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还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沈执清进了屋没上床,将火盆拉倒床边台阶处,坐了过去。
他拢着衣衫,懒散的靠着,就瞧见宴朝欢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那模样看上去,狼狈而又好笑。
沈执清忍住了,没笑。
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出声道:“坐我身边来。”
他瞧见对方脚步一顿,面上浮过一丝犹豫,但这份犹豫只是一瞬,就走到跟前来。
沈执清盯着落在身前的阴影,就听见头顶宴朝欢一脸嫌弃的吐了一个字:“热。”
沈执清气笑了。
他故意拨弄了一番火盆,让火烧的更旺了一点,“本相不喜欢仰着头说话,不想坐,就继续跪着。”
沈执清话音刚落,人就坐在了他身边。
火盆里的金丝银炭烧的发红,台阶本就不长,宴朝欢坐下后,就显得有点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染了屋外夜间的寒,沈执清能嗅见对方身上携带着的冷意。
沈执清也不管宴朝欢想不想要,硬是将尾部烧的通红的金拨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嵇宴:“?”
沈执清抱着膝盖低头望着火盆里的火,“拨拨。”
嵇宴:“……”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沈执清可算是看出来了。
说他宴朝欢是出身双喜楼的奴,可这人骨子里的那股子傲气,却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的。
他本以为人不会听使唤,哪知宴朝欢什么都没说,伸着手给人拨了拨。
衣袖滑落,沈执清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手腕上的红痕,痕迹有些深,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扎眼。
沈执清仰了仰下巴,“欸,你这可不是我弄的。”
他那天绑他可没下这么重的手。
感受着沈执清的视线,嵇宴伸手将袖子拉下遮盖住了腕上的痕迹,垂落的眸色渐深,口中却轻嗯了一声。
火盆里面的炭火因拨弄,窜起火苗来。
沈执清盯着那明亮的火光,突然问出声,“宴朝欢,你几岁入的双喜楼?”
嵇宴:“十五。”
沈执清单手拖着腮帮子,将人多看了几眼,“七年了啊。”
宴朝欢今年二十三,比嵇宴和他都小五岁,难怪看着他的脸,比嵇宴要显得青涩一些。
沈执清:“我记得当初你家出事之后,陛下赦免了宴家女眷,你母亲呢?”
嵇宴:“死了。”
沈执清沉默了片刻,“那你家别的人……”
嵇宴顿住手里的动作,偏过头看向沈执清,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相爷有话就直说。”
沈执清抿唇。
他的确意不在此。
嵇宴:“相爷在怀疑我的身份?”
沈执清面上端的淡定,“没有,随便问问。”
实际上,沈执清心里想着的却是,宴朝欢你皮子底下到底是不是嵇宴!
结果,没敢。
嵇宴轻笑了一声,“相爷觉得我是谁?摄政王?”
沈执清一噎。
不得不说他想的的确如此。
昨夜宫里流云台突然着火的事情太过巧合,以至于沈执清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况且就算他宴朝欢出身名门,但人也十五岁便入了那双喜楼,进了相府看到了些秘密,不吵闹,不声张甚至会在张全面前替他瞒天过海。
整个人镇定的不像话。
嵇宴低头看着手中的金拨子,提醒出声,“相爷,摄政王已经死了。”
沈执清突然浑身一震。
是啊,嵇宴已经死了。
明明他看着人死在他的面前,他还在侥幸对方能够死而复生?
沈执清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而起。
半晌,沈执清重整了思绪。
既然不是嵇宴,沈执清再落到对方身上时的眼神,带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冷漠,“你昨晚在宫中为什么会帮本相?”
嵇宴放下手中的东西,索性转过身对上沈执清的眼睛,“我问过相爷的。”
“我问,我若去,相爷会护我吗?相爷当时的回答是,会。”沈执清听见对方似是有些步步紧逼的再次道:“既然如此,礼尚往来,相爷在玉林宴上护我,我必相护。”
宴朝欢这话说的没毛病。
可沈执清总觉得处处是毛病,又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落在身上的眼神有些灼烫,沈执清遭不住站起身来,“本相一贯赏罚分明,玉林宴上你帮了本相,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沈执清的话音刚落,面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他就看见宴朝欢站起身,朝着他逼近了两步,“我要什么相爷都给吗?”
沈执清心头一跳,总觉得从宴朝欢嘴里面吐出来的不太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咽了一口唾沫改口道:“你……先说。”
宴朝欢将脚步停在沈执清跟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宴朝欢盯着沈执清的面容看了半晌,回答出声,“我想要你。”
沈执清皱紧了眉宇,“……”
他就知道,宴朝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换一个。”沈执清有些心虚的转身,刚准备迈步逃出对方的视线范围,对方却是迈出一步,不让他离开。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低呵出声,“宴朝欢!”
嵇宴的动作半丝未让,他将人拦在方寸之间,只口中退了一步,“好,那我换一个。”
沈执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嵇宴再次开口,“我要让相爷帮宴霖翻案。”
宴霖就是宴朝欢的父亲。
沈执清霍然抬起头,就连声音都瞬间沉了下来,“宴朝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嵇宴:“相爷允诺,却一个都不敢答应吗?”
沈执清被梗住。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这个案子,本相答应你会重新审阅卷宗,但有一点,宴朝欢你要明白。”沈执清染着冷意的眸子迎上人,“宴霖当年所犯之过乃是大罪,人证物证俱全。若重查一遍,结果一样,你认吗?”
嵇宴:“认。”
“好,本相应了。”沈执清拂袖坐回到床榻上,一抬头就看见宴朝欢正打算离开,他将人叫住,“你等等。”
嵇宴:“?”
沈执清沉吟了片刻,“你这会出去,明天院子里会传本相不行。”
嵇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