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行里有些行道的人都知道,南浔古镇那不大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个私人的小园林,话说这国家保护区怎么来的私人园林,那行内人却是都不知道了,只说:或许上面有人?打通了关系?可听着却也不太真实,倒是这小园林里常有惊世骇俗的古董珍宝惹得懂行的人总忍不住去观摩一二,商讨着能不能买到一两个稀罕物什。
小园林倒也不是从古就有,听说是民国时期有位留过洋的先生途经苏州,恋上了一位戏楼里唱曲的戏子,求而不得,后来那姑娘病逝了,先生就买下了那座戏楼改建成了白墙黛瓦,莲池曲桥的园林,在苏州住下了,整日除了教书育人外就是守着那楼亭阁榭,总想着姑娘恋旧,兴许还能再回来。后来老年垂暮,来了位故人开导他,这才将园林转手,撒手人寰了。
诸如这样才子佳人终离散的故事,话本里描绘的是百转千回,甚至被编成了词唱曲儿,人们是不介意用最兴味的口吻去编撰来图个乐子的,说到底毕竟是别人的故事,欢愉也好悲欢也罢,软刀子又没割在自己心口,大抵也是没有多少人在意的。这么一来二去,除了给那座小园林添点凄美的神秘色彩,倒是只给后人留下了点津津乐道的八卦了。
园林坐落的荒僻,几经改造,后院的河田硬生生开了一块改成了菜园,秋天就种类丰富万紫千红的惨不忍睹,最后竟也有了点“虽由人作,宛如天开”的自然意境,园林的现主人据说是位古董商,一双慧眼那是明辩真假,人生的也是斯文秀雅,年纪轻轻却在古董界当的一声“老师”,给园林提了个“杳爻阁”就在前院摆了一众古董应场子做生意。后院却是三令五申的不准任何外人踏进,但凡有不信邪想踏进去看看有什么神通的,最后都在曲折环绕的青石小道上连后院的门都没有找到就被笑得淡然文雅的主人温温和和的扔了出去。
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当作杳爻阁不成文的规矩不去试探了。
明礼的不屑于违背诺言,讨好的不敢拨那片逆鳞,名声显的也拉不下那张老脸。不过,偶尔也有几个财权傍身的,威逼利诱非要进去看看。
这天中午,就有两个二十来岁的二世祖开着辆兰博基尼到了杳爻阁前。
这两位一个瘦黑高长条,一个白胖将军肚,合起来活像一对奔跑的碗筷。
黑的那位祖父那一辈是个招安的山大王,抗日战争的时候给红军提供了不少紧缺物资,自个儿还在前线奋战杀敌,英勇无畏,,叫子弹给轰断了左手的小拇指。父辈早早进了军营,文化不算高,功勋倒是不少,手下的兵训得更是服服帖帖,军威显赫。从小就没把文化当回事,又是老来得子,在老辈的纵容下整天拈花惹草,动不动拿家里人压人。
白的那个是个商业世家的二儿子,像所有的豪门总有的三个儿子的那种,大儿子往往急躁欠考虑,二儿子颓败无所事事,只有小儿子精明谨慎冷静自持。所以从小就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所谓的继承人,就打算拿点股权靠着分红好吃懒做一辈子,顺便凭着点钱仗势欺人。
他们俩一起对着杳爻阁探头探脑,一个拍着将军肚,一个露出黑皮里白的反光的牙齿。笑得得意忘形,站一起活像一对油光程亮的碗筷,假惺惺的就差在一个脸上写钱,一个脸上写个权了。
白胖子满是油光的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墨镜和一把金边的太阳伞,伸着脖子使劲往小道的方向张望,笑得脸上的肥肉堆砌起来,说道:“您说这大夏天的,日头又毒,这前院也没什么遮挡,要不您让我们去后院那招待客人的地方去凉快凉快?”
黑长条装模作样的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闲闲散散的打量着前院似的踱了几步,呲着牙吸气,八颗牙齿一闪一闪的:“这话说的不错,老板,我跟他那豪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少爷可不一样,粗手粗脚的也没什么素质,不小心磕着碰着哪儿了,您不也有损失吗。”
他自认为这话说的很有水准和气势,既说明了自己家里有权,又点出了白胖子家里有钱,还警告了这位清秀消瘦的园林主人如果不带他们见识见识后院的宝贝,就要仗势欺人。至于怎么见识,顺不顺走一两件无价之宝,就随不得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老板了。
那位“柔柔弱弱”的老板白净秀丽的脸上的笑容忽然深了,微眯了眸子,静静的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白胖子不知怎么的看见这笑容,心里突然有点慌,老一辈都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讲,看人的时候要分辨一个人的性情,要看这个人的眼睛,面上的笑容是最好作假的,一个人眼睛里的情绪才是真真的体现出一个人的脾性。可是他面前这位老板面上笑的很温和,长长的眼睫却垂下来遮住了她眼睛里的光彩,让人瞧不清她此时的情绪,却总给他一种每次犯了大错被家中长辈打量时的恐慌感,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他吞了吞口水,心里觉得这人可能大有来头,他向来欺软怕硬,今天怕是踢到硬板了,却又介于黑瘦条在旁边,不想在世家弟子里拂了面子,只得强颜欢笑,颤抖着手递过去一张支票,又吞了好几口口水,连着脖子上的双下巴也跟着上下抖动,才带着些颤音的开口说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不知道阁主您能否行个方便,带我们在这里观赏一二。”
主人伸手夹住了支票的另一边,微微颔首看到了支票上的六位数,便放在了梨花木的茶桌上,盈盈素白的纤长指节掸灰似的互相蹭了蹭。再托起一叠小小的青瓷茶盏,掀了盖慢悠悠的品了一口,清幽的茶香随着袅袅的雾气弥散开来。
雾气里,她似是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盛情难却,既然二位执意要见识本人粗陋的审美,那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只是这后院虽然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天价异宝,甚至没有栽种什么奇花异草,还请二位体谅。”
白胖子战战兢兢的抒了一口气,黑瘦条权当她在为难,‘砌’了一声,不以为意。
