚——这不过是一小段的碎片,真的要算账,自然也该等之后去找正主的麻烦,倒很不必现在就当做是一回事。
他不急……攒着,然后憋个大的,以后炸给宴潮生看!
见宴乐久久不回答,顾栖眯起眼睛,语气听起来有些危险:“你刚刚还说什么都会告诉我。”
宴乐:“嗯……”
好吧。
这件事情是他理亏。
少年看着自己面前属于未来的男友,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是,是。”他摇着头,很是无奈的笑,“我当然会告诉你。”
他抬起手来,放在顾栖的脸上,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抚摸过去,像是在抚摸独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分明并不愿意同任何人分享,却又不得不给出去的宝藏。
“你已经发现了吧?你现在所依附的,是一具傀儡。”
顾栖吐槽:“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这种爱好啊。”
“不,不是爱好。”宴乐为他这样迟钝的反应感到好笑,“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只是在装不懂?”
他的面上分明还是带着笑的,语气也和煦,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带着某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意味:“我大概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可以将你只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不需要被别人看到,也不需要同其他任何人有所交流。只要看着我、只需要有我存在于你的世界当中就好。”
他笑着叹息:“我想要独占属于你的一切。”
“七七,我是【贪婪】。”
不知满足,欲壑难填。
宴乐想,顾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拥抱,每一次牵手全部都不怀好意、别有用心。他渴望得到他的一切,将顾栖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全部都打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唯有这样才会安心。
因为他主动道破了自己身份的缘故,这一个幻境的世界定格、随后破碎。在逐渐裂开的空间碎片当中,顾栖与宴乐面对面的站着,而前者眼下正拧着眉,显然是有诸多的不解。
“你的【贪婪】是我吗?”
【贪婪】的碎片笑着点了点头:“不然呢?”
难道制作自己的爱人的傀儡放在身边,这样的举动还不够彰显那种近乎于变态的占有欲吗?
【贪婪】的碎片手上用力,掐了一把顾栖的脸。
怎么这么天真啊。
“那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放手?
顾栖原本做好了要同【贪婪】做长期拉锯战的准备。上一个幻境当中的【嫉妒】都有了将他扣押下来、不分享给其他的“自己”的心思,然而真正属于【贪婪】的那一部分却有着截然相反的、甚至可以说是如此豁达的表现,这令顾栖感到惊异。
【贪婪】也很惋惜:“如果不是这样的处境——如果不是这个时期的话,我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把你留下来的。”
禁锢力量的方法,隐藏踪迹的方法,舒适而又隐蔽的爱巢……他不止一次的在脑中构想过,并且早就有不止一个的成熟并且立即就能够实施的计划。
可偏偏是在宴家、是他没有脱离那个怪物的掌控的时候。
就算心底再怎么样有着黑暗而又隐秘的想法滋生,宴乐也绝对不会愿意将顾栖留在这样的地方。
“所以,去吧。”
【贪婪】的碎片将手放在顾栖的肩膀上,将他扳过身去,面对着与他所在的、截然相反的方向,然后推着他走。
顾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带着低沉的笑意。
“听说过俄尔普斯和他的妻子的故事吗?”
在希腊神话当中,俄尔普斯得到了冥后的允许,将自己的妻子从冥府带回人间。然而在回归的路上,他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导致妻子失去了复活的机会,被死亡重新扣留。
“向前走,别回头。”
他害怕如果顾栖回头,会看见他身后滋生的暗影,也害怕自己要对方离开这里、将他还给完整的自己的心产生动摇。
可是他的七七合该站在日光下,受鲜花簇拥,得万众瞩目。
他最后用力一推,幻境在顾栖的身后落下帷幕。一枚晶莹的碎片落在了顾栖的掌心中,而昏暗的房间内亮度猛的跳了一个档,是一根新的、凭空出现的花烛。
【本轮考核已结束!请参与者们稍作准备,30分钟后进入下一轮考核!】
***
贪婪没有止境。
可是“爱”足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