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江野沉了声线。
赵潜从不喝酒,除去不喜欢酒精味道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他酒精过敏。
赵潜仍旧握着杯子没有松手,只是直视着江野的视线,丝毫没有逃避躲闪的意味。
“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江野雾眼迷蒙,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嘴角含笑,“她野得很,不过你也差不多。”
赵潜侧眸看向还在里面的金迟暮,活跃的身影,就像他第一天见到的时候相差无几,就好像有用不尽的精力,总是浑身力气。
赵潜忽然出声:“姐。”
郑重其事,江野都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他的严肃语气,毕竟他平时就一副冰冷无感的状态。
江野比他们早踏入社会很多年,一个眼神就能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行,我不会说的,你有分寸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江野无端觉得,他们这些年轻一代人的路会越来越不好走,坦途不再常伴。
金迟暮选好了吃的,看到还坐在座位上的赵潜和江野。
“你们去看看吃什么呀?”
江野随意,“我都吃,你们点就好。”
赵潜也没有再进去。
江野往年也会在这个时候出去,金迟暮是知道的,江野是去祭奠她妹妹江田,但是这一次去的时间还真是比以往都要久,金迟暮难免好奇,但想着这毕竟是江野的私事,并没有问出口。
她一个眼神,江野就知道她的想法,释怀一笑,“你有什么想问就问吧,看你那样我要不说能憋坏了你。”
金迟暮也不客气,“这次去这么久,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江野耸耸肩,不置可否,准确来说,这次出去原计划没要花这么多时间的,但是因为行程上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和事,所以才耽搁些许时间,延迟了归途。
金迟暮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姐,我找到兼职了,不过我可以还住在你这里吗?”
江野挑眉,马丁靴放在板凳中间的横杠上,“不是说帮我打工呢?”
金迟暮哭笑不得,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术业有专攻,她就算来修车厂也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无非是一个出来住的理由罢了。
江野也没有想为难她,干脆洗耳恭听。
金迟暮是担心自己在家里母亲有负担,家里的花销在她毕业之前全靠宋鸢一个人支撑着,她也已经是个开始被时间催促的女人了,金迟暮好多次看到宋鸢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拔掉长在额前两端的细密白发,只是怕金迟暮心里多想。
再加上奶奶吴雪梅的治疗需要很大并且持久的费用,光靠宋鸢一个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做点事情,她也需要钱。
这一块是大排档聚头的热门区,环境嘈杂是必然的,金迟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桌上的串儿冒着孜然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
江野没有说话,她很早就知道金迟暮家里的事情,并且也清楚金迟暮的处境。
她也对金迟暮当下的处境感同身受,那时候江田生病,家里就是这样的局面,四处奔走,只是为了凑齐为江田做手术的费用,但那时候他们家起码爸妈都在。
金迟暮只有妈妈和奶奶了。
不过她并不能做什么,顶多就能在金迟暮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
赵潜少有的开口,眼神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从来平稳:“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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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江野在,金迟暮也没被允许能够敞开了喝酒,不过上午已经喝过一点了,也算尽兴。
回去的路上,金迟暮兴上心头,打开窗户,和窗外强力而来的风对抗着,笑得眼睛都弯成月亮,苹果肌饱满,白里透红。
风汩汩的往她脖子里灌,也往耳朵里灌,一切都无处可避。
她觉得开心,也畅快,似乎有了点萌芽对生活的憧憬。
情到浓时,她突然迎着风说了句:“我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带着妈妈和奶奶去大城市买大房子!买最贵最好的灯泡!我再也不想换灯泡啦!”
兴许是风声吞噬能力太过强硬,车里的人只是稀碎听到些字眼,金迟暮也不在意,尽数将心愿付与风,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真。
一天的精力消耗,让金迟暮有点疲倦了,跟在江野身后步伐沉重的上楼,走到一半,注意到今天自己穿的衣服,就是那天赵潜转交给她的江野准备的衣服。
她叫住前面的江野。
“姐,这衣服谢了啊!幸好有你,不然我来的第一天都没衣服换了。”
江野好笑,倚着楼梯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觉着我能未卜先知吗?再说了,我要买也不可能买这么oversize的诶,妹妹。”
金迟暮脑子直,“赵潜说是你给我的啊,这不挺好看的嘛。”胸口还有个卡通的小滑板样式呢。
江野突然笑得意味深长,摊摊手就留下金迟暮一个人。
“总之不是我给你的,你自己想去吧,我困了,睡了。”
金迟暮站在楼梯上,有一瞬间的迷茫,看着身上的衣服,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怎么不走?”
金迟暮突然肩颈一缩,头都没回,就往前走:“这就走,这就走。”
赵潜摸摸脖子也没多想,就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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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衣服的事情,金迟暮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是谁给她买的衣服。
心中有一个人名,但在第一轮就被她毫不犹豫的筛除掉了。
再加上上一次那个消肿喷雾,她至今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两个事情,金迟暮绞尽脑汁,自然而然的就失眠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从后门上了小平台,天尚且未现天光,天际边缘月亮越挂越高。
看着身后窗帘紧闭的窗户,金迟暮停驻目光,许久才收回,垂下手,下了楼。
路边有经常摆摊卖早饭的大爷大妈,金迟暮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风奶奶!”