园林不大,道路却交叉错杂,曲折环绕,若不是紧跟着前方的人,倒是很容易迷路。一转,直走,回绕,不多时,竟已走到了前后院相邻的屏风处。
入口不起眼,进去后则别有洞天,
莲池曲桥,楼亭阁榭,
古树紫藤,枝蔓盘绕,
虽由人作,宛如天开,
荷叶田田,鱼在叶下嬉戏玩闹,
清莲参差红,入夜荷风送清香,
荷塘月色美如画,只是那河田硬是生生开了一小块,奇葩的在这淡然脱俗的环境里喜庆的塞了一片农家乐,金红的西红柿圆润饱满,玉米青色的穗子随风飘荡,碧青的圆白菜拉着一旁歪斜的西兰花哈哈大笑,细小的蘑菇在垄间抬头,而姹紫嫣红的中央,众星揽月般的种了棵骚紫的茄子。
这审美,确实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除了风景奇异外,倒也真没看出有什么神通,这倒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传的神乎其神的后院里真的什么玄机都没有吗?还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两个人一言难尽的看完了后院,兵痞子黑瘦条什么都没捞到,不由得不信邪:“老板,这真是你的后院,莫不是唬人不愿带我们进去?”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里掺着火气。有些人就是这样,长期的仗势欺人,横枪豪夺已经让他忘了,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他的,没人是有义务送给他的,即使藏匿着不给也无可厚非。他只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眼前的这位不识好歹在挑战他的耐心,他准备发发火让他知道一下军人世家不是好惹的,却见那位闲庭信步的阁主拿了张支票递给他,笑得清丽温婉。
瘦兵痞哼了一声,看了手里六位数的支票,终于觉着也不算亏,丢下句“算你识相”,便大摇大摆地走了,白胖子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感到后颈发凉,如有所感的抬起头,却见到阁主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眯着眼笑得温柔极了,他脸上的油汗再一次忽地冒了出来,连忙挤着肥肉朝她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逃也似地转身跑了。
长安叼着盒桃花酥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作为一只皮毛雪白的蓝眼睛纯种布偶猫,它只需要每天卖个萌装个乖就可从此坐吃等死,无忧无虑的过完猫生,偏偏不知道怎的生了些灵智操心起主人身边发生的二三事情,不过作为一只猫,这实在是与它的脑容量大大的不相符,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它的主人是个不好惹的白切黑。
它轻轻巧巧的喵了一声,跳到了阁主身边的椅子上,用柔软的皮毛去蹭她放在一旁的手,阁主随手撸了一把它的毛,安抚似的饶了绕它的下巴,当它试图把脑袋放上去时出其不意地抽回手,顺便在它保持不住平衡的时候推了一把。
“喵。”
“卖萌可耻。”
屏风外脚步声渐近,一个约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条黛青色荷叶裙,撩开屏风上轻纱从里间走了出来,孩童的天真和少女的清纯这两种特性集中在她身上,却并不违和,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明眸是生的极好,盈盈的透出一股子灵气。她默默把地上摔的四仰八叉的蠢猫抱了起来。
看到一旁木桌上沾了汗水的支票留下的油迹,她不由得笑着开口奚落到
“六位数的支票,说不要就不要啦?”
阁主抬眸看了她一眼,也瞥到了那片油迹,抬手就扔给她一条抹布。
女孩也不恼,一边任劳任怨的把梨花木擦干净,一边继续讲“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忍到这个地步。”
“我跟一群没断奶的孩子计较什么。”
女孩听了听想了想,竟意外地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一口一个我家我家,一口一个我爸我妈,可不就是个含着奶嘴没断奶的巨婴吗。不过她又看了正在悠然喝茶的那位,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简直是在喂狗。
“得了吧,您不都算好了吗,连只猫都欺负,欺负小孩子这种事做的还少了吗?你朝那白胖子摇了摇头不就是要他别告诉那个兵痞子那是他的支票吗?你也算准了,在豪门长大的白胖子自大却也有着不及兄弟所导致的自卑,所以肯定也是拉不下脸去告诉兵痞子再被他嘲笑,可是花了六位数,讨好的人没讨成,却给自己的狐朋狗友当了零用钱,那位又一看就是个爱吹嘘的,你名声在外,没多少人会信是你给的,但是都会认得上面那孩子汗沾湿成的油迹,这样两个人被人嘲笑不说,还会因此生出罅隙。还有他们的车,你不也动了手脚吗?”
听到这里,阁主皱了皱眉,脸上在外人面前温润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他们的车上有血腥气。“
女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是挺活该的,不过这俩家里气运也将尽了,大罗金仙来怕也是也无力回天,你最多只是顺势而为,命该如此,倒是现世报了。”
阁主倚回椅子中,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只是凝神按了按眉心,漂亮的眉眼有一刹那闪过落寞,随即却又勾唇笑了,又重新戴上了温婉的面具,“也罢,不用等之后了”她看向木窗外,一只青鸟跳上了窗棂。
她伸手顺了顺它脖颈处柔软的翎羽,吩咐道:“告诉鸑鷟,再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被放过来打扰我,人间就不会只是少两个世家这么简单了”她的笑容明艳动人,右手手腕上的红线一闪而过“我,可就要,生气了。”
小青鸟啾的哆嗦一声,连忙振翅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