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孙与燕王先后吃了排头, 均是缩着脑袋不敢言语,至于正面对上太子火力的周王, 这时候便更加不敢吭声了。
太子这才将目光转向周王妃, 语气倒很和气:“弟妹是什么时候接到了府上侧妃的传书,之后又是如何处置的?”
周王妃鬓发微乱,站起身来, 郑重道:“大哥容禀,我着实没有故意隐瞒消息、置之不理的意思。”
“今日午膳前, 有内侍辗转将这消息告知,我自然心焦,只是身在禁中,无诏不得离开,却是有心无力,又觉内外勾连甚是不妥, 遂将此事告知母后……”
“母后说, 此事自然有她处置,叫我不必挂心, 更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人,我都应了下来, 哪知道晚膳之后, 王爷便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 来跟我兴师问罪。”
太子听得颔首:“如此必然是五弟混账了。”
他并不觉得周王妃会在这种很快就能得到求证的事情上说谎。
又同晋王妃与燕王妃道:“冬日寒凉,两位弟妹且同五弟妹一道入内歇息吧,此间之事, 自有我来处置。”
几人齐齐应声, 福身之后缓步入内。
今夜当着几位兄嫂的面儿闹了这么一场, 周王自觉大失颜面, 这会儿见几位嫂嫂与自家王妃走了,场中只留下皇甫家的自家人,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讪讪。
当下迟疑着近前几步,涎着脸叫了声:“大哥……”
又向燕王晋王两位兄长递个眼色,央求他们在大哥面前替自己说句好话。
晋王:……2G……连接中……
燕王实在害怕大哥——这哪里是大哥,这是小号的爹啊!
但是周王也是自家兄弟,两人年纪相仿,感情实在不错,紧要关头不肯帮忙,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他犹豫着劝了句:“大哥,我看五弟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这回吧?”
太子却不答话,瞟了他一眼之后,又问晋王:“三弟以为如何?”
周王立时就眼巴巴的看了过去。
晋王大抵是没想到大哥会问自己,先是吃惊的“啊”了声,停顿几瞬之后,才慢腾腾的道:“我跟王妃,很要好的。”
周王:“……”
太子倒是不急,只是又说了一遍:“我是问你,今日之事,该当如何处置老五?”
晋王又停顿了几瞬,说:“我没有小老婆。”
周王:“……”
太子并不催促,只是耐性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又过了几秒钟,就听晋王继续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我今日若是为五弟求情,王妃该怎么看我?不行的,不行的。”
他摇头道:“所以我不帮他,帮五弟妹。”
周王不由得面露失望。
燕王听罢却是有些心虚,不安的瞟了一眼几位王妃离去的方向,干咳一声。
太子对晋王所言不置可否,又问朱棣:“英哥儿,你觉得此事如何?”
朱棣踢了踢脚下的一枚石子,眼见着它骨碌碌滚到路边去撞上另一枚石子,然后停下不动了。
他说:“五叔母送我的兔子,还好好的养在东宫呢……”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而内殿之中,周王妃听到此处,先前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周王有自己的脾气,难道她便没有自己的骄傲吗?
明明是侧妃生事在先,他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对自己动手,毫无夫妻恩义,这会儿更是闹得人尽皆知,她的脸面便一文不值吗?
而今夜之后,无论谁赢谁输,丢的还不都是周王府的脸,连带着她的孩子,都会被人用形形色色的眼光打量!
周王妃是伤心的,可正因为伤心,才更加不能落泪,哪怕只是个空架子呢,也该死命撑着,不要让人看到更大的笑话。
可是这会儿听见晋王和皇长孙的表态,知道原来也有人体谅她的委屈,看得见她的付出,先前死命控制住的那股情绪,霎时间便失控了。
晋王妃与燕王妃一左一右将她搀扶着,心绪却是截然不同。
前者是欣慰于丈夫的体贴与柔情,后者则是臭着一张脸,又开始在心里diss自家死人头一万遍!
别说她与周王妃私交甚笃,即便没有私交,是初次见面,她也没理由要站在周王那边的。
同为亲王妃,弟妹受了委屈,她不帮忙说话,来日她遇上类似的事情,哪个妯娌会吭声?
装聋作哑,默许此事——难道皇爷还会赏赐她个精神王爷的牌匾不成!
分不清自己屁股坐哪边就稀里糊涂站队的,岂不是天下第一等蠢货!
而恰恰是因为今日之事,乃至于方才晋王与燕王的选择,也让燕王妃心头非常轻微的生出了一点波澜。
平心而论,丈夫对自己是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情谊甚笃。
燕王府虽然不像晋王府那样后院空置,但几个妾侍也多半都是摆设,燕王甚至会同她商议朝政,托付脊背。
而无论是出于夫妻情谊,还是燕王本人的道德修养,她都能够相信,丈夫是不会做出如周王一般对自己这个结发妻子动手的行径的。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一件违背他处事准则的事情的时候,他还是摒弃所谓的准则,选择了周王这个手足兄弟。
燕王妃忽然间被触动了。
她跟晋王妃毫不犹豫的站在周王妃这边,是因为她们觉得这件事周王理亏,但燕王选择站在周王那边,纯粹就只是出于男人之间的情谊罢了!
