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言尔玉吃了药,也很快离开,静妃这才问起姚嘉懿,“袁巧儿被赶出宫,表姐怎么不阻拦?”
“巧儿那样的性子,迟早有一天要吃亏,与其让她在别人手上吃亏不如让娘娘小惩大诫,只是被赶出宫去,吃个教训,收敛她的脾气,将来她的议亲对象不会知道这件事,与她没有太大的妨碍。”
袁巧儿的议亲对象,顶天了只会是小官,哪里能那么清楚几时几刻宫里贵妃娘娘发怒,将一个女子撵出了宫?袁巧儿若是本分,这事确实与她没有妨碍。
“那袁浩源呢?”言尔玉盯着姚嘉懿问,她也不指望一场戏就能让姚嘉懿离开袁浩源,只是下个种子,告诉她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不是和离之后天就塌了,女人,永远可以做自己的天。
姚嘉懿露出苦笑,“臣女明白两位娘娘的苦心,只是与他七年夫妻,扯不断,理还乱,不是一时能够掰扯清楚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总之别让自己吃亏。”看样子姚嘉懿还是不想离开袁浩源,言尔玉和静妃对视一眼,双双露出无奈的神情。有些路啊,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李梅儿带着孩子上门的时间挑得巧,家里除了袁母没有其他人。
孩子当着袁母的面,说临行前娘亲教自己的吉祥话,“顺儿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唉哟~好孩子,这就是我大孙子啊!”袁母一把把孩子扯到自己怀里,摸摸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脸颊,对小人家怜爱得不得了。
袁母把袁浩源孝敬的,自己偷偷买的,从来不让儿媳妇见眼的糕点全都拿出来,捧到孙子面前,不停地催促孙子吃。
李梅儿看着袁母这么稀罕孩子,心中有几分安慰,通过袁浩源的口,她对袁家人的地位也有几分了解,这位袁浩源的老母亲,为人泼辣,在家地位也高,得到她的认可,她们母子可以在袁家立足了。
“乖孙,你吃啊。”她说完这话,又去摸孩子的发顶,对于唯一的大孙子,怎么爱都爱不够。
顺儿这孩子许是年纪小,有些怯怯的,光看着好吃的东西垂涎三尺,却不敢离开母亲的身边,紧紧牵着她的手。
说来也奇怪,袁浩源当年凭着一张脸,骗得翰林之女,脸自然是好看的不消说,李梅儿能让袁浩源养了这么多年,除了温柔小意地侍候,她小家碧玉的长相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但是顺儿这孩子吧,可能是尽挑父母缺点长的,又短又粗的眉毛,小眼睛,双眼无神,塌鼻梁,看起来不精致也不聪明。
李梅儿推了孩子一把,“顺儿,快上前去,给奶奶亲香亲香,奶奶最喜欢你了,在家一直念着你呢。”
顺儿回头看着母亲,还是不敢上前。
“去啊,顺儿。”母亲在催促。
“顺儿,到奶奶这里来。”那边的奶奶张开了怀抱。
在母亲期待的眼神中,顺儿还是踏了出去,他把小小的,软软的手,塞到“奶奶”的掌心。
“哎哟!奶奶的大孙子啊,喜欢奶奶是吧。”袁母把着孩子的小手,心里美得不行。
“顺儿到底是袁家血脉呢,和老夫人您骨头亲,这孩子因为从小父亲不在身边,胆子小,对人的防备心一直很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孩子这么快就放下戒备呢。”李梅儿出口的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卖惨但不能过分卖惨,还要体现自己的懂事大度。
袁母果然听进去了,“这些年在外面,委屈你们母子了,都是那个悍妇,委屈得我大孙子一直在外面,不能认祖归宗。”
“我倒没什么委屈的老夫人,就是可惜了孩子,这孩子到底是袁家的血脉,还是唯一的血脉,怎么偏偏只能流落在外啊,还被那些兔崽子野孩子野孩子地叫,您不知道啊,我听着心都碎了。”李梅儿唱念俱佳,拿着手帕抹泪,透过手帕偷偷看袁母的表情。
被其他孩子野孩子野孩子地叫,不是发生在顺儿身上,是袁浩源酒后和李梅儿说过。
袁浩源父亲早亡,家里没有顶梁柱撑门面,小时候被调皮孩子欺负过。
