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寒风已是凛冽。
乐善下班一路飞奔到家,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赶紧打开门,给床上躺着的母亲倒杯热茶,再去看看快要熄灭的炉火,拿火钳出去换块新蜂窝煤。
一通忙碌下来,屋内重新变得温暖如春,床上的乐母也停止了咳嗽,正捧着搪瓷缸暖手,灰暗的眼神愣愣地望着乐善。
半晌后,乐善已经开始热锅做晚饭了,她忽然开口:“善啊,妈托人给你找了个相看对象,你等下去跟人家见见,地点就在咱们这片的那处小公园,趁着天没黑,早去早回。”
乐善惊得不轻,“妈,你来真的啊?”
乐母说那还有假不成,总归她这身体快不行了,走之前必须得把闺女的终身大事安排好。
时常被人嘲笑嫌弃的乐善其实不太想去,但是看到母亲隐隐切切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再加上乐母劝:“去吧,就去看一眼,成不成的再说。”
乐善便答应了。
但是她也不想为此浪费太多时间,就趁红薯干在锅里煮着的时候,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直奔附近小公园。
结果她在那里的长椅上坐着等了许久,人都还没出现。
眼看天都要黑了,乐善决定不等了,起身打算回去,突然感觉脸上一凉,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乐善感觉到冷,不禁裹紧身上的夹棉褂,匆匆往家赶。
路过一条小巷时,她脚步一顿竖起耳朵,隐约听到巷子里面传出的殴打和痛吟声。
乐善眉头皱起,身为烈士家属的她对这种事做不到视若无睹,便停下来呵斥一声,“你们在干什么?我叫巡逻队了啊!”边说边用围巾遮住自己的脸,谨慎地靠近。
巷子里的动静随之一停,之后就是噗通噗通翻墙逃走的声响。
乐善以为他们都走了,正要进去看看,忽然从里边迎面冲出来三四个人。
他们哈哈大笑着将她围住,得意地说:“臭娘们,你以为喊上一句就能吓退我们了?敢打搅爷爷们的好事,兄弟们上,给老子教训教训她!”
领头的一声令下,其他人当真向乐善扑来,每个都张牙舞爪的,看起来很是吓人。
可乐善一脚踹去,他们都跟纸糊的一样,不够她踢的。
一阵啊呀哎呦的惨叫过后,地上瞬间躺了三个,都是头朝外脚朝里,整整齐齐。
剩下的领头被吓一跳,见状撒丫子就跑。
乐善情急之下脱掉鞋子一把掷过去,成功命中目标,将人砸得当场扑街。
最后这四人全被她捆了,用的是从他们身上脱下的衣服。
直到此时,她才有空进小巷看看受害人的情况。
只见昏暗的小巷里,那个被打的人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对乐善的出现表现得很警惕。
这是人之常情,乐善没在意。
“同志你没事吧?放心,那些人已经被我抓起来了,等下就送去警察局。”
那人没吭声,不过在乐善试探着往外走时,他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
等到外面,借着月光,乐善看清了对方的大致模样。
他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穿着单薄,比她低小半个头,身体看起来较为纤细瘦弱,脸又白又小,如果不是他脖子上明显凸起的喉结,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位女同志。
她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被她捆住的几人,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多谢,你怎么抓住的?”少年人首次开口,嗓音清越中略带沙哑。
乐善犹豫了下,如实道:“我力气比较大,他们一块上都打不过我。”
少年人看看人高马大身板厚实的她,再瞧瞧地上几个不停哀嚎的弱鸡瘦猴,郁闷中生出几分羡慕。
两人交谈间,巡逻队被这里不小的动静吸引过来,刚好接手混混四人组。
以多欺少,聚众斗殴,够他们在局子里喝一壶的。
过后乐善看到少年身上的伤,建议道:“瞧着挺严重的,要不要扶你去看医生?”
少年人感受到她的善意,却微微摇头。
“不用,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现在是晚上,医院早下班了。”
少年不欲多言,说完抬步往前走去,一只脚踮着使不上力,明显是有问题。
乐善不放心,几步跟上他走到路灯下,更清晰地看到他的长相,不禁愣住。
她没忍住问:“那个,小同志,你是不是姓时?”
少年顿住,回头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你认出来了?对,我姓时,是他们口中的时家坏分子。”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乐善连连摆手,“那什么,时小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救过一群被拐的孩子?”
