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九, 大吉。
天还亮,整个合欢宫就忙碌起来,花向晚彻底封住自己身上谢长寂留下的双生符, 便看灵南捧着婚服到花向晚面前。
这件婚服相比正常的婚服要素雅许多,珍珠缎面, 红『色』镶边, 裙角绣鸾凤和鸣,两袖是阴阳合欢神神像对称交错。
狐眠给花向晚上妆, 她看着她的眼睛, 目光温和:“上次你和谢长寂成婚,我给你上妆,这次闹着玩儿, 倒是弥补了遗憾。”
“这算什遗憾?”
花向晚不解,狐眠了:“你小时候总同我说, 等你长大了,成婚一定要我上妆,你忘了?”
“太多年了,你到还记得。”
花向晚听着这话,觉得有些,狐眠目光微黯, 替她画眉, 神『色』有些黯淡:“可惜悯生不在,当初我还同他说过,如你实在追不到谢长寂, 我和他去云莱帮你把谢长寂绑来。”
花向晚听着狐眠的话,静静注视着她的左眼,只:“如秦悯生还在, 你高兴吗?”
狐眠替她梳着发髻,认真想了想,随摇头:“未必,他若活着,合欢宫的事情或许与他有关,那还不如死了。其实现在,”狐眠为花向晚选了发簪,“至少他死得干干净净的,我算对得起大家。”
花向晚说话,她看着铜镜的自己,等狐眠为她上妆,打理,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外。
天边微亮,合欢宫的弟子都已经准备站在门外,灵北走上前来,恭敬道:“少主,师兄师姐的身体都已经安排在广场法阵下,沈公子已经提前等在魔宫,我们从传送阵直接过去,一切准备就绪。”
魔主继位大典和婚礼同时举行,这是过去从未有过事,所以流程由沈逸尘统一新安排。
花向晚点点头,应道:“倒时你选一些弟子,同师父、三姑等人同我一起进去,灵南狐眠待在外面。”
“是。”
听到这话,灵南赶紧出:“少主,带我一起吧。”
花向晚转头看她,就看灵南抿唇,有些不意思道:“我……我想第一时间看看他们。”
“看什?”
花向晚有些不明白,灵南抬起头,一双酷似萧闻风的眼带了几分祈求看着花向晚:“想看爹娘。”
花向晚一愣,她静静注视着灵南那张将萧闻风和琴『吟』雨五官结合下来的面容,想要拒绝,却有些发不出。
灵南有些委屈,正要说什,就看灵北赶紧道:“少主,我护着灵南,您放心。”
花向晚想了想,终于还是应:“吧。”
说着,花向晚提步:“走吧。”
从合欢宫传送阵出发,花了半个时辰,便来到魔宫宫城外,此刻宫城已经全由合欢宫、鸣鸾宫以及天剑宗送来那一百位弟子掌控。
看见花向晚穿着婚服走在前方,在宫门口的岁文紧抿着唇,旁边长生拉了拉他,小道:“昆长不是说过了吗,听少主的。”
听到这话,岁文终于才垂下眼眸,勉强移开目光,灵北看着这个场景,解释道:“秦少主正在鸣鸾宫清点人手,很快就过来。”
“嗯。”
花向晚点点头,转头看向旁边狐眠:“师姐,你留在这接应云裳。”
“。”
狐眠点头,迟疑片刻,她走上前去,握住花向晚:“阿晚,天道大吉,”她缓缓抬眼,目光坚定,音艰涩,“合欢宫,万世永昌。”
听着这话,花向晚目光平稳,她握了握狐眠的手,只道:“合欢宫,万世永昌。”
说完,她缓缓放开狐眠,转过身,面对着魔宫万年鲜血倾灌的朱红宫门。
她抬手挥了挥,周边人各自就位,宫内传来号角鸣响,远处高楼钟响起。
三下,花向晚抬手执剑,仰头看着宫门高处垂眸凝视着人的阴阳合欢神像,扬开口:“承尔天命,诸神在上,合欢宫花向晚,前来受封!”
宫门不动,阴阳合欢神两双无悲无喜的眼静静注视着她,片刻,花向晚灵力瞬间暴涨,朝着大门轰去,合欢神相大亮,似是在阻止她。
这是每一任魔主的考验,是最基本的考验。
两边灵力对抗,狂风大作,花向晚盯着前方大门,直到最,她灵力如海浪一般高卷而起,将大门猛地震开!