袁浩源当时的语气透着志得意满,“我那时候就想,一定要读书,一定要做官,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二十年后,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地里刨食,而我在京城做官,吃香的,喝辣的。”
这话果然引起了袁母的伤怀,“他们懂什么?都是一群有娘生没爹教的孩子,我们顺儿的爹,是翰林编修,天子近臣,我们顺儿前程远大着呢,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顺儿将来做了官,一定会好好孝顺奶奶的,奶奶对你多好,顺儿,是不是?”李梅儿在背后戳了一下孩子。
顺儿手里还拿着糕点,看看母亲,又看看陌生老太太,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声音细弱蚊蝇,“是。”
在袁母的有意引逗下,一老一少很快玩到一处,李梅儿看看日头,主动提出要做饭。
袁母自然欣然同意,李梅儿拿着早起去集市买的新鲜食材,走进袁家的厨房。
今晨从猪腹部新鲜割来的下五花肉,切成薄薄食指厚的片,大蒜切片,生姜切丝,青红尖椒斜刀切段,放在一旁备用。
油烧热至木质筷子插入冒烟,放入五花肉,先炼肥肉,时不时用木质锅铲按压,物理辅助煸出肥肉的油。
等到榨干肥肉,肥肉是一滴也没有,盛出一半油来,留一半在锅里。下蒜片姜丝爆香,放入料酒、生抽、耗油,翻炒均匀。
放入少许白糖提鲜,快出锅时放入青红椒段翻炒,最后加入少许盐,就可以出锅了。
李梅儿已经做了雪花鸡焯,银杏蒸鸭两个菜了,她是铆足了劲儿,今日要展示自己的厨艺。
刚把这道小炒肉盛出,门外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娘,快救救我,嫂嫂陷害我,女儿再也嫁不得高门了。”袁巧儿在外面嚎哭,哀莫大于心死,被撵出宫,横断高门梦,袁巧儿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快快地发泄出来才好。
“怎么了?告诉娘谁欺负你了?”袁母慌忙抱着孩子冲出去。
又嫌丢人,连拖带拽把女儿拉进家门,不忘警告看热闹的邻居,“一天天地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眼盯着别人家,都发红了,要是乱传什么闲话,我叫宫里头的娘娘拔了你们舌头。”
“嘘~”围观的邻居们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嘴,还好,舌头好好地在嘴里呢。
“把你的死了爹娘的样给我收起来。”袁母在袁巧儿的腰间狠狠一掐。
袁巧儿腰间剧痛,哭声一噎。
“说说怎么回事。”袁母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有了几分老太君的气势。
袁巧儿趴在她腿边,嘤嘤呜呜地哭。
袁巧儿自然不敢把自己得罪贵妃娘娘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袁母,在她的口里,事情变成了贵妃娘娘因为嫉妒她与皇帝接近,无理取闹将她撵出宫,而她的嫂嫂,不仅没拦,甚至火上浇油,明显是包藏祸心。
人是言尔玉叫素珠打的,也是言尔玉下令撵的,姚嘉懿最多冷眼旁观,但袁巧儿不敢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便把一切错处往自己嫂子身上推。
“嫂子,嫂子,她好狠的心呐,她就眼看着我被两个大力宫女架住,连拖带拽往外走,她一句话都没说。”
“她可是静妃娘娘嫡亲的表姐,但凡她能为我说句话,也不至于我真被撵出宫啊,以后哪家公子王孙,听说这事,敢娶我?这么丢人,我不想活了呜呜呜呜呜。”
从袁巧儿开口,李梅儿的嘴就没合上过,皇帝看上她这种梦也是白日就能做的?没想到除了皇帝,这位姑娘志向远大,还肖想公子王孙。
袁巧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拿袖子擦眼泪摁鼻涕,弄得袖子湿漉漉,丑态百出。
袁母信了,“巧儿,你别怕,娘一定为你做主。”
李梅儿十分惊讶,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样普通的容貌,那皇帝和公子王孙凭什么看上她?袁老太太居然也信,真是八两线织匹布----离了大谱!
