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的夜晚属实无趣。尹天成先是把架子上摆件都观赏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无聊间又翻看了书案上的书籍,很是晦涩难懂,连文字都识不全。想到尤佳俪在外面散步,便也溜达着走了出来。天色深沉,无星无月,头顶的天空像是被一个黑色的罩子挡住,与世隔绝出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唯余静谧。
尹天成早就知道尤佳俪只是想寻个借口溜出来消食,所以他也并没有踏进庭院。只是倚在门口的柱子上慢慢放空着思想。忽而瞥见尤佳俪手捧着白玉瓷碗猛灌了几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抬起袖子蹭了蹭嘴畔的残汁,尤佳俪猛然抬头的瞬间,也看到了正望向这里的尹天成。这山楂汤酸甜可口,正想招呼他过来一起享用,却见尹天成赶在她抬手前就将目光移开了,下一秒,连他的人都转过身转到了别处。
尤佳俪不甚明白地摇摇头,回到了屋里。
古代的面脂还是很好用的,昨日擦过之后今早的皮肤十分清爽,吹弹可破。于是今晚尤佳俪毫不心疼地又照着脸上涂了好多。虽说不是自己的身子,但女孩子的精致毕竟是一种习惯。
涂好面霜,尤佳俪美滋滋地在镜子里照来照去,突然照见尹天成也进了内室。再看漏壶,已经到了就寝时间。尤佳俪这才查觉出了一些不妥,刚刚进来的时候,屏风外的书房分明仍未设榻!便赶紧招呼小留过来询问。
“我说小留,你昨日信誓旦旦地说会把床榻准备妥当,怎么今日还是没有呢,难不成还要让我睡在地上吗?”
“姑娘真是说笑了,姑娘昨日不是同皇子一起宿在床上了吗?早饭时候又听小诺说皇子发了话,以后要与姑娘同食同寝。奴才便想着再设榻就多此一举了。”
“同食是为了皇子的安全着想,我可以帮着试毒。同寝的话其实睡在一个殿里就够了,皇子他定然也不想日日都有人跟他挤着睡吧?!”尤佳俪语气颇有不满,说罢便望向尹天成。
尹天成见尤佳俪冲自己直眨眨眼,便顺着她的意思吩咐道:“是啊小留,明日你还是准备一个设在外面吧,以备不时之需。”
“是,殿下。那今晚……”小留试探地开口问道。
“今晚就先这样吧!”尹天成挥了挥手。才一天而已,皇子的气势倒是被他学了个十成十,尤佳俪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是……”小留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今晚为什么就这样啊,你为什么不让他搬个地铺过来啊?”小留退下后,尤佳俪不满地开口道。
“我不想睡地下了不行吗?你睡床都嫌不舒服呢,我睡地上能舒服嘛。”说罢便宽衣躺在了床上,“放心,我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好吧!倒是我占便宜了呢。”尤佳俪想着,既然人家都这么讲了,自己再别扭就显得扭捏了,便也赶紧熄了灯摸索着躺下睡了。
再铺上一层被褥的床柔软多了,尤佳俪睡得很舒服,但心里记挂着找凶手的事情,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准备起床。睁开眼的瞬间,呼吸停滞了,尤佳俪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景象,一动也不敢动。
