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为什么
颜欢这日去了颜家。
颜欢和赵兰珍上次见面是颜欢问赵兰珍她生母的事。
再次见面, 时间也不算隔得很久,但却又像隔了一条鸿沟。
颜卫安不在家,颜东河颜红安知道自己妻子/老妈要跟颜欢谈正事, 就一个避进了房间, 一个说去外面饭店里买点菜出去了。
两人相对好一会儿无言。
以往颜欢就算话不多,神色一向是澄澈笑吟吟举重若轻的, 赵兰珍第一次在颜欢的脸上看到了暗含锋芒的冷淡。
“我听说了乔家的事......欢欢, 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赵兰珍问。
颜欢摇头, 道:“几个山野乡民, 还没动手就已经被乔军长制住了。”
赵兰珍听到颜欢说“乔军长”,原先压抑着的各种情绪和疑问一下子全按不住了。
还有, 她并不喜欢颜欢说起“乔军长”时,那种毫无怨气, 正面甚至是肯定的语气。
她皱了眉,冷声道:“听说是乔振兴发现当年暗害你母亲的事败露, 所以纠集了那帮乡民想要对你们灭口......这事是不是真的?”
她顿了顿,道, “真是天理循环, 报应不爽!当年你妈果然是被他们给害死的!”
颜欢静静看着赵兰珍,却并没有响应她激烈的情绪。
好一会儿才道:“不是的。当年我阿妈死,的确是他们捅的刀, 但阿妈那时因为心里愧疚, 早没了生念, 她是为了我, 求了接生的那位大娘, 让她用烈性药催产, 才会大出血而死的......至于乔振兴, 谋害乔军长的罪名,是我给他按上去的,因为当年他捅了我阿妈一刀,也是他们将我阿妈逼到那山上,我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兰珍惊讶的看向颜欢。
她再没想到,乔振兴聚众想要谋杀乔振豫的罪,竟然是假的。
毕竟,乔振兴是乔振豫的亲大哥。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是乔振兴害死了兰萱,她也不信乔振豫会大义灭亲到这个地步......要知道,纠集山民暗杀首长的罪名,怕是乔振兴不死,也够他把牢底坐穿的。
还有听说为着这事乔老爷子乔老太太都气急交加入院了,乔老太太甚至差点中风,到现在还行动不便......
当然,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她抿了抿唇。
两人就说到这里又沉默住了。
等赵兰珍再想问些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力的拍门声,还有一阵孩子的哭声。
赵兰珍皱了皱眉,停了话头,看了颜欢一眼,道:“我去开门,看看怎么一回事。”
她说着就去开了门。
然后门一开,颜东亭和抱着孩子的刘金花,还有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都一起扑了进来。
刘金花一扑进来就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大嫂大嫂,救命啊。”
赵兰珍皱了皱眉。
这么大的动静,里间不可能听不到,颜东河也开了门走了出来。
颜东亭一家看到颜东河出来,颜东亭和刘金花就一起凄厉地喊起了大哥,那旁边大一点的孩子也一下子扑过去,抱着颜东河的腿就涕泪横流地喊“大爷爷”,颜东河吓了一跳,伸手去拽了那孩子,可那孩子显然是下了死力,一时之间颜东河也拉不开,皱了皱眉,也就算了。
刘金花对着颜东河和赵兰珍就哭道:“大哥大嫂,你们快救救我们吧......昨儿个,东亭刚被纺织厂停了工作,晚上就被人打断了腿,晚上血肉模糊的回了家,黑子看到他爷爷那样子,一下子就给吓着了,哭了一晚上,今儿个就发起了烧......可家里都快断粮了,日子完全没办法过了呀,还有家里住的房子,厂子里说原先是看着东亭是车间里工头才分的,现在东亭被停了职,房子也要收回去,要让我们去住那大杂院拐角处的一套间去......我们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可要怎么住啊......”
赵兰珍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厌恶至极,刚想厉声让他们滚,颜东亭却是已经爬着带着一条血路爬到了颜东河前面,哭道:“大哥,大哥,我错了,当年是我错了,可我也是没办法......”
