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虽然年少, 却喜好长生之道,东宫里甚至于有专门的宫室用来做丹房,这几乎是朝野尽知的事情。
尤其是当日参加过国丈寿宴的旧贵族们, 更知道他因为这一点曾经被孝和皇后算计,虽然没能功成,但却也极大的验证了这一点。
原本那日国丈寿宴之后,知情者都猜想他必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亦或者此事纯属伪装,就是专门用来迷惑孝和皇后的。
却没想到这位年纪尚轻的皇子居然真的沉迷于此,不仅仍旧令门客修习此道,自己得了空也会亲自开炉炼丹。
还有人说, 曾经的六皇子,现在的皇太子,甚至在为天子进献延年益寿的仙丹……
内宫之事, 外臣是无从知晓的,孝和皇后在时,状况还稍好一些,由于出身所致, 她不会吝啬于传递一些不犯忌讳的消息出去。
但此时全皇后主持后宫之事,她既没有要通消息的母家,也没有交好的外臣,上边还有皇帝紧盯着, 当然要关紧门户,力求不透出去一丝风声。
故而当嬴政让玉真子精心炮制的仙丹以皇帝的名义赐下之后,竟也没有引起朝臣们的怀疑。
毕竟收到仙丹的人很多嘛!
嬴政既然借了皇帝的手,当然也要让他知晓内情,免不得将刘彻那一席话说与他听, 成功从皇帝那儿置换到一个“你这无耻之徒”的鄙薄眼神。
嬴政:“……”
行叭。
仙丹被皇帝的近侍们先后赐下,领受此物的朝臣们先自谢恩,再见近侍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有所了然,或者坦率,或者狐疑,或者欣喜,或者惴惴不安的将其服下。
江茂琰也吃了。
甚至于他为了避免囫囵吞枣,还在嘴里嚼了几下。
李炎捻着自己的那颗仙丹,悄悄问他:“什么味道?”
江茂琰小声告诉他:“甜的,跟糖豆似的。”
李炎微微皱着眉,也将手里那颗仙丹送进口中。
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传入口中。
险些没忍住戴上痛苦面具。
李炎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江茂琰。
江茂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他是想共鸣一下,遂面带揶揄,朝他眨了下眼。
李炎:“……”(暗吸口气)(握紧拳头)
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仙丹进了肚子,既没人飞升,也无人殒命。
虽然有几个体质差一些的当天就拉了肚子,但是更多的人仍旧表现的同之前没什么区别。
同样的仙丹,皇帝分三次赐下,每次赐的人也都不尽相同。
等这三个疗程吃完,终于有人出现了不良反应——噶了。
起初还没人当回事——能得到皇帝赐下这样的殊荣,多半都是高官显贵,既然是高官显贵,那就必然已经上了年纪,
而上了年纪的人死了,谁会多心?
说得难听点,皇帝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虽然现下看起来好好的,但未来的事谁知道?
明天忽然间发了急病暴毙,也不奇怪。
但是隐藏在暗地里的阴谋家们难免多心。
断断续续的死了几个人,且全都是他们的同谋,死前都吃过皇帝赐下的仙丹,这谁听了不慌?
已经吃过了的开始害怕——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
没吃过的惴惴不安——后边不会也给我赐丹吧?
这几人原本就是沉不住气的性格,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跑去撺掇皇长子生事,此时眼见同谋殒命,难免心焦,行事也不由得毛躁起来。
甲说:“事情是不是不太妙?参与的人死了好几个,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旁边人说:“不如直接造反吧?”
乙说:“我看事情已经发了,否则陛下这丹药怎么会赐的如此恰到好处?当下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解除困境。”
旁边人又说:“还是造反比较好。”
甲有些迟疑:“造反……一旦不成,只怕要糟。”
乙同样有些迟疑:“确实,这可是国都啊。”
旁边人看看他们,将两手一摊:“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难道真就等着陛下软刀子割肉,活生生把人割死?还是造反吧!”
二人为之沉默,皆是不语。
良久之后,彼此对视一眼,凶光毕露,齐齐下定了决心:“好!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这个说“我府上还藏有几十副铠甲”,那个说“我家中有五百勇士”,头脑一热,热血上涌,直接敲定了此事。
而在旁鼓动唇舌,推动他们走上这条路的人,却在这场要命的私会结束之后,悄悄地来到了李炎府上。
“令君,大事成矣!”
李炎击案赞了声好,继而道:“按照原计划行事!”
下属有些迟疑:“那太子殿下那里……”
李炎笑道:“正是因为此事乃是太子殿下筹谋,所以我才更要替他出头,让天下人以为此事是我暗中为之,又有谁会再去疑心太子殿下?臣下的名声一文不值,但君心之重,价值连城!世人要耻笑我,那就尽管来吧,我不在乎!”
