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在水塘边观察了许久,并未发现异样,随后又将晏宅绕了一圈,为此还错过了午饭,一直找到了下午也没见着昨晚记忆里的那两个带走笑笑的侍卫人。
这其中当然不乏晏宅实在太大了的缘故,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两个侍卫今日正好轮值休息。
不过在这路上,不知是不是祁清的错觉,他总感觉有好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逛到最后祁清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倒是被人声吸引,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写着演武场的地方,里面人声鼎沸,好几个穿着劲装的少年人正在台上比划。
其中一个石台上,两个人正酣畅淋漓。他们周身灵气涌动,一举一动都似乎带着巨大的力量。
“崩山劲——第一式!”
“落雷掌!”
“轰——!”一声轰鸣,尘土飞扬,祁清只觉得耳朵都开始鸣叫,面前的石台都炸裂开来,最后尘土平静,两方竟毫发无损,不相上下!
还有一处石台,上面两少年皆是手拿长剑,剑光翻飞,身形灵巧,速度快得让人只能看见残影!
另一处,一红衣少女眉目刚硬,抬手清叱一声,祁清只瞧见一股强烈的波动瞬间散开,下一瞬她对面的少年便面色一白,唇角流出血迹,踉跄了好几步。
周边围观的人群纷纷叫好,“好!不愧是绮云小姐!这‘两叱声’被她练得炉火纯青啊!”
“炼气五层果然不一般……”
明明一个个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竟有如此的力量!祁清不禁睁大了眼。
他现在才猛地意识到这是个人人可以修仙的大陆,修炼灵气,走长生之道,大能者甚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微微吐出一口气,祁清双眼依旧明亮,他想起自己曾经走过的魔法世界异能世界等诸多不一般的世界,每个都有各自的特色与魅力,每个都让他心神向往,让他为之神魂颠倒。
而这次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格外不一般,他现在只不过是初入就以窥见魅力,祁清不禁扬起了笑,双眼发亮,看向天空。他想起来时见到的那个异常粘人的小世界意识。
祂现在……也在看着他吗?
还有……祁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开始期待自己这一次的旅途了。
遥远的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夫人——少夫人——!”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喊‘夫人’,祁清猛地回神,躲到角落里。哪怕知道没有人会关注他,但这还是让祁清一下子羞红了脸。
下次还是让刘固收敛点才好,他红着脸想。
“夫人,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刘固喘着粗气从他身后跑来,“演武场太危险了,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该来的地方,万一被误伤就不好了!”他嘴上的话半点不慢,拉上祁清手急急忙忙就准备把他带走。神色急匆匆的,像是怕遇上什么人。
祁清不喜欢别人这么强硬的对待,但知道刘固是在关心他,于是不动声色地挣开了手。
误伤什么的倒不至于,他毕竟不是原来的小傻子。而且以他刚刚看到的演武场上小崽子的实力来说,这些人还伤不到他。
祁清咧嘴笑了笑,抬起头看看天色,天边瑰丽一般的橘红色正向他们席卷而来。他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小肚子,今天只吃了早饭,绕了晏宅一圈还滴水未进颗米未沾,是时候回去了。
……然而有些人好像并不想让他们这么痛快地离开。
“诶——你们两个!”
演武场的比试今日也落下了帷幕,几个壮实少年纷纷走向出口,其中两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瞧见了角落里的祁清两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其中一个高点的上下瞧了两眼祁清的模样,不怀好意嘲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傻子二少夫人吗?怎么,一个傻子居然也敢来演武场了!”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哈哈哈哈,怎么不带你家的残废夫君一起来表演过家家啊?”
两人来意不善,面上带着毫无遮掩的恶意。
祁清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的傻子模样。
他摸了摸脑袋有些发愁,毕竟他现在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刘固也只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看着将他们堵在角落里两人,刘固眼里流露出惊恐,他想故作冷静,嗓音却抖得不像话,“你你、你们……想干什么!?”
祁清看着身前的刘固,明明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害怕得不得了,可在面对不可抵挡的对手的时候却选择挡在他这个‘傻子’面前。
两人轻蔑地看了刘固一眼,像是在看一只随手便可碾死的蝼蚁。其中一个抓起刘固的领子,毫不费力地将他拎了起来,语气凶狠,“你这是在质问我们吗?”
这未尽之意,大致就是身为一个普通人不配过问他们这些修行者的事。
祁清有些疑惑,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隔阂真的有这么大吗?
哪怕是他,意外拥有了能够跨越世界壁垒的力量,但从未觉得自己与其他的寻常人之间有何差距。
他也不过芸芸众生,同样会生老病死。只是灵魂不灭,记忆不散,总的来说,也就是比别人多看了些风景,多有了些阅历。
刘固满脸涨红,双脚无力地在空中踢动,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挣扎着,“放……”
大概是觉得普通人没意思,那人随手将刘固甩开,转头笑着对上了祁清。
祁清一脸懵懂无知,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刘固,神情还有些瑟缩,似乎有些害怕。
刘固的背狠狠地撞上了墙,他脸色煞白,唇角忽地落下一丝血迹,可等他看清这两人的目标之后,瞳孔骤缩。
“少夫人……”刘固扶着墙站了起来。
“啧,没想到我们二少夫人虽然是个傻子,但是长得还是挺标致的啊。”高个的那人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向祁清的目光像是在打量货物。
祁清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刘固惊恐,“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他可是晏家的二少夫人!”