尤佳俪习惯朝着右边侧睡,而尹天成却喜欢平躺的睡。是以昨日虽然两人规规矩矩隔了一小段安全距离各自平躺着入睡,但不知夜里怎么翻了身,再醒来时尤佳俪已经侧卧着紧紧贴在了尹天成身上。尤佳俪匆忙地打量了一遍,确定了尹天成还是平稳地睡在自己原来的位置,是自己不知怎么就翻滚到了人家的身边,再低头,竟发现自己的左手也恬不知耻地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太暧昧了吧!尤佳俪羞愧地地把手收回来,正想着该如何轻手轻脚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时。尹天成的肩膀忽然动了一动,像是要醒来。尤佳俪吓得立马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枕头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尹天成把头扭了过来吗?尤佳俪的内心虽然紧张羞愧到了极致,但还是一直提醒自己说道:不要紧张,不要皱眉,控制表情,放轻松啊放轻松……装睡虽然是下下策,但至少能让自己免于尴尬。如今这个样子,虽然近是近了点,但还不至于让人家很厌恶为难吧。还好今天醒的早,把手先收了回来,真是谢天谢地。如此这么想着,表情竟真的放松了下来。
然而尽管尤佳俪认为自己靠着装睡成功逃过一劫,但尹天成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张虽然表情正常,但却没发出一丝呼吸声的脸。再低头看两人的位置,心里已有了猜想。
尹天成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勾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来。
尤佳俪听着尹天成悠悠地坐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人每次都是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想,此人还真是佛性,啥都不慌。不过刚才那声轻笑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尤佳俪偷偷睁开一只眼,尹天成已经迅速披好衣服走了出去,于是全身放松地翻身平躺在了床上,大口地呼吸了几番空气。
昨日陪四皇子放风筝的时候,他带她去了万芳园。万芳园是这宫里最大的花园,在花园正中央有很大一片草坪,草坪的角落里设了一架秋千。吃完早饭尤佳俪便兴师动众地跑去那里荡秋千。
于是不出一会儿,调查军要搜查各宫寻找推三皇子入水之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内院。连浣衣房的思思都跑过来找尤佳俪。上次的事情过后,叶青桉知道两人确实交好便很大方地放了她进来。
“小月,我听他们说你从秋千上摔了下来,伤到哪里了吗?快让我看看!”思思捧着尤佳俪的头便是一阵打量。
“没事没事,就是胳膊上蹭破了点皮。已经上过药啦!你看!没事的。”尤佳俪俏皮地抬起胳膊在思思眼前晃了一晃。如果不找个好的契机就说自己恢复了记忆怕是不会有人信。于是尤佳俪做戏做全套地求三皇子陪自己荡秋千,并且出于对皇子安全的考量,二人身后顺理成章地跟了一众浩荡的宫人随从。尤佳俪便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秋千上跌了下来,经过滋哇乱叫一段夸张的表演之后,佯装痛苦地捂着脑袋一边喊疼一边大叫称自己恢复了记忆,想起事发当晚乃是有人蓄意推三皇子入水。而这个过程恰好被送衣服路过的自己撞见了,这才引得凶手把自己也推入了水中。所幸自己完全看清了那凶手的面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侍卫。于是尹天成便水到渠成地吩咐下去,稍后让调查军随小丽姑娘一同前往各宫搜捕,一定要抓到凶手。
此番操作,无论再回忆几遍,尤佳俪都觉得自己可真是一个集美丽智慧于一身,谋略与演技并举的女孩!
“所以你是真的恢复记忆了吗?你看清谁是真凶手了啊?”思思继续紧张地问道。
“是呀!那个侍卫的脸我看的清清楚楚,等我休息一会儿就会和调查军一起去各宫挨个搜查啦。”尤佳俪向外望了一望,看见尹天成也在抬头看向里面,心下觉得消息传的差不多了,便扭过头来神情放松地宽慰思思道“现在差不多就该出发了,不用担心啦!凶手很快就会被找出来了。而且我已经跟三皇子说了你的事情,估计一会儿就会吩咐人帮你把东西搬过来了,你呀,就踏踏实实留在慕云宫等我回来就好啦!”
