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容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渐晚,群山被墨色沾染,画出浅浅淡淡朦胧的轮廓。
“妈?”
“我在院子里。”
顾留白正坐在一盏煤油灯下剥豌豆,青绿色的豆子在她的指尖泛着晕黄的色调。
在厨房找了半天,就找到了一碗豌豆和两根黄瓜,从穿过来到现在,只喝了一口水,肚子倒还真有点儿饿了。
“妈,爸他还没回来吗?”李明容左右看看,除了院子里的一盏灯火,其余的几间屋子都黑漆漆的。
顾留白丢下手里的豌豆壳,拍拍手:“他不回来更好,咱们吃咱们的,还免得倒了胃口。”
起身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端着豆子进了厨房,看李明容还若有所思地站在院子里,忙喊道:“进来给妈烧火。”
顾留白才不会承认,是她对农村的柴火灶束手无策。
一碟炒豌豆,一碟拌黄瓜,再摊了两张饼,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简陋的一餐饭。
这个地方,没有网络,也没有任何的娱乐节目,连电都是奢侈的东西。
盛夏的天气,暑气未散,屋子里闷的慌,顾留白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漫天繁星。
蔚蓝色的天空,像是深海里的颜色,星光点点,这是在前世中极难看到的景色。
“明荣,妈今天和你爸吵架,你也看到了,假如说,妈想带着你离开这里,你会跟妈走吗?”
在黑暗中,李明容神色有些慌乱:“妈,什么叫你带着我一起离开,咱们能去哪儿?妈,你别抛弃我。”
快走几步,蹲在顾留白的面前,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妈当然不会抛弃你,别怕。”顾留白抚摸着她的脑袋,李明容这个孩子,很没有安全感。
“就是妈自从嫁给了你爸,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你外公外婆了,妈想带着你一起去看看他们。”
这当然是顾留白的借口。
她在这个家里,并没有找到和原主父母有关的任何信息。
这样说,只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搪塞李明容。
下午的时候,顾留白特意出去转了转,主要还是想了解那个叫刘炳生的,人品怎么样。
不打听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个刘炳生,堪称年代版的“安嘉和”。
脾气暴躁不说,稍不顺意,就喜欢家暴,前两个妻子的死亡虽然和家暴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活得都不长。
甚至上一任妻子,生孩子的时候一尸两命,至于这个中细节,谁都说不清楚。
但这无一不表明,李明容不能嫁给刘炳生。
家暴这件事,一而起,再而三,事前所有的承诺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刘炳生家里的条件,在坪全村这个地方,算是富裕的一户,他的父亲刘国华,在吃大锅饭的时候就会钻营,投机倒把的事儿没少干。
如今改革不到五六年,便和其他人拉出不小的差距。
现在又为了给刘炳生娶妻,以丰厚的彩礼为条件,不少没把女儿当回事儿的家庭都动了歪心思。
其中就包括李金福。
顾留白心想,难怪她穿来的时候,原主正躺在床上。
想来都是被李金福给气的。
说难听一点,李金福骨子里的劣性根,让他从未看起过女人。
顾留白想的多时,凡是涉及到李明容,都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隐藏的悸动和不舍,这是原主残留的杂念。
她想离婚并带着李明容走,这件事必须徐徐而图之。
在这个年代看来,离婚是天方夜谭,无疑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这个贫瘠的山村里当成异类。
她不怕,但是她希望对李明容的伤害降到最低,这样未来李明容才能获得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幸福。
其实还有一点,是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更何况她的李明容两个女人,离开坪全村,手上没点儿积蓄,可不就寸步难行。
一弯明月从树梢处慢慢升至头顶,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尽,刮起的凉风带着阵阵的寒意。
“明容,天也不早了,去休息吧。”
“那妈你呢?”
李明容看着在一旁一直打着呵欠的顾留白,关怀道。
“妈再坐一会儿,马上也去睡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顾留白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之余还有些亢奋。
一切就好像是梦一样。
刚要从躺椅上站起来,李金福摇摇晃晃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一股浓重的酒臭气弥漫在空气中,顾留白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她嫌恶的眼眸。
“顾芬,你给老子过来!”李金福那张贼眉鼠眼的脸上,带着小人得志。
见顾留白不为所动,跨步上前,一拳打在她的身上,骂骂咧咧道:“老子告诉你,我和刘家已经说好了,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明容她不想嫁也得嫁!你要是敢给老子搞黄了,老子打死你!”