矮个子听到了刘固这话,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残废少爷和傻子夫人,他们也算是晏家人?”
说话之间高个已经走到了祁清跟前,壮实的身躯在祁清面前落下一片阴影,眼神阴冷,语气不容反抗,“今天,你就跟我们哥俩走一趟吧。”
祁清惊恐地退到了角落里,瘦削的身躯看上去格外弱小。
“放开夫人!”刘固红了眼,冲了上来,但下一秒就被那人不耐烦地掀翻,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天边浸染的艳色染红了所有人的发梢,丝丝缕缕地像是剥落的血丝。刘固眼前一阵阵模糊,只觉得这天明明艳丽得很,却那么昏暗。
祁清看见他的惨样,抿了抿唇,悄悄为他施了术法缓解伤势。转头却是顺从地跟着这两人走了。
来找他们麻烦的这两人虽然看上去像是对他欲图不轨,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是想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这些人以往也不是没见过他,以前没生出什么心思,偏偏这时候觉得他长得好看了要对他做什么,祁清是不大相信的。更何况两人虽说凶恶且目中无人,但是眼里却没有淫邪之意,话里全然是对他和晏萧然的轻蔑,口吻更像是有恃无恐。祁清更倾向于这两人是受了某人的指使。
联想到昨晚的遭遇,又想到了晏星云最后看到晏凌云来时毫无意外的神色,祁清骤然有了别的想法。
于是他跟着这两人走了。
两人倒是没想到他这番顺从,惊讶了一瞬,但又想到不过一个傻子应该连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在傻子祁清看来,这是要陪他玩游戏呢,便也了然,嘴角挂上不以为然的笑意。
刘固倒在地上,看着他们将人带走,而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他咬牙撑起身子,神色灰暗,心底却涌起了巨大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
刘固一瘸一拐地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近暗,他神色着急,环视着周围。
“少爷……?”刘固推开门,却没在软塌上看见熟悉的身影。他心里一紧,不知为何慌张得很,连忙转身要出去,却迎面撞上了推开院门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晏萧然。
晏萧然依旧是那副虚弱的模样,面色苍白,挂满病容,似乎连走一步都要费许多力气。
“少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刘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晏萧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缓慢地走进院子,“怎么了?”
刘固对上他茶金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忽地有些胆战,躲开了晏萧然的视线,低头抖着嗓音说道:“少夫人他……”
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刘固用尽力气快速说道:“……他被人带走了!”
话脱出口后,他骤然松了口气,但下一瞬,如山河崩塌般的骇人气势却猛地向他压来,刘固猝然白了脸,唇角滑落一抹血迹。
“对不起,少爷我,我……没能保护他……”刘固失神般呢喃着,不知道是在向谁忏悔。
他不敢去看那双陌生的白金色眼眸。
刘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家中有七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六,下面有一个年幼的弟弟,父亲沉迷‘修仙’,买了一大堆从摊贩那高价买来的心法,每天都神神叨叨地说自己早已修炼至金丹,很快就能带着他们一家子过上好日子。
但这个‘很快’从他三岁到七岁家里甚至连米都买不起的时候,也还没有到来。大姐嫁给了村里的一个老赖,换来了能让他们活半年的银两。但很快,这笔钱又被他们的‘金丹’父亲去买了功法,母亲为了生计把二姐也嫁了,然后是小妹,被卖给富贵人家当做下人。家里的女娃都卖完了,母亲舍不得幼子,于是便到了他。
像是要弥补他一样,母亲求了许多门路才将他送进了晏府里,似乎也想让他沾点仙人气息,以后好过活。
但谁又知道,刘固最后被发配来照顾这个明面上是晏家光鲜的二少爷,实际上却像是全家的透明人,完全不能修炼,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病秧子短命‘二少爷’呢?
拜家中父亲所赐,刘固本就对所谓的仙人没有任何好感,见到晏萧然之后甚至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花光了平生为数不多的幸运。
大概生来就不受待见,晏家的这位二少爷并没有他之前料想的那般有少爷脾气,反而平易近人,很好相处。闲时甚至还会教他念书写字,刘固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地能遇到这样一位少爷。
这种感激在他意外知道他那被卖给另外人家的小妹被活活打死时更是到达了顶峰,刘固难过的同时又觉得他家少爷就是他所有苦难的终结,是他幸运的开端。除了每天担心少爷的身体,刘固甚至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担心其他的东西。他家少爷博学强识,文采过人,通晓事理又温文尔雅。
哪怕天生病痛缠身,哪怕经脉阻塞每一步的行动都如刀割,哪怕娶了一个傻子男妻,哪怕他们这个不受家族里任何人重视的小院因多了人雪上加霜,他家的少爷依旧明朗如皎月,浩渺似山河,会亲自抄书挣钱,从不为苦难而自怨自艾。
——他便是他的仙人。
刘固曾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世道总是不让人好过,他忽地明白——
仙人之所以被称为仙人,那是因为他们能为凡人所不能。
并且不为凡人的苦难所动摇。
……对,就是晏凌云少爷的生辰礼那一天。
当他拿着那颗本该轻松得到却受尽欺辱才被施舍的丹药时,当他回到他们的小院,当他看见床上早已没有呼吸的人再次睁开眼时……
刘固知道一切都变了。
他的苦难终是没有结尾。
——他不是晏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