合欢神相终于黯淡,男女交织的音在从神相中响起:“尔得天命,可入此宫。”
说完,一道光从宫门前一路往祭坛高处照去,在光芒中,红毯一路铺就,三宫七宗的人分列红毯两边。
红毯尽头,祭坛上,一块半人高的长方体黑『色』石柱伫立,碧血神君就站在石柱旁边,穿着和花向晚同样的珍珠缎面、红『色』镶边的华服,带着黑『色』绘金『色』莲花面具,温和看着宫门前的花向晚。
他朝着花向晚伸手,音『荡』在广场:“来。”
花向晚说话,她扶剑往前,灵南灵北领着弟子跟在她身,于晨光中,踏上红毯,万众瞩目下,一路前行。
白竹悦领着云姑梦姑玉姑等人站在最前方,看着花向晚慢慢走来。
她踏上白玉石台阶,走上仅有魔主能踏的御道。
她眉目早已退去少年青涩,彻底张开的艳丽眉眼中带中沉稳威严,众人跟随着她的身影,看她站到祭神坛高处,将手交到碧血神君手中。
“魊灵什时候给我?”
花向晚传音给他,碧血神君看着她面上妆容,只道:“你的打扮,像有和谢长寂成亲那天细致。”
“是狐眠师姐给我化的。”
花向晚冷淡解释:“前是专门负责妆容的弟子。”
狐眠的分量自然是比其他人,碧血神君听着,颇为满意点头,终于给了她答案:“先成亲,你将血令铸时,同时打开封印,我将魊灵给你,让它们合二为一。”
魔主血令铸时,血令中包含上一任魔主所有心法传承,继任者在瞬间实力有极大的提升,这是西境魔主一代比一代强的要诀。
碧血神君的心法,她母亲花染颜的修为,再加上她自己本身的资质,放开魊灵的一瞬间,她即刻便到达此生巅峰状态。
“打开魊灵,你开启复活合欢宫的阵法,将自己的血滴落阵法中,等合欢宫众人复活,魊灵察觉他们身上带着你的气息,不伤害他们。”
碧血神君安抚着她:“你大可放心。”
“。”
花向晚看着广场上等着行礼的众人,冷静道:“行礼吧。”
成婚前,碧血神君已经将七宗找了一遍,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成婚和接任大典同时进行。
有人敢谢长寂去了哪,花向晚和谢长寂的婚事如何处置,如今各宗都是泥菩萨过河,能安安稳稳过度这场魔主争就。
于是在众人沉默中,礼官拿出一份卷轴,将祝福词唱诵了一遍,随终于引着两人开始拜堂。
谢长寂入主合欢宫,所以按着合欢宫的流程成婚。
而如今碧血神君与她则是按着正常的礼制,开始朝拜天地。
“一拜天地。”
两人朝着东方齐齐弯腰。
“二拜诸神。”
两人转过身来,朝着宫门前阴阳合欢神的方向拜下。
“夫妻对拜——”
两人转过身来,碧血神君看着她,忍不住了:“我倒想过,有一日,我和一个人拜堂。”
“你若不想拜,我倒无所谓,”花向晚平淡道,“把魊灵给我就是。”
“你这说,我觉得还是拜了。”
说着,碧血神君率先低头,认认真真鞠躬,花向晚静静看着他,久,才跟着缓缓弯腰。
等两人拜完,礼官终于道:“上祭神台——铸血令,传承心法,得先辈赐福!”
听着这话,两人牵着手走向前方半人高的神台。
神台上是一个令牌模样的凹陷形状,花向晚端详片刻,就听旁边碧血神君解释:“将魔主血令放进去,再用你的血将血令浸满。血令浸满时,你彻底打开魊灵封印,”碧血神君说着,转眸告诉她,“我这一半魊灵自动进入你的识海,与另一半魊灵合/体,只有血令铸,你继承我所有心法,你把这的人都杀了,你的法阵自己启动,吞噬他们的躯体,复活你的师兄师姐。”
花向晚低头看着神台,有出。
碧血神君见她不动,忍不住起来:“犹豫什?莫不是悔了?不忍心以这世间换合欢宫一条活路?”