吃饭可以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儿换换口味吃清粥小菜,女人难道会漂亮的看腻了,喜欢丑的?
若不是因为袁浩源是她能接触到的人里最有钱的,就凭这脑子有病的妹妹和娘,李梅儿理都不会理他。
“老夫人您别生气,姐姐做这样背弃亲人的事一定不是故意的,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您且等她回来慢慢询问。”李梅儿这话在肚子里几个来回,还是说了出来,表面劝解,实则火上浇油。
袁母果然更加火冒三丈,“反了天去了,回来我必定打断她的腿,我还没死呢,就这样对巧儿。”
“巧儿是她小姑子,哪里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要这么欺负巧儿,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丧了良心。”
“这贱蹄子,一定是最近对她太好了,我不治她,她不知道袁家大门朝哪开。”
……
她骂人也不避着孩子,顺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小手都在发抖,李梅儿握着他的小手捏捏,勉强安慰孩子。
袁家人饭也没心思吃了,一心等着姚嘉懿回来制裁她。
宫里,青天白日,堂堂一宫的大宫女偷偷摸进太医院,做贼一样翻了贵妃的药渣子,立时心惊肉跳,赶忙回去禀报。
路上急匆匆地,没留神撞了个人。
“哎……”那人张张嘴,话囫囵在嘴里,还没说出来,大宫女就转过墙角走了。
“娘娘,奴婢仔细翻过贵妃的药渣子,能辨认出来的有巴戟,锁阳,桃仁,莲子,山药。”
“这些药的作用是什么?”文弱美人握着着金丝绞线扎的剪刀把,细细地剪自己的指甲,保养得宜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
文弱美人心里犯嘀咕,言尔玉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难道她看起来康健,实际上底子已经亏空,病入膏肓?那更好!不用自己出手,就完成了父亲的任务。
她满不经心的继续修剪自己的指甲,大宫女偷偷抬眼看她的表情,娘娘满面安闲,这话要她怎么开口啊。
攒了赞劲,大宫女赴死一样说出实话,“是……是温补药,治……治的是体寒!”
“嘎嘣”一声,文弱美人的指甲飞了,失手剪到了肉,伤口不浅,一时间鲜血如注。
大宫女连忙扑过来按住伤口,娘娘无心关注伤手,更感觉不到痛,喃喃道:“皇上是疯了吗?言家势大,他还要言尔玉生孩子,是要这江山易主,改姓言吗?”
阳春三月,日光和煦,透过菱格窗照进来,她却觉得浑身犯冷。
鲜血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衫上,晕染一片,像是雪中开放的梅花。
“如此,那就别怪我了。”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又散开。
另一个大宫女已经拿来细棉布和烈酒,跪在地上手法轻柔地为娘娘包扎伤手。
文弱美人皱眉思索片刻,到:“芬贵嫔不是说要送投名状吗?约她下午见面。”
“下午……”大宫女游移不定,“若是让别人看见……”
“只有做亏心事的人才怕人看见,本宫不过是逛千鲤池的时候与芬贵嫔巧遇,芬贵嫔做的事,与本宫何干,若是巧遇的人都要担责,这宫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不必怕了。”
“是。”娘娘可以巧遇,但她们送信的人不能啊,若是让别人看见,娘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弃卒保帅,大宫女只盼望着,这一路千万不要被人看见才好。
未时,芬贵嫔在千鲤池如约而至。
千鲤池是个合适说话的地方,四面没有假山花丛,无处藏人,若是有人远远地盯着,一眼就看见了。
两方脸上都挂着虚假的笑容,远远看着,像是巧遇的寒暄。
“你说的投名状是什么?”文弱美人压低声音问。
“娘娘别急,投名状包您满意,只是娘娘也要让嫔妾满意不是。”芬贵嫔脸上的笑容发虚假,其实她也明白此行是与虎谋皮,只是为求出路,不得不与虎谋皮。
文弱美人冷哼一声,“你想要什么?”