这是住在黎塘村后村的奶奶,早年丧子,和老伴儿张伟年相依为命,张伟年下午卖糖葫芦,上午就是她在卖自己做的早饭。
金迟暮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买,便宜又好吃,那时候风岚也一直在学校附近摆摊。
风岚看到金迟暮就开心,她是个机灵的孩子,风岚每每看到她就会想起那个被父母抛弃给他们老两口养的孙女,最后还是因为经济原因而夭折了。
现想起来,仍旧遗憾得紧。
金迟暮要了一份豆浆和粢饭团油条,她喜欢甜的,每次都点甜饭团,这次也不例外。
风岚给她的量也比给别人的要多得多,大约是因为心里偏爱。
“奶奶,你身体完全好了吗?”
之前风岚一直没摆摊,就是因为痛风的缘故,虽然不算严重,但张伟年坚决要带她去看医生,没办法,就只能歇下来一段时间。
但她是勤快惯了的人,手头一没有事情做就浑身不舒服,所以还是出来继续摆摊儿了。
风岚拿了厚实的棉布袋给金迟暮放起来,“好了好了,你风奶奶健朗着呢!”
金迟暮笑了,和风岚聊了些自己的事情就准备去便利店了。
路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又始终跟随她的脚步声,金迟暮警觉,逐渐加快了步伐,然而拐过几个弯那脚步声都没有如期销声匿迹。
“谁啊?”
回眸瞬间,金迟暮怔住了。
“赵潜?你怎么在这儿?”
她明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修车厂还没有人起来,走的时候都放轻了声音,生怕吵醒还在睡梦中的他们。
赵潜面色淡然,见怪不怪:“顺路来这边买点东西。”
金迟暮却心中存疑,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哦,那挺巧哈。”
赵潜看出了她的怀疑,什么也没说,他也的确是有东西要来这边买,所以并不心虚。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晨间的街道上夏意充盈而凉爽,偶尔有风拂动树梢枝丫的响动,沙沙声,和柔和的风相得益彰。
“今天第一天兼职?”赵潜问。
“嗯,希望一切顺利吧。”金迟暮一步一步踩着地上的白色线条走,生怕走出填实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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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金迟暮站在可的便利店的门前,看向赵潜,眼睫眨动,明眸善睐。
赵潜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就收回了失态,沉吟:“好,你进去吧,我去买东西了。”
沿途返回的路上,经过滑板配件店,赵潜没有犹豫推开了门。
彼时,金迟暮还在奇怪,她就算再神经大条,也感觉出了一点异样,但又说不清原因,最不擅长揣度人的心思,真是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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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滑板店门才再度被推开,突然的阳光直射,赵潜微眯眼眸,拿着包裹,驻足几秒。
“赵潜?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问这个问题了,赵潜看着来人,毫不意外。
他声线如浸过小溪水般凉薄:“不是说不是兄弟了。”
是安散漫一笑,挥挥手:“那天不是,现在是了。”
两人顿了几秒,都笑了。
是安也不急着去店里,便跟着赵潜边走边聊。
无非就是问问关于赵潜爷爷赵忠堂的事情,问问学习。
赵潜有一句说一句,大部分时候都是听着是安的声音,走在新浇的柏油路上。
“你奶奶,也还是觉得那场雪灾车祸是你的错么?”是安眸色深沉,转头看向赵潜。
赵潜沉默许久,站在红灯旁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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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转绿,赵潜却突然变了方向,走到另一边继续等红灯。
“是。”
08年的雪灾,来的措手不及,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那一年是白茫茫的一年,也是赵潜成为罪人的一年,从此背负上指责,不能回头。
九岁的赵万成在那一年失踪,柳媛和赵煦年坐车出门寻找,茫然大雪在他们出发后骤然爆发,一切都兵荒马乱。
赵万成没有找到,柳媛和赵煦年也殒命于雪灾之中,一夜之间,刘细菊一下子丧子又失去了最宠爱的宝贝孙子,生命不可承受之痛,她全数都怪在了赵潜的身上。
赵潜至今都还记得那场面——
刘细菊哭肿了眼睛,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球,恨之入骨的看着他,手紧紧地抠掉了衣领口的扣子。
她哭天抢地,张牙舞爪的要去揪赵潜。
“是你这个灾星!就是你这个命硬的灾星!让我们家家破人亡你才满意吗!!你这个杀千刀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家!”
那天好多人都听到动静前来围观,窃窃私语和刘细菊的叫骂声交错相织,在耳畔游离回荡着。
他只是垂着头,脖子怎么也抬不起来。
幸好赵忠堂拉着刘细菊,场面才不至于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
是安长叹一口气,手插在口袋里,仰天感慨:“明明都是孙子,我挺不理解的。”
赵潜笑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常事。
“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因为我早就被放弃了而已。”
毕竟他被拐走的那几年里,他们早就当他是死去了的人,所有的爱都在那一刻消散,便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是安伸手落在他的肩头,“会好的,总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身边的人沉默半晌,似乎在斟酌什么,缓缓才道:“以前没想过,现在希望如此。”
是安顿了片刻,嘴角展颜,看起来赵潜应该是有想要什么的欲望了。
“对了,今晚如果可以,希望你能送一下她。”
是安假装没有听懂,歪着头佯装疑惑:“哦?谁啊?我不知道啊?”
赵潜眼皮半垂,看着是安拙劣的演技,似笑而非。
“我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是安:“……不过原因总能说吧。”
赵潜想到今天早上自己跟着金迟暮一起走之前,注意到有个人形迹古怪,但并不知道是谁。
“我怀疑有人跟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