“什悔,”花向晚听着他的话,将血令碎片取出来,一块一块放在凹陷中,淡道,“当年,世间给合欢宫一条活路。”
花向晚说着,划破手掌,她捏起拳头,血落在血令上,神『色』平静:“只要合欢宫能的,其他人,我不在意。”
*** ***
花向晚到达魔宫时,薛子丹被号角惊醒。
他打了个激灵,从一堆上爬起来,整个人甩了甩脑袋,有些不甚清醒。
他抬手捂住自己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他脑海中全是花向晚的脉象,近些时日,他总是挂念这件事,尤其是随着花向晚接任魔主位时间临近,这个脉象越发让他寝食难安。
修士任何直觉都不可忽视,他总觉得自己是遗漏了什。
花向晚的脉象十分平稳,乍一感觉只是有些气虚,并无大碍,可仔细再诊,便十分混『乱』,有些像有孕——甚至是临产的『妇』人,又像是体内一片混『乱』走火入魔的情况。
可如是有孕,那花向晚至少是有将近九个月的身孕,这不可能,九个月的身孕,再小的肚子该看出来,该有些孕期的样子了。
如是走火入魔,花向晚又的……
薛子丹撑着头,痛苦翻着古,这本是昆虚子从云莱带来的,秦云裳给他找过来,他倒不指望这本有什,随意翻了片刻,突然发现有一页似乎被人撕走。
薛子丹本来打算换下一本,突然看见残留的纸页上,留着两个字“隐子”。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花向晚的脉象,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谁说怀孕就必须大肚子?谁说怀孕就一定有症状征兆?一定能让人看见胎儿?
如有人刻意隐藏,将胎儿封印挪移在母体其他位置,那不就是走火入魔的脉象?!
可是谁,为什要隐藏胎儿……
胎儿?
薛子丹想到这个词,脸『色』瞬间煞白。
胎儿存在于母体,吸收母体中的一切,如花向晚身体中有一个胎儿,如有人刻意将她身体中的毒素全部『逼』入胎儿体内,花向晚身体中的剧毒,就彻彻底底由胎儿承担。胎儿月份越大,它能吸收的毒素越多,如这个胎儿如今真的已到临盆,它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可以完全吸食掉花向晚身体中的毒素,随着临产排出。
那,花向晚就算放出魊灵,就算修为到达最高点,不毒发身亡,届时,她被魊灵控制,以她的资质,魊灵驾驭她的躯体,世间便无一人可抗衡。
想明白这一点,那隐藏胎儿人是谁,就不言而喻。
“不能这样。”
他慌忙出,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当务急,是要将此事尽快告知花向晚,她不能解开魊灵封印,一旦解开魊灵封印,谁都拦不住魊灵。
他想了一圈此刻可能在花向晚身边的人,赶紧先联系灵北。
然而灵北有应,明显是被结界给屏蔽了。
他又联系狐眠、灵南等人,联系了一圈都,他立刻起身,正要去找人,就看门被人一脚踹开:“我去喝喜酒了。”
秦云裳站在门口,给自己绑着手上带子,漫不经心道:“你在这呆着,我……”
“你赶紧去拦住阿晚!”薛子丹急开口,秦云裳一愣,就听薛子丹道,“她不能解开魊灵封印,她肚子有个孩子吸收了她所有毒素,解开魊灵封印她不死,到时候谁都控制不住她!”
秦云裳愣愣看着薛子丹,薛子丹看着呆在原地的秦云裳,急道:“我联系不上人,你快去啊!”
听到这一吼,秦云裳才过神。
她握着手上皮扣,想着薛子丹的话,缓道:“若她不放出魊灵,望秀和你祖父,是不是都活不了?”
这话出来,薛子丹一愣,秦云裳抬眼看他:“那我们奋斗这两百年,还有什意?”
薛子丹一是被她住。
秦云裳转过头,神『色』平淡:“你别担心,阿晚早就有准备了。如出现任何意外,我便杀了她。”
“你怎杀?”
薛子丹急,秦云裳语气微冷:“她给了我一道心头精血写成的符咒,用即死。我现在过去,你呆着。”
说着,秦云裳提步,薛子丹看着秦云裳的背影,满脑子是花向晚渡劫,和他庭院说那一句“我想活”。
那时候她的容,她眼中的光彩,让他清晰感知到,如她可以活下来,她或许有很的人生。
她有爱的人,如今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如不放出魊灵,这个孩子便可以保住她的『性』命,一个孩子根本什修为,他吸收了花向晚所有毒素,只要不修行,他就可以有足够漫长的生命。
他可以救下这个孩子。
这个念头闪出,花向晚着说那句“我想活”的模样和年幼祖父教导着他的神态交织在一起,他忍不住出:“可他们死了。”
秦云裳脚步一顿,薛子丹红了眼眶,他颤着:“他们已经死了两百多年,可如今花向晚活着,她的孩子可以活着。”
“让望秀活过来,是阿晚的愿望。”
“可她想活!”