“臣妾所求不多,只盼着娘娘母仪天下后提携司家。”这话说得文弱美人很满意,算司玉芬有眼光,知道将来母仪天下的只会是自己。
“允了。”
“臣妾还要言尔玉,死!”司玉芬咬牙切齿说着这话,恨不得生啖其肉。
“巧了,这也是本宫要做的。”文弱美人眉头都没皱一下,轻易就答应了一个人的死。
“你的投名状呢?”比起司玉芬要的,文弱美人更想知道她能给什么。
“臣妾斗胆。”司玉芬拉起文弱美人的手慢慢落在腹部。
“这就是臣妾的投名状。”
“呵,你就笃定本宫生不了?”文弱美人一双眼凌厉地直视芬贵嫔,心里却悄生怨怼,凭什么司玉芬都能生,只有本宫生不了?
“娘娘误会了,皇上第一子,多少双眼睛盯着,臣妾注定是生不下的。那不如让这孩子死得其所,折在…贵妃手上,娘娘您觉得呢?”芬贵嫔眼底都是疯狂,她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没想过生下他,比起生他的艰难和落地后几十年的担惊受怕,还是早早摆脱这累赘的好。
“本宫…觉得甚好。”文弱美人轻轻挑眉,眼底全是算计。
姚嘉懿在静妃宫里歇了午觉,才坐上回家的马车,心绪如麻,呆呆地透过车窗往外看,却什么也看不进眼里去。
突然,赶车的太监递进一张纸条来,“是贵妃娘娘给您的。”
姚嘉懿打开,是狗爬一样的字迹,勉强能够辨认,上面写着,“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大街上多得是,不信你看。”后面跟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圆脸,还有一个往纸外延伸的箭头。
下面还有一句话,“就算离开了袁浩源也没什么,不行我偷皇上银子养你啊!”
姚嘉懿拼命仰面朝外看,不让眼泪落下来,窗外热热闹闹,有卖各色杂物的摊子,大姑娘小媳妇的绢花,钗子,镯子,耳环,戒指,胭脂水粉等满满当当列在不大的竹制摊桌上,摊主不停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今日胭脂便宜卖!只要九文钱,九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九文钱你买不了上当。”
角落里挨着个算命的瞎眼老头,作短打,笼着袖子,身边立两块布做的旌帆,左边的写“王半仙”,右边的写“不准不要钱”。
不远的灞桥,站三五送别的书生,皆头戴襦巾,穿青色儒衫,挥泪饮酒,将折下的柳枝赠与好友。
灞桥下的柳树,承受了他们的不舍与眷恋,已然被薅秃了。
街道司的官员穿着绯红的官袍,器宇轩昂,把着刀在街上巡视。
男人确实很多,人间如此热闹,姚嘉懿脸上微微带着笑意,狗爬字在她眼里也顺眼起来。
“娘娘的墨宝臣女会好好保存,如此自由灵动的书法,臣女还是第一次见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另一个赶车的太监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原来贵妃娘娘写得一手好字。
很快到了袁宅,姚嘉懿刚迈进正堂,就有不明物体朝自己飞来,她微微偏头。
满杯茶水擦着她的脸飞过,落在她裙摆不远处,脸颊还能感觉到滚烫的水汽,如果不是偏头那一下,她此时一定满脸燎泡,容颜尽失。
姚嘉懿定睛一看,正位坐着袁母,怀里抱着个孩子,后面站着个女子,旁侧坐着袁巧儿,袁巧儿脸上泪痕未干,如今泪眼朦胧地看她。
那女子和那孩子是谁,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原来真正面对这个场合,自己没有歇斯底里,也不会崩溃绝望,甚至有点想笑。
姚嘉懿冷静下来。
“你为何在宫里欺负巧儿?要是我们家出了个娘娘你不是也享福吗?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落井下石,你还是袁家的媳妇吗?”
袁巧儿闻听此语,悲悲切切在一边哭起来,似乎真的是因为嫂子错失了成为娘娘的机会。
姚嘉懿大概能猜到袁巧儿做了什么,无非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推,他们袁家人,向来是这样,过错都是别人的,自己清清白白。
但今天,姚嘉懿不想忍让了,“巧儿貌不惊人,才也逊色,家世更是不显,您说皇帝看上她,皇帝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