思思感动地直点头。
而尤佳俪从慕云宫出来,先是与调查军一同搜查了皇上身边的近卫,紧接着是浣衣房、膳喜堂、内务院。直到薄暮将至,搜查工作才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虽说依照原本的计划,今日也没打算把内宫搜完,总要给凶手留下露出马脚的时间和机会不是。可尤佳俪实再没有想到这搜捕的工程竟如此巨大。尤佳俪恢复记忆之事一传百里,皇上听了之后大喜过望,当即下令,为防止凶手被灭口,特命调查军要按照内务院登记在册的名字挨个排查,决计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于是尤佳俪只好依旨把这虚假的过场实实在在地走了一遍。
“今日便到这儿吧!我实在又累又饿走不动道儿了。左右我已经恢复了记忆,凶手又是跑不了的和尚,明日再查也是一样的。大家赶紧散了去吃饭吧。”虽说是打着把人支开的由头,但尤佳俪也是实心实意地说着这话。实实在在走了整整一天的路啊,太累了真的,逛街都没这么狠过。现下可真是脚底生疼,两腿发酸,只想着找个地方赶紧坐一坐。
把人都打发走,天色已经擦了两层黑。尤佳俪特地沿着皇后所居的德贤宫慢慢往回走。从这条路回慕云宫要经过贤德宫的后门。此处清净,若之前的凶案真是皇后所为,那么在此地对自己动手是最好的选择,可以不动声色地永绝后患。等她遇害的消息传出去,皇上只会怪罪调查军没有护送她回慕云宫,凶手的踪迹却是再也无从查证。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拖着疲惫的身子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再抬头,已经到了慕云宫。
真失败啊,自己都送上门了,皇后竟然不为所动!是她太沉得住气,还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被看出了破绽。尤佳俪垂头丧气地提起裙子迈进来往里走,抬头看见远远的灯火晃动,近了却发现是小诺。
“三皇子见天色已晚了姑娘迟迟未归,担忧你的安危,便命我来接姑娘了。”
担心不会自己来哦,也不说派个步撵过来。尤佳俪在心里使劲儿翻着白眼,腿上已经是在机械地动着,被小诺引领着往里走。
“姑娘今天有收获吗?”
“有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累死我了,才只排查了三分之一。”走了一天,尤佳俪的脚都走疼了。现在又走在这花园里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脚底的痛感顿时被放大地更严重了。
“会不会当时灯火幽暗,姑娘其实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呢?”小诺幽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当然不会,那人的样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希望明日运气好一些,能早点抓到他。这一天走下来可真是太累了!”
三皇子的寝殿叫雅斋,慕云皇贵妃还在的时候,作为客房用的。但慕云皇贵妃走了之后,三皇子不愿再在暮云殿里睹物思人便搬到了后面的雅斋。
雅斋与暮云殿之间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平日里尤佳俪回雅斋的时候都是沿着回廊走,今日没加注意,竟跟着小诺走了纵穿花园的这条路。这么走倒是近一些,只不过这脚底的石子真是硌得慌。平日里走还没事儿,今天我可是走了一天…尤佳俪这么想着,心头突然一个激灵,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小诺啊,我们为什么走这条路啊?”尤佳俪状似无心地开口。
“这条路近一些啊,姑娘你都走一整天了,怎么能让你再走那长长的回廊呢?”小诺莞尔道。
寒意涌上全身,尤佳俪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叶青桉还有没有继续跟在身后保护自己。若是他看到自己进了慕云宫便没再跟着,那自己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今早出门时,早已和尹天成约定好了,先排查无关紧要的人,一天过后一定给自己留下落单的时刻,等待敌人出手。叶青桉会跟在暗处保护自己。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尹天成其实没有必要担忧自己的安危。就算真的担忧,也不会只是派一个小宫女来接自己。再者,既然小诺已经想到自己走了一天会累,为什么不安排步撵,反而选了这么一条看似容易,实则更累的路。毕竟石子铺成的路,对一个走了一整天路的人着实不大友好。许多画面在尤佳俪脑海中飞速闪过,初见时,小诺跟尹天成跪下时分明问的是可曾看到是何人推您入水。她又怎知是有人推其入水!
千算万算,也料不到会有内奸!尤佳俪心想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只是脚上刚想动作,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感觉头重脚轻。倒下那一瞬间,尤佳俪愤愤想道,这小妮子,竟用迷药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