薛子丹急喝出,他冲到秦云裳面前,一把抓过她,急道:“她求过我,她说她想活下去,她想争一线生机。如今她有机了,为什要为了死去的人让活着的人去死?!”
“望秀死!”
“他死了!”
薛子丹大喝,他盯着秦云裳:“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你还记得他的音吗?你说你爱他,你还记得为他心动为他欢喜为他高兴的感觉吗?!你一定要他活过来,到底是爱他,还是执着?”
秦云裳不说话,她红着眼,看着薛子丹。
薛子丹抬手指着门外,急急出:“她有一个孩子,她嫁给了她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如今还活着还在想办法救她,秦云裳,程望秀是你爱的人,可你和她姐妹两百年,她难道不是你爱的人?你这一生只有一个男人吗?!”
“你懂什?”秦云裳听到这话,了起来,她一把抓过他,死死盯着他,“就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妹,我才知道,她要什。”
“你以为我是为了程望秀?对,你说得对,”秦云裳眼泪掉下来,“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记不清他的音了,我甚至连我们第一次见面到底是在哪都想不起来了。可我知道一件事,阿晚要他活过来。哪怕是死,她心甘情愿想让合欢宫的人活过来!”
“而我,”秦云裳语带哽咽,“就算现在有喜欢他了,可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最喜欢过那个人。我愿意为当年他对我的赴汤蹈火,我要给我这两百年一个结束,你明白吗?!”
薛子丹愣愣看着秦云裳,秦云裳将他一把推开:“你想救她你自己救,我只做她交代给我的事。昆虚子在合欢宫,要找谢长寂,滚过去找!”
说完,秦云裳转身就走。
薛子丹愣在原地,片刻,他赶紧爬起来。
鸣鸾宫如今有直接去合欢宫的传送阵,他几乎算是连滚带爬赶到合欢宫。
昆虚子正在招呼着一个个从传送阵中赶过来的云莱修士,薛子丹疯了一般冲到昆虚子面前,激动道:“昆长,谢长寂呢?”
昆虚子一愣,薛子丹抓着昆虚子,只:“谢长寂你能找到吗?”
昆虚子呆呆取过自己的传音玉牌,联系了谢长寂,疑『惑』道:“怎了?”
薛子丹抓过玉牌,往旁边冲去。
谢长寂正站在村头小路上,为一只正在生产的母猫遮雨。
母猫大着肚子,奄奄一息,谢长寂凝望着地上母猫,为它灌了一道灵力。
不远处近来同他交的农夫正骂着孩子路过,一瘸一拐的样子,似乎是受了伤。
看见谢长寂,农夫还是停下步子,奇了句:“谢道长,在做什呢?”
“此狸奴产子,我护她一程。”
谢长寂音平稳。
他目光落到农夫孩子身上,两人都像是从泥打滚过来,脸上还挂了彩。
这孩子和他母亲是他从破庙一路护送过来,算熟悉,他不由得多了一句:“怎了?”
“在学堂和人打架,”农夫叹了口气,“我便想去给他出个头,结……唉,”农夫摆手,“不说罢。”
农夫不用多说,谢长寂便明白他经历了什。
他家贫,去学堂本就是省吃俭用过去,学堂的学生多是稍稍富贵人家,起了冲突,这对农家父子自然是要吃亏。
谢长寂垂下眼眸,有些不明不了:“明知护不住,又去做什?”
“为人父亲,又有什明知不明知的?”农夫叹了口气,“就算让人打死了,我得出这个头。”
谢长寂不说话,他感觉到自己传音玉牌亮起来,转眸看向树下狸猫,只道:“先去吧。”
农夫知道谢长寂的脾气,点了个头,看了看天『色』道:“道长,天冷,早点去,我让我婆娘热了汤,您去一起喝。”
“多谢。”
谢长寂开口,农夫便拉扯着孩子离开。
狸猫喘息着产下第一个孩子,谢长寂掏出传音玉牌,平静道:“师……”
“清衡道君,”薛子丹的音从玉牌中传来,他努力解释着,“我知道您可能不记得花向晚,但……”
“我吃相思。”
谢长寂径直打断薛子丹,薛子丹一愣,就听谢长寂克制着情绪,只道:“出什事了?”
薛子丹一时接不上话,他呆呆想着此刻的状况。
谢长寂吃相思,他道心依旧不稳,那如今叫他过来……
“说话。”
谢长寂催促。
薛子丹反应过来,抿紧唇,终于道:“阿晚有身孕了,如我算错,九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