他抹了一把泪,道,“大哥,当年是乔振兴那混蛋,他逼着我去抄大嫂的娘家,说就算是我不去,别人也会去,还让我赶紧跟你划清界线,否则别说是纺织厂的工人,就是扫大街的工人,我想也别想......大哥,爸妈去的早,我跟妹子都是你一手拉扯大的,我就算是跟谁断绝关系,也不能跟你断绝关系啊,没办法,我才带着人冲去了赵家,我是没办法啊,当年那个形势,我能有什么办法?人人都这样啊,那乔振兴有权有势,想捏死谁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他看中了纺织厂想要整大嫂的娘家,我有什么办法?那个没人伦丧尽天良的,他连自己的弟妹亲侄女都害,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说着又冲着赵兰珍猛打自己的头,道,“大嫂,大嫂,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是被逼的,我就是个小喽啰,别人拿我一家老□□我,我也没办法啊,你要恨我,你就打死我,打死我,可是我老婆孩子都没做错啥,你就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吧......”
再冲颜东河哭,道,“大哥,大哥,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我们一家老小饿死,露宿街头冻死吗?你不记得了吗?当年我们家还算殷实,但却只供着你一个人读了书,爸妈出了事,临终之前拉着你的手让你照看我跟小妹......大哥,你也知道我是没办法,没办法,要是不那么做,全家都没活路啊......”
颜东河嘴张了张。
他也恨自己弟弟当年做的事,可是就像当年他说的,当时的形势,他又有什么选择?
过去这些年,多少子批父,妻子揭发丈夫的事?
他看着颜东亭拖着的一条血迹斑斑的腿,疯狂地打着自己脑袋,还有旁边嚎哭的孩子,想到幼时跟着自己一嘴一个“大哥”的弟弟,心里一痛,到底是心软了。
他道:“你们......”
他叹了口气,道,“你这腿,去医院处理了没?”
刘金花一看有戏,立时哭道:“大哥,我们哪里有钱去医院啊!这会儿,都快吃都没的吃了,这两孩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大哥,但凡你去我们那里看看,就知道我们过得是个什么日子了!”
颜东河伸手拉住那大一点叫亮子的孩子,转头看赵兰珍,叹了口气,道:“兰珍,不管怎么样,还是叫个三轮车,把他们送去医院看看再说吧。”
赵兰珍气得眼睛都红了。
可是刘金花手里抱着个面色发红说是发烧的孩子,她可以让他们滚出去,可是如果那个孩子真出了事,她知道她丈夫,以后怕都会不能原谅他自己,生活在愧疚之中了,就是她自己,心里也不会好受。
就在颜东河黑着脸打算出去家属院帮忙叫个三轮车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场大戏的颜欢突然走到前面来,道:“腿被人打断了?”
然后她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突然一脚踩到了颜东亭的腿上,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从颜东亭嘴里传出来,颜东亭疯狂挣扎,然后颜欢松脚,颜东亭一下子跳起来,操起桌上一个杯子就往颜欢身上砸,颜欢伸手一把接住,然后反手就一下子砸颜东亭脸上了,颜东亭又是“啊”一声尖叫跳起来,然后又是往颜欢的方向扑过去想要扑打她,这回颜欢可没再饶他,一脚就把他踢飞了......
众人都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
刘金花反应过来,手上的孩子都扔了,一下子扑到自己男人身边,然后掐着他就对着颜东河赵兰珍哭道:“大哥,大嫂,这,这是哪里来的女疯子,这是要人命啊,大哥......”
一面又叫着颜东亭,道,“大伟他爸,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颜东河震惊之后面色那叫一个难看。
颜欢却是冷笑一声。
她嘲讽道:“不是被人打断了腿吗?我刚刚踩上一脚,也没见怎么样的,跳起来不知道跳得有多高,扑起来打人也挺利落的,还有颜家这五层楼,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爬上来的......不过放心,我这一脚够你回去也躺上几天的了。”
说完转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原先被刘金花抱在手上,说是“受了惊吓大病”又是“发烧”又是“不好”的孩子,这会儿已经麻溜地迈着小短腿跑到了他哥哥身边,躲在他哥哥身后机灵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颜欢......
颜欢嗤笑一声,再看向颜东亭,道:“你说当年是乔振兴逼着你让你跟赵家划清界线,让你举报我二舅赵和明,让你带人去抄了赵家的家,我倒是想问问你,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举报这种事,他想做,随便找人挑唆一下要做就做了,何必叫你这么个又贪婪又蠢的东西?徒留人把柄?你带人抄了赵家,又对他有什么好处......我到是想问问,当年你去赵家,怕是偷拿了很多东西吧?本来就应该让公安去抓你,没想起来,到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我看不用送去医院,直接就送去公安局好好审上一审好了!”
“放心,你不是说当年你干的坏事恶事都是乔振兴让你干的吗?现在乔振兴也在牢里关着呢,你正好进去跟他好好对质对质!”