他催促道:“去吧,无需迟疑!”
下属应声而去。
如是到第二日,便有李炎的属官检举京中两位旧贵族私藏铠甲与武器,图谋不轨。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此,各方反应不一。
皇帝保持沉默。
江茂琰皱眉之后复又松开,最后一声叹息。
朝臣们暗地里议论,李炎此人不愧有毒士之名,先拉再打,不费吹灰之力便替君上除了一患。
而嬴政的反应嘛……
当然是很舒服啊!
笑死,李炎阴险跟我有什么关系,作为上司来看,我觉得他很懂事,也很会为人啊!
什么,你觉得跟他做同事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坑你一把?
……可是他真的很会舔我哎!
嬴政始终认为,政客是没好坏之分的,而他对于朝局,亦或者整个天下究竟能否起到正向的作用,终究还是要看君主如何用他。
譬如赵高,始皇帝在时,他就只是一条狗,缰绳稳稳的握在他手里。
后来这条狗疯了,跟他可没关系——那时候牵狗的已经换成胡亥了。
而在相隔遥远的城东,施龄龄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始皇帝有了,扶苏跟胡亥也有了……
那么,赵高跟李斯在哪儿啊?
……
施龄龄在上林苑考察完之后又折返回了国都——那边已经加急在建造屋舍,但是建成之前,她仍旧可以在京中居住。
与她协作的官员很急,施龄龄自己也很急。
现在的她,可以算得上是周国皇太子的门客,又因为那位殿下的索取,无法再回归母国。
换言之,她的命运已经跟周国皇太子紧紧地绑定在了一起。
悲剧啊!
施龄龄头疼不已——胡亥继位之后,做了几年皇帝来着?
好像等始皇帝死了没多久,天下就大乱了?
怎么有种刚离开狼窝,又进了虎穴的感觉呢!
可是愁苦归愁苦,担心归担心,她也根本跑不掉啊!
周国的法度是出了名的周密严苛,商鞅孤身一人都没溜掉,更何况她这一大家子人?
留在皇太子身边给他办事,几年之后可能会受到冲击,但要是想着跑路——依照胡亥的秉性,马上就能让你知道五匹小马加一起有多可爱!
还是安安生生的为皇太子办事吧。
施龄龄亲自去考察了地形,蓄养计划初步在脑海中成型,她打算回来画个草图,从最开始就做好数据记录,一旦这个系统运作成功,后来人马上就可以照着葫芦画瓢。
这边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往书房去,就见蔡国太子、她从前的夫君犹犹豫豫的走上前来,脸上神情有些扭曲,居然向她行了个礼,语气也是十分客气:“家主,您回来了?”
施龄龄有种被创了一下的感觉。
再转头去看旁边,两个面生的婆子正对着她矜持微笑,瞟一眼蔡国太子,颇有些与有荣焉之态。
施龄龄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很快就适应过来。
她没有理会蔡国太子,而是叮嘱那两个婆子:“我平日里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让他安安生生的待在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过来烦我。”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一道行礼应声,继而便推搡着蔡国太子往他该去的偏房那边走。
蔡国太子已经呆了。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被人磋磨塑造成了这个样子,贵族的尊严全无,而这个从前善良单纯的女孩子在见到之后,却表现的如此冷漠无情。
你甚至于都没想过替我说几句话吗?
你明明可以做到的!
他的眼神里不由自主的透露出了失望和谴责。
只是出于自己所蒙受的,两个婆子施加于他的教育,让他强忍着没有宣之于口。
施龄龄冷眼旁观,忽然叫住了他。
那两个婆子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蔡国太子心下尤且不满,倔强的站在原地,满脸不忿,并不出声。
施龄龄冷笑道:“给他两耳光!”
蔡国太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像是初次相见一般。
那两个婆子却没迟疑,一撸袖子,毫不犹豫的动了手。
而施龄龄面色冷凝,寒声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话,你最好记在心里,永远别忘!”
“从前在蔡国,你是太子,我是农女,你要我做你的侧妃,我心里不想,但是怕死,只能听从。因为你就是规矩,我想活命,就要遵守规矩!”
“现在在周国,我是家主,你是我的妾侍,你心里不愿意,但是怕死,只能听从。因为此时此刻,情境颠倒,我就是你的规矩,你想活命,就要遵守规矩!”
“太子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从前哄你的时候,让你瞧出来我的不情愿了吗?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凭什么做不到?!”
“卑贱的人就是要无条件的伺候好尊贵的人,这不是你一贯认定的信条吗,你凭什么做不到?!”
施龄龄觑着他脸上逐渐显露出来的羞愤之色,瞧着他攥紧的拳头,淡淡的将他说过的话回敬给他:“小蔡啊,你要守好妾侍的本分,好生服侍,不要让我不高兴,如若不然,被打死了也是没人管的。”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