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为良媒月点灯,水作佳酿雾开屏。竹笛吹开陌上花,林梢掠过惊鸿影。耳边蛩鸣更露重,江畔浪涌襄水冷。如烟往事频入梦,狂歌痛饮醉复醒。
??刘子墨回家之后,整理了一下家中的藏书,他无意间发现了那本《人间词话》,秦如烟借给他的那本《人间词话》。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秦如烟俏皮可爱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佳人不再,触景伤怀,如烟啦!我魂牵梦绕的是你,我刻骨铭心的是你,天上的月是你,水中的花是你,雾里的影子是你,你无处不在,却哪里都寻不着你,找不见你,看不到你,如烟啦!我的爱人,你到底在哪里呀?在哪里?
??刘子墨沉思往事,不觉潸然泪下,恍惚间,秦如烟踏月而来,乘风而来,破雾而来,如流星似萤火,乍隐乍现,倏然而来倏尔而逝。
??刘子墨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假借秦如梦的名义给秦风送去了两百块钱。
??送完钱后,刘子墨在雷场街买了些祭祀用品,打了一壶好酒,买了点卤菜,又来到了他与秦如烟情订终生的那片芦苇林。
??一曲悲歌泪盈眶,芦叶如剑刺心房。风中凝眸望秋水,江草江花两断肠。
??春恨秋恨何时尽?村里村外不见人。与卿同饮三盅酒,香箔纸锞慰亡魂。
??刘子墨哭祭着秦如烟,从早晨直到午夜,他醉了醒,醒了醉,边哭边和幻梦中的秦如烟对饮。
??他醉卧在江堤边的青草地上,蛐蛐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不停地鸣叫着。秋汛来临,襄河里巨浪滔天,江水不断地拍打着江岸,飞溅到了刘子墨身上,泛起一阵阵寒意。
??水势越涨越大,浪拍击江岸,飞溅的水花不断地淋到了刘子墨的脸上,刘子墨猛然惊醒了,他一跃而起,冲上了堤坝,江水已然淹没了江堤下的那片芦苇荡。
??借着微弱的星光,刘子墨看到了汹涌澎湃的江水席卷而来,祭祀秦如烟的地方已被吞没,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刘子墨心有余悸地站在堤坝上看了一会儿,转身跑下了堤,朝家的方向奔去。
??刘子墨回到家中,轻轻地打开大门,又轻轻地关上,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摸索到床前,悄悄地倒头而眠。
??刘子墨半夜未归,李秀很是担心,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刘子墨进门时,她是知道的,儿子大了不由娘,她相信儿子是善良的,是绝对不会到外面做坏事的,儿子不说,她也不问。
??李秀很早就起床去摘棉花了,这一年的雨水不多,棉桃炸得比较早,李秀虽说只种了一亩二分田的棉花,却因为底肥下得足,棉花长势好,产量还比较高,一路还没上头,衣兜就满了,只摘了一半,就摘了满满两箩筐,李秀挑着担回到了家中,刘子墨还在呼呼大睡。
??这都是因为刘子墨在广州生活的时候,生物钟发生了紊乱,那里日夜不分,白天睡觉,晚上干活,一时半会难以调整过来。
??儿子在睡觉,李秀不忍心吵醒他,她轻手轻脚地将棉桃倒在了堂屋的墙角边,又挑着一担空箩筐回到了棉花地,继续摘棉花。
??李秀挑第三担回来时,刘子墨才醒,他看到堆成小山似的棉桃,心中内疚不已。他本来是想回来为妈妈分担一些劳动的,可妈妈事都快做完了,自己却连床都没有起。
??刘子墨走到李秀身边,对李秀说:“妈,冷那出去刷花(摘棉花),怎么不叫我呀?”