“你,你是谁?你胡说八道什么?”
颜欢一番话吓得刘金花和颜东亭魂飞魄散,瞪着颜欢就语无伦次道,“什么偷拿了很多东西,什么让公安抓我我们,当年去查抄赵家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去一个一个抓......”
说着刘金花就扶着颜东亭警惕地看着颜欢,麻溜地往门边退,哪里还顾得上再去跟颜东河赵兰珍讨饶求和好!
颜欢笑,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吗?我是赵兰萱和乔军长的女儿,赵和明的外甥女啊,现在连乔振兴都被我送到监牢里去了,难不成你比乔振兴的本事还大?犯了罪不用交代的?你不是说乔振兴唆使你又是举报又是上门抄家的吗?那就去公安局好好说说啊!”
“我们没有!”
颜东亭大叫一声,“我刚刚胡说八道的,我当初就是为了自保,为了表示划清界线,跟着那些人做了做样子而已,我什么都没做!”
说着也顾不上身上腿上的剧痛,逃难一样冲出门口走了,生怕被鬼追似的,刘金花看自己男人跑了,跳了一下脚也跟着一下子跑了......这两个人,竟然就把两个孩子扔在了颜家!
颜欢轻笑了一声,道:“腿被人打断了?我看这跑得不是挺麻溜的?”
赵兰珍面色铁青。
颜东河面上同样也是十分难看。
颜欢看了一眼那两个还傻愣愣像是受到了惊吓缩到一起,根本没有意思要跟着他们爷爷奶奶一起走的两孩子......怕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要是赵兰珍和颜东河还不肯原谅他们,就先把这两孩子放这里,他们太了解颜东河对弟妹的心软了......
颜欢嘲讽的笑了一下。
她看向赵兰珍,道:“大姨,我想问一下你,当年,我爸和我妈,他们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很早就在一起,后来我爸去了部队,对西州城这边的事一无所知,后来形势不太好,我爸担心我妈,特地从前线赶回来,想要跟我妈结婚,带她去部队上,说他暂时军衔低不能随军也没有关系,他会安排她住在结了婚的战友家,或者老乡家......那时你反对,我倒是可以理解,因为唯一的妹妹,不想她这么草率就跟人走,或许你也没有意识到形势那么严峻,尤其是在乔家激烈反对,对你们说出各种羞辱之辞的时候。可是,”
她顿了顿,“后来等我爸离开,他回部队急匆匆递交了结婚申请,等结婚申请批了下来,立即写了信来让我妈去部队上找他......他在前线,是不能轻易离队的......那时候赵家已经遭了大变,二舅惨死,你们被从赵家洋楼里赶了出来,眼看着就要下放,而且我妈已经有了我......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妈去部队,可能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甚至保命的机会吗?可是你做了什么?逼着她给我爸写断绝关系书,逼着她堕胎......为什么,我想问你为什么?”
赵兰珍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
当时她还在自己二弟死的极度悲愤和痛苦中,乔家老太太却突然上门,对她们用最难听的话极度羞辱,说这门婚事他们乔家是不可能同意的,你们以为你们是谁,这种以前靠吸人血盘剥工人过着好生活的吸血虫资本家狗崽子,现在还想扒着他们乔家吸他儿子的血吗?不要脸的狐狸精贱人......各种难听的话,说,就是为了警告你,让你离我儿子远点,所以我才让你们家赵老二死得全身没一块好肉,但凡你们还要一点点脸面,就别扒着她儿子不放......
那种时候,她怎么可能同意,怎么可能同意放兰萱去找乔老二......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身上流着的赵家人的血不允许,还有从高楼堕下摔得面目全非尸骨未寒的弟弟也让她不允许!
她的眼泪流下来,头却抬了起来,低声道:“你在怪我吗?是,你的确有资格怪我。”
但是那时候,她根本无从选择。
颜欢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她大概知道她反对的原因,但却不可能理解她。
......她更不知道赵兰珍赵兰萱当年受辱之后的心情,因为,说实在的,如果乔老太太面对的是她,死老婆子杀了人竟然还敢这么嚣张的上门,她就算没现在这样的武力值,也肯定会直接上去给她两巴掌,或者哪怕就是怼人,她也绝不可能被乔老太太气死,只可能是她把乔老太太给气死的份。
反正她爸的信都到了,说结婚申请都下来了,大不了气倒了乔老太太连夜就跑呗。
她是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的。
这,就是性格不同的鸿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