浑浊不堪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想要挣扎着起身,无奈被李金福掐着脖子,根本没办法反抗。
抬眼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心的人。
心中的怒火冲天,间歇掺杂着一股悲凉。
是在为原主感到不值。
她算是看明白了,李明容的身上系着孽缘,原主的身上又何尝不是。
尽管很不想承认,在武力值上,她和李金福之间还有差距。
对方压制着她毫无无力反抗。
不过这并不表明,她会就此妥协,正面交锋必然败北,那她就来阴的。
盯着李金福的背影,看着他摇头晃脑地进了厨房后面的那件屋子,口中还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摸摸鼻尖,发现刚刚除了嗅到李金福身上的酒臭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味道似九月的桂花,馥郁甜美。
是在刘家沾染的吗?
夜半,万籁俱寂。
顾留白将砍刀放在门边上,推开李金福住的那间屋子。
鼾声如雷,对方还时不时咂巴着嘴。
“李金福,李金福……”
她刻意压低声线,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犹如厉鬼降世。
“李金福,醒醒。”伸手推了推躺在床上的他。
“……妈的,谁喊老子!”李金福迷迷糊糊中半睁开眼,被眼前的画面吓得一激灵。
黑成一团的脸上,艳红色的嘴唇如同嗜血一般,煤油灯从身后点亮,烛火跳动,橘黄中带着一丝诡谲的幽蓝。
“金福,起来喝药了……”
顾留白见李金福醒了过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刹那间换了神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阴森中带着可怖,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粗粝的像是指甲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听话,喝药……”
她端着一碗掺了锅灰的水,水面被月色镀上一层清冷的光,衬的那碗黑乎乎的水越发浓暗。
李金福吓得从床上跳起,慌忙中想要跳窗而逃,发现木窗不知在何时,被人从里面给钉死了。
“别……求求您,我……我不想喝……”
李金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下半身凉嗖嗖的,还有那个声音,阴魂不散地缠着他,无孔不入。
“李金福,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顾留白裂开嘴大笑,将手中粗陶碗摔在地上,弯腰捡起其中的一片。
“药不喝,那就吃这个。”她半是恐吓半是威胁。
“不!……会……会死人的……”李金福看着对方一点点朝她逼近,屁滚尿流地从一旁爬开。
“走开!不要过来!快走开!!!”
顾留白充耳不闻,摇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用粗陶碗的碎片抬起他的脸,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李金福,不想死,就听话一点。”
“我听话,我很听话的。”他这才看清抹黑的一张脸是属于顾芬的。
心里的惊悚不降反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的顾芬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顾芬。
他认识的顾芬胆小如鼠,奉他为天,不像现在,那张他看够了的脸,竟奇异地觉得像是山中鬼魅,连走路的身姿,看着都轻盈不少。
哆哆嗦嗦地小声叫着:“顾……顾芬,顾芬……”
没人应他,只有顾留白凌厉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惊恐地看着顾芬把那半块粗陶塞进嘴里,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在地上,泛着诡异的气息。
“李金福,记住了,李明容的婚事一天不退,我一天不会放过你!”刺耳的笑声又开始了,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
“我还会再找你的……”
“会找你的……”
顾芬离开,李金福的胆怯褪下,浑身散发着恶臭,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背心凉凉地贴在身上。
他靠在床边,心中千回百转,要不要去刘家退婚?
毕竟那可是恶鬼!
然而转念一想,刘家给的可是一大笔钱,辛辛苦苦干几年,还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数,思量再三后,一双鼠眼冒着精光。
钱壮穷人胆!
不过到底还是忌惮今晚的恶鬼,看来这段时间,他势必要好好稳住顾芬。
啐了一口痰在地上。
妈的!都是顾芬这个毒妇,尽给他找些麻烦,被鬼附身了都不知道,要不是顾忌着和刘家刚订亲,他肯定要把顾芬送到道观里去。
越想越气,心中暗骂,等把李明容悄悄给嫁了,看他怎么收拾她!
待一切都决定好后,才发现脖子上微微有些刺痛,伸手一擦,殷红的鲜血濡湿了他的指尖。
瞳孔微缩,看着手上的鲜血迟迟未能作出反应,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将鲜血蹭掉,满口的污言秽语不断,似乎这样,能将心中的恐惧铲除掉。
窗外顾留白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暗自冷笑。
她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为了钱,李金福连女儿都能卖了,这次的装神弄鬼,也终究抵不过利欲熏心,不过今晚的目的到了。
本就是想吓一吓对方,离开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争取到的时间,刚好够她缓一缓。
不过之后要是再敢朝她动手,也能想起今晚的“噩梦”不是。
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野山莓丢到嘴里,或许下次,可以让对方试试她的其他“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