少年也即是时仲对此有些印象,毕竟如果有个人长年累月地在你耳边念叨,你是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忘掉的。
得到确认,乐善立马高兴地表示自己也是当年被救的孩子之一,她不管什么坏分子不坏分子,只知道人要知恩图报。
而眼前的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况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时家应该只是清贵的书香门第,和某些挖社会主义墙角发国难财的资本家投机派不一样。
听完,时仲只放下一半戒心,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乐善,也不知道她讲的是真是假。
而乐善抱着报恩的心态,积极表示:“时小哥,我看你右脚应该是扭到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我认识一个退伍的老军医,手艺很好,不如趁现在带你去给他看看?”
时仲听到是老军医,颇有些意动。
他的脚出没出问题,他自己清楚,如果能及时得到救治,谁想以后瘸着呢。
于是时仲身体很诚实地跟上乐善的步伐,边走边问:“我现在的身份……你不怕吗?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救过我啊。”乐善一脸的理所当然。
至于怕被他身份牵连的问题,她家是红色革命家庭,有党和组织罩着,完全不怕那些魑魅魍魉。
“而且你就放心吧,伍叔也不是看身份的人,他只管治自己的病人,同样不怕这种麻烦。”
伍叔就是他们现在要去找的退伍老军医,也是乐善爸爸牺牲前的同乡战友。
这位沉默寡言的黑脸汉子瞧见乐善带了个陌生少年过来,只点点头拿出自己吃饭的家伙,自动给时仲检查看诊。
看完判断出脚踝脱臼,需要矫正上板子,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擦点红花油就能好。
时仲听了张张嘴,问能不上板子吗,他家里现在一堆乱摊子,上了板子会很不方便。
伍叔嗓子受过伤,粗糙沙哑:“你筋骨拉伤,最好去医院打石膏,现在上板子也只是暂时应急。”
这就没办法了,必须上上,不然以后可能有坡脚的危险。
板子上好,伍叔又给他弄了根临时拐杖,然后继续扒拉自己装宝贝的柜子,给乐善找出半瓶红花油,问她跟这小子什么关系。
乐善没隐瞒,“叔还记得我小时候差点被拐那事儿不?当时就是他发现不对去找的警察。”
伍叔明白了,都没要他们钱票,弄完直接赶人。
以乐善家跟他的关系,也没必要计较这一点,反正以后逢年过节再找机会还回去就是。
不过时仲不想欠别人的,坚持压下一条机械手表,是他挨打时死死攥在手里的,其他值钱的东西还有钱票啥的都被抢了。
乐善扼腕,早知道不该那么简单放过他们的。
“时小哥,赶明儿你去那附近的派出所瞅瞅,找到人一定要让他们把东西都吐出来,再罪加一等。”
时仲不置可否,离开伍叔的家后,郑重谢过乐善,与她告别分开。
他们一个家在西城四合院,一个住东城梧桐街,并不顺路。
乐善目送他拄着拐杖走远,自己也转身快速往家赶。
在外面耽搁这么久没回去,家里的老母亲肯定要着急担心。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雪簌簌的越下越大,落了一地银白,被她快速跑过时踩出一串露出地面的脚印。
周围泛着光亮的窗户越来越多,空气中飘着一股饭菜香,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让人无端感到一丝暖意。
乐善踩着冰雪飞快穿过万家灯火,跑到自家所住的大院门前时,已是头上冒汗半点不冷了。
乐母一直在等着,即使精神不济也不肯睡去,炉子上的红薯汤早已煮好,咕嘟嘟地冒着好闻的甜香气。
乐善进屋吸一口,浑身舒坦,站在煤炉子边烤去身上的寒气。
乐母见她回来精神一振,赶紧问相看得怎么样。
乐善摇头说不太好,将那人让她等了许久都没来的情况讲了。
乐母大失所望,气得锤床,“院里的梅婆婆答应得好好的,会擦亮眼睛给你找人,结果就这?亏我还提前给了谢媒礼!”
乐善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劝道:“梅婆婆有口皆碑,为了自己的名声,她也不会赖账的。”
就是这次找的相看对象不靠谱,不肯来或者有事不能来的话早说啊,让她白跑一趟活受冻。
不过也不算白跑,想起时仲,乐善马上跟母亲说起这事。
乐母记忆犹新,“是他,我记得他,那是个好孩子,印象挺深刻的。”
孩子长得好家世好,据说学问也不错,可惜生不逢时了点,现在外面妖风刮起来,像时家那种人家,想不被波及到很难。
“是啊,我看他都受了伤,想帮他找伍叔看看,他还担心会连累我们。”乐善感慨。
乐母唏嘘会儿,琢磨着怎么也是自家闺女的救命恩人,大的忙他们帮不了,小小的关心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样,善善你明早过去他家瞧瞧,顺便送点吃的,咱家有两个烈士,腰板撑得住。”
乐善欣然应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