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清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鲜花,尽管颜色单调可花开荼蘼,簇簇占满整个秋。
秋月的天,微风不燥。
看起来蛮有岁月静好的意思。
她安静的坐在墓园一旁的雪松树上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的看着散尽的人前忽然空荡下来的墓碑,照片中的女孩笑的矜持,连嘴角上扬起来的角度都是呆板的,看着并不开心。
钟书清看了看,心里暗道,她就是不开心。
叹了一口气,不怪她觉得不开心,谁能看见自己的遗照开心的起来,年纪轻轻的命丧黄泉,英年早逝不哭就已经很好了,哪里有功夫开心呢。
她换了个姿势,躺在树杈上,抬起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却发现自己被阳光晒穿,抬起的手没有一点用处,她丧气的甩了下来。
接受了自己是一只鬼魂的现实。
她兀自发着呆打算就这样打发着无聊的时间算了。
忽然
旁边的路上来了一辆车,纯黑的车身昂贵又矜贵,下车的男人更是衬着车的光芒暗淡了不少。
哦,是她姗姗来迟的丈夫——楚珺生。
她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包括他怀里的那束黄的过分的菊花,刺眼又令人嫌恶。
男人走的沉稳,神情淡漠的站在墓碑前端正的看着他刚刚过世的妻子,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好像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剑眉星目的五官极为俊俏,可眼神冷漠的很。
钟书清看着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就算长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里的冷漠和残酷。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居然爱上了他,真是说出来让她死不瞑目啊。
钟书清一只胳膊垫在脑后,就算是死了心里也是一片怅然。
他不爱她,是她高攀,所以时至今日,他们互不相欠自然也不必挂念。
只不过。
只不过。
她看着他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放在了墓碑前,用旁边祭奠的贡品中拿出了一个苹果压在上面。
风一吹,纸簌簌的响了几声。
钟书清眼底一热,那是她的怀孕报告单。
只不过啊,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枉死的生命。
怎么能不可惜啊。
钟书清环顾四周,这个偌大的墓园是周家为了面子好看特意给她选的,她出身不好,母亲是周天阔在外时私养的情人,被甩的时候也是一干二脆,直到她病入膏肓去世了才让她来云城找周天阔。
十五岁啊,她带着痛失亲人的伤痛和对父亲的憧憬,被一大家子欺负。
私生子的名声一直伴随着她,日子过的一塌糊涂。
除了有学上,她吃不饱穿不暖,还会被周天阔的两个孩子欺负,她以为自己习惯就好了,可是想起来,其实也是委屈的。
钟静养着她的时候虽然日子不富裕,可是到底没有饿着过她,到头来在这里,她活的还不如周天阔家的一只狗。
她怎么能不心寒,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对待她就像是弃之如履的垃圾,对她在周家所承受的一切视如妄闻。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她知道隔壁家的楚家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周天阔一直想巴结,可是楚家交友严明,没有给过他机会,钟书清恰好认识楚铭,就是楚家现在的执权者楚珺生的亲弟弟。
她当时想的很简单,跳出这个坑里。
离开这里,她要的不多,只要楚珺生不让别人欺负了她,她愿意报答他。
最后,她算计了楚珺生,嫁给了他。
在那个暗夜无边中的昏暗中,她带着满身满心的希翼郑重其事的伏在他的耳边轻声祈愿:“我希望,往后余生衣食无忧。”
那个时候,男人眸色深沉,深邃的眼眸中如墨如潭,似乎可以洞察世间所有,可她没有看见里面的迷离。
她以为他听得懂。
她以为他知道。
可是,到底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维护过她,也没有在意过她是否衣食无忧。
尽管,她顶着楚太太的名分。
日子依旧,受尽欺辱和无视。
往事如烟尘,不值一提。
她垂下眸,冷清着眼看着站在墓碑前的男人转身离开,没有一点难过和留恋,依旧风采出尘,不会因为死一个老婆有半分的情绪波澜。
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
钟书清默默闭上了眼睛,依旧仰卧在那棵树上安稳的晒着太阳,微风拂过,她也能感受自己轻飘飘的荡了起来。
正午骄躁的阳光晒得她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做鬼还怕这个。
她不开心的翻了翻身,眼神随意一撇,霎时来了精神。
墓碑前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一个人,背影侧脸看着都很熟悉,她坐起身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也没有认出来。
直到他俯身用手去蹭了下墓碑上遗照的脸,钟书清才看清。
这不是她的老师吗?
整个华清院里最年轻的物理学教授——江承。
同样,也是云大费尽力气聘请来的教学教授。
钟书清怔怔的望着他,明明不怎么熟悉的人此刻表情却那样的难过,他怀里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在众多黄白间显得突兀又显眼。
他把花放在中间,摆着她的面前,单膝跪地蹲了下来帮她整理她的墓碑前的花束,俊朗的容颜温柔至极,一贯拿着教案和试剂的手指,此刻微蜷着停留在她的脸上,神情温柔缱绻,多有眷恋。
钟书清愣住了,这样的神情,除了自己的妈妈,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展露过。
不感动是假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男人陪了她一会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欣长的身体带着儒雅和温润,是和楚珺生完全两个性格的人。
钟书清笑了笑,没想到死了才感觉到世界上还有一丝温暖是因为她而存在的,只不过现在也只能可惜的摇头,她连感激的话都不能告诉他。
她颇为惋惜的抬了抬手,纤瘦的手臂穿过暖暖的阳光透明的不存在,眯了眯眼睛,暗自许道。
要是能重来一回,她一定会好好感谢他,为师时候的照拂,还有她离世时候给她的温暖。
这样的时候不多见,除了她短命的妈,再也没有人给过她了。
一时之间,她的心就被这仅有的温暖充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