燕王妃心头猛地一震,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当中。
场中的局势并没有因为内殿里几个偷偷观望的王妃而有所改变。
对于晋王兄和大侄子的背刺,周王难免面露不平之色,只是太子甚至于没给他发话抱不平的机会,便悍然吩咐左右亲卫:“剥去他的亲王服制,给他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东宫亲卫诚然军纪严明,闻言半点迟疑都不曾有,立时上前将周王押住,二话不说剥去他身上外袍,继而便动作迅疾的将其按倒在地。
周王甚至于都没能反应过来,板子就挥下去了。
旋即便是一声惨叫传入耳中。
燕王还正在旁目瞪口呆,那边厢太子的目光就看了过来:“五弟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早就做了父亲,为着他这个糊涂好色的毛病,我是劝也劝了,骂也骂过,他却半点长进都没有!我原本是想赏他三十板子的,又怕把他打死了,要叫父皇伤心。”
“你既然与五弟兄弟情深,便也替他挨十板子上身,如何?”
燕王:“……”
啊这。
燕王小心翼翼的抄着手,瓮声瓮气道:“大哥,我能不能拒绝啊?”
太子觑着他,忽的淡淡一笑,继而轻轻道:“不能。”
然后脸上笑意消失无踪:“打!”
燕王毕竟曾经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反应能力自然与周王那样的弱质书生不同,太子话音落地他便反应过来了,拔腿就想要跑。
太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当即一声厉喝:“给我站住!”
他寒声道:“你要是敢跑,我打断你的腿!”
燕王马上把刚迈出去的那条腿收回来了。
说归说,笑归笑,别拿大哥的话当玩笑。
然后他老老实实的走到东宫亲卫新取来的那条宽凳上趴好,撅起屁股,又小声叮嘱持杖近前的亲卫:“不要太用力喔。”
亲卫:“……”
周王跟燕王结结实实的挨了板子,原以为还要听一场训话的,不成想太子只是用眼角冷冷夹了他们一下,便自官帽椅上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周王本就是个脆皮,如今挨了二十杖上身,真真是去了半条命。
他脸色惨白,额头挂汗,气若游丝的问旁边四哥:“大哥不说说为什么打我们吗?”
燕王比他少挨了十杖,身体素质又远比他好的多,声音耳听着就有力气:“我又不是大哥,我怎么知道?”
又骂了一声:“我这回算是被你坑惨了!”
再看大侄子还站在旁边,想着这小子向来机灵,难免臭着脸多问一句:“英哥儿,你可知道你爹为什么忽然下令杖责我们吗?”
为什么下令杖责你们?
你这可就是问对人了!
朱棣还真能猜上一猜。
别怨我爹心狠,他这是一箭双雕,惩戒周王的同时,也给他一条平坦大道。
不然按照朱允炆吐露出来的那些东西,你分分钟发配云南啊!
只是这东西朱棣能说吗?
那果断不能啊!
所以他只能面露沉思,然而神色凝重的告诉他们:“根据我刚学完的《论语》来看,这事儿应该跟《论语》没有关系。”
燕王:“……”
周王:“……”
燕王骂了句脏话,像条要攻击人的眼镜蛇一样,猛地弹起来上半身:“滚!”
朱棣:“好嘞!”
然后撒腿就走。
周王瘫在宽凳上起不来身,一个劲儿的“哎哟”。
燕王强撑着从宽凳上爬起来,目光怨囿的看着旁边还在缓存的晋王,叫了声:“三哥!”
晋王的缓存状态被迫中断,人也微微吓了一跳似的:“啊?四弟,怎么了?”
燕王捂着腰埋怨道:“你也太没义气了吧?!”
周王有气无力的附和:“对,没义气……”
晋王一板一眼道:“可是对妻子动手,就是不对啊。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父皇对母后动手,又什么时候见过大哥对大嫂动手?我是帮理不帮亲的。”
周王虚弱的用鼻子哼了一声:“什么帮理不帮亲,你是选择帮三嫂吧……”
晋王就笑了,甜蜜的像只抱着蜂蜜罐的小熊:“早说过了,我跟王妃很要好的。”
略微顿了顿,又犹豫着说:“我觉得,大哥不像是纯粹为了惩罚五弟,好像也有点要保护他的意思啊,你们说,这事儿要是被父皇知道了,他会怎么处置?”
燕王为之一默。
周王错愕道:“难道父皇还会为了儿媳妇杀一个儿子?!”
“父皇当然不会为儿媳妇而杀一个儿子了。不过——”
晋王妃打内殿出来,语气中微带几分讥诮:“五弟难道觉得,自己只犯了对王妃动手这一件事?”
她用目光示意宫外:“周王府里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传到宫里的,这才是父皇最想知道的吧。”
周王霎时间冷汗涔涔。
晋王妃却不再看他,上前去挽着丈夫的手,轻轻的晃了晃。
晋王马上会意的道:“四弟,五弟,我们走了。”
礼貌的道别之后,夫妻二人相携离去。
周王心里边回荡着晋王妃说的那几句话,再想起先前秦庶人的死因,顿觉遍体生寒,战栗不已:“细,细思恐极啊四哥!”
燕王:“……”
燕王嘴角抽动一下,道:“这事儿不需要细想就很恐怖吧?不应该是极恐细思吗。”
周王:“……”
周王瞬间颇大防,双手握成拳头,恨恨的捶一下地:“领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