??“娃耶!你长这么大,我几时让你下过田啦?你马上就是教书先生打(了),要多看书,万一把别个小伢们教错打(了),别个会笑话你地。”
?“鬼地教书先生,不过是个代课老师,小学的知识,对于我来说,就是小儿科,冷那看,这墙上的奖状,这些都是我读小学时得地,冷那看,从二年级开始,我年年都是全班第一名,教几个小屁孩,那不是好玩。”
?“读书地事,我不懂,但是我晓得,人嘎把娃儿交给你,你就有责任把别个地娃儿教好,不只是教文化,还要教会他们做人。”
??“这个我晓得,我既然打算吃这碗饭,肯定是作了准备地,我做任何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回来么事都不说,你的大大在外面枪(像)么样?是不是还拢拐(那么坏)地脾气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他啷地那个臭脾气是改不了的,只要他啷不到外性(外面)瞎搞就行打(了)。”
??“他在外面该不得又错了耸拐吧?你有么事不要瞒我。”
??“冇得么事呀!我到常德去的这几个月,搞了个平本,没有亏。”
?“这上半年不亏,就不要紧打(了),下半年打胡说都赚钱,你在里头的这两年,你的大大都是上半年亏,下半年赚。”
??“那还不好吧!但愿大大能多赚点钱,过年的时候,跟我把婚结打算打,我一个名声不好地人,早点结婚,总比迟结婚好。”
??“我也是枪怎(像这样)想地,只要梅儿不嫌弃你,我就烧高香了。”
?“梅儿那里没问题,关键是梅儿她家里不能住人了,娶亲都没地方去娶,要是把她养在家里,又怕湾地人谈偏(说闲话),说她是童养媳。”
??“若你枪啷打算地呀?(那你怎么打算的呀?)”
??“还能个枪啷(怎么)搞哩?他们一家三口都在打工,钱是不缺,我打算帮他们把屋做起来,到时候好娶亲。”
??“就是有钱,你也没时间做呀?”
??“这个事情,我也在为难,争乍(今天)已经二十九号了,只有两天就开学了,我想到九合垸去看看,看能不能够把做房子的事泼给别个?看好多钱能够扳死?”
??“你等哈,我打几个鸡蛋,你七打kri(吃了去)。”
??“冷那忙打一早晨,还是算了吧!梅儿他们要做屋,给了钱我地,我到该地(街上)过哈早打(了)算打(了)。”
??刘子墨说完,搬出一块木板,骑上周铃的那辆摩托车冲了下去。
??李秀站在门口喊道:“墨儿,你在路上慢咔,注意安全。”
??刘子墨点住刹,扭过头来,对李秀说:“姆妈,冷那放心,我会小心的,我晚上回来吃饭,走地啊!”
??刘子墨说完,踩了一下离合,一放油门,摩托车轰地一声向前急驰而去。
??和平到九合垸四五十公里,刘子墨只用了几十分钟就进入到了湖区。
???远远地,刘子墨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邬家湾前后转来转去。
刘子墨连忙加快速度来到了那口堰塘边,邬家湾门前的那条小路明显拓宽了不少,但十分泥泞,骑摩托车根本无法通行,刘子墨便将摩托车停放在那片水杉林中,顺着那条堰塘小路朝邬家湾走了过去。
??在邬家湾转悠的那个人迎了上来,那个人两鬓斑白,额头上已布满皱纹,白色衬衣的领口上已经破烂不堪,袖头也脱了线,吊裆裤的裤脚烂成了条状,壮硕的身躯显得有点颓废,他看到刘子墨,惊喜异常。
??刘子墨高兴地大叫道:“大伯,冷那怎么回来了?”话音还未落,眼泪就下来了。
??邬老大的嘴唇翕动着,眼中泛着泪花,他更咽着说:“墨儿,是你呀!你么时候出来地呀?”
?“今年是闰五月,我第一个五月就出来了,前两天刚从广州回来。”
??“你到广州去做么事啊?”
??“梅儿,大大和姆妈都到广州去了,我去看过他们,对,还有二伯和四叔,他们也在广州。”
??“这么说,邬家湾没有人了,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这里的蚊子携带疟原虫,容易引发疟疾,冷那看这里的水也不能吃了,粮食也没有,鱼也没有,怎么生活啊?冷那的家人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晓得。”
??“你来这里做么事地呀?”
??“梅儿他们过年没地方住,我想帮她在这里做栋房子,过年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不是说这里的蚊虫厉害吗?又没有水喝。”
??“以前对这个蚊子没办法,现在对付它的办法多得很,没有水喝可以打井。”
??“咦!你还别说,你来了这么久,看到了一只蚊子没有?”
?“还真是,这蚊子几个月没血吸,该不会都饿死了吧?”
?“我想,那些蚊子肯定是迁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可能吧!大伯,冷那回来了最好,我打算重建邬家湾,冷那做监工和总设计师。”
?“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做个四合院,像我们家那么做,一方住一户人,前面做一个三间瓦房,两边做两个单房,后面做四间厢房。”
?“好是好,钱从哪里来呀?”
??“冷那放心,钱不是问题,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像我们家那幢房子,也只花了三四千块钱,这幢房子顶多不会超过六千块钱,我手里的钱足矣够矣。”
??“既然你有心,那你就出钱,我出力,今天我们就去联系砖瓦,请木工和瓦工,明天拆屋,后天动工。”
?“好,大伯,冷那跟我来,我们先到街上去吃顿饭,跟冷那买身衣服,再去买砖和瓦。”
??“我也饿了,走,先把肚子搞饱再说。”
?刘子墨驮着邬老大来到了剅河街上,那家卖粉面的小吃店还在,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把肚子填饱了。
??刘子墨又到百货商店跟邬老大买了一身衣服。
??刘子墨寻思着,大伯一个人住在邬家湾,什么都没有,怎么生活呀?
??于是,他又驮着邬老大来到了集贸市场,给邬老大买了一袋大米,一壶油,一壶酒,又到菜市场去为他买菜。
??菜场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刘子墨。
??刘子墨微微一怔,这是秦如烟,柳莺,还是洪珊瑚,对,是洪珊瑚,两年多不见,洪珊瑚变得更加水灵了,吹弹可破的皮肤,一头披肩的秀头,睿智的双眼,浅浅的酒窝,还是那样笑靥如花,一脸书卷气。
?“你是,刘班长。”
??“洪美女,原来是你呀?变漂亮了。”
??“班长,难道我以前不漂亮吗?”
??“不是,你以前是月季,现在是牡丹,相比以前,你显得成熟一些了。”
?“班长,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会突然间想到退学呢?好可惜哟!”
?“一言难尽,洪美女,你考上哪所大学了?请不请谢师酒地哟!”
?“这次没考好,只考了个荆州师范学院,不好意思,酒早就请过了,忘记了接你。”
?“没关系,你就是接我,我也无法分身啦!”
?“什么意思呀?”
?“我刚从广州回来,不在家里。”
?“哇!班长,你这次可是见了大世面,跟我讲讲广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呀?”
?“广州那么大,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等有时间,我再到剅河来找你,跟你仔细介绍一下广州,你在菜场上做什么呀?”
?“我妈在这里卖菜,她让我来陪她。”
?“卖的是什么菜呀?”
??“卖的西红柿、南瓜、胡萝卜、早花生。”
??“好,跟我一样来两斤,拿一个南瓜拿。”
??“妈,冷那听到没有?南瓜一个,所有的菜一样称两斤。”
?“好,称好了,六块钱。”
??“这是六块钱,冷那收好,帮我用塑料袋套一下,路程有点远,怕掉。”
?“这些都是家常菜,你们家里没有吗?”
??“有啊!这都是给梅儿家买的。”
??“你们俩还真搞成了,恭喜,恭喜。”
??“我们年后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来凑下热闹,我来接你。”
??“你就不要来接我了,我肯定要到女方家去,跟我的老同学去当伴娘。”
?“那也行,就这么说定了,拜拜!”
?“拜拜!”洪珊瑚若有所失地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一段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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