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风里扔了个火把,滚滚的焰影先是张扬,继而化为乌有,悄无声息地灭了下去。
难闻的烟味往外扑腾着,满街的摧枯拉朽之势,折断飞鸟的漂亮羽翼。
“裴总怎么还在这里?”
桑絮的嗓音像是被不存在的烟呛得发哑,不大自然地问出这句话。
面上还是刚才玩剧本杀时的表情,冷静,懒散,看上去不好接近。
她刻意喊裴总,是想拉开距离。
裴思渡心知肚明,跟着她下了两步台阶,“今天的剧本推理出来很吓人,思然过于入戏,吃饭的时候还心有余悸,一惊一乍。这么晚了,我担心你也害怕。”
因为担心,所以过来?
桑絮不敢让思绪胡『乱』走远,随口抓了个切入点:“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店里?”
浅笑,风吹起卷翘的发梢,裴思渡的声音温柔到近乎宽容,“不然呢,你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都明白。明白桑絮拒绝裴思然的共餐邀请,只是敷衍推诿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自然留在店里。
可是如果自己确实离开了呢?
她这样不加询问,守在这里干等的行为,不就成了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不,即使等到了,也很浪费时间啊。
总监大人,能如此清闲吗?
又或者说,裴思渡根本不在乎浪费时间与否,她只是想在这里等她。
刚才看到她时,对方眼里的微微的惊喜,证明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等到自己。
“裴总多虑了,我从不入戏。”
桑絮狠狠心,一语双关,希望借此点醒裴思渡,剧本就是剧本。
“喔。”裴思渡温声应下,说了句调侃的话:“看来只有我们姓裴的容易入戏。”
与那天晚上的委屈巴巴大相径庭。
比之下午的冷漠,桑絮被夏夜的清凉感染,空气里有烧烤的香味,走这几步,她心情都好了一点。
煞有介事地对裴思渡说:“剧本跟生活很容易分开。我相信思然睡一觉起来,就能发现那些内容全是无稽之谈,恐惧就没了。”
裴思渡似乎很认同她的观点。
说起剧本,桑絮聊天欲大增,主动谈起刚才复盘时漏掉的细节。
这些小细节,普通玩家根本不会注意到,但裴思渡注意到了,停下脚步跟她分析,应该是细小的bug。
导致未能自圆其说,但不影响大的剧情,游戏体验也不错。
桑絮将被风吹散落的发重新别在耳后,认真道:“得跟封憬说,让她琢磨琢磨怎么圆上,以免有细心玩家问起,她猝不及防。”
说完她才发现,她们停下来说话的位置,是裴思渡的停车处。
这一块在闹市区的边界,虽然走去市中心也就十几分钟,但人流量小了很多,路边划出来的停车位绰绰有余。
裴思渡不等她开口,大方地笑问:“你现在回家吗?虽然我说过不会再送你,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不介意绕绕路。而且,剧本里还有几个小的问题,我想你没有注意到。走,路上说吧。如果完善,整个本的氛围会更好。”
桑絮本来想说不用了。
裴思然在一个小时之前发了朋友圈,裴思渡带他们几个去吃大餐,又把他们送回学校。
她忙完裴思然的事情,就跑来这里等着。
她不上楼去,也不发消息,就静静地等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知道她发信息,桑絮会假装没看见。
桑絮喜欢躲她。
原本下定决心,跟裴思渡说完话就离开。听到最后,桑絮被吸引住了。
她想知道,裴思渡还有哪些细节没有与她讲,被自己忽略的会是什么。
这就如同高手过招,让人难以自拔。
事关店里的新剧本,她作为老板之一,自然是要上心的。
与其跟裴思渡站在这里说还浪费时间,不如蹭个车,一举两得。
今晚的裴思渡,让她没那么避之不及。
或许是她们下午配合默契,她佩服裴思渡的脑洞和逻辑推理,鲜少有人能与她旗鼓相当,让她酣畅淋漓地沉浸在剧本里。
裴思渡今晚没有说太多奇怪的话,这几分钟内,她绝口不提让桑絮烦扰的“旧事”。
桑絮不由自主地,忽略她是自己要敬而远之的上司,只想把她当成相识的人。
就像是夜里用火柴划出的一簇火苗,明知道容易灼伤自己,却还是拥着不忍风来熄。反倒自我安慰,这么点火光,烫到手也无所谓了。
“却之不恭。”
桑絮听到自己矫情做作的回应。
坐进车里,裴思渡不卖关子,“我们推理出来的第一个密室作案手法,有个很大的问题。你再仔细想一下,我们当时是不是从封憬给的线索里找到的关键词,我们理所当然的顺着她的话去推,但她的线索给的并不对。”
桑絮听完陷入思量,车子从偏处汇入主干道,空气里的烧烤味很快消失了。
裴思渡把车窗都关上,开了冷气,车里的清凉和清香让桑絮心里静下。
“对!”桑絮理清思路:“那条线索是为了破密室案而强行给的线索,跟后面的剧情矛盾了。但我们进入下一阶段后,抛了前面的信息,大家都没察觉。”
裴思渡为她脑筋转得快而高兴:“所以啊,如果有人心细,在后面提出质疑,岂不是影响游戏体验。”
桑絮很重视:“我回去就给封憬打电话。还有吗?”
裴思渡又说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改起来不麻烦,但能让剧本更严谨。
她是剧本杀的新手,但是在智商比拼界,一定是长期的霸主。
桑絮被她秀到了。
难得开玩笑:“我怎么觉得你今晚就是来跟我得瑟我玩剧本杀的本事不如你呢。”
裴思渡又笑,打着方向盘,专注地盯着路况:“谢谢桑小姐为我安排一个听上去还算体面的理由。”
言下之意,她的初衷并不体面。
桑絮突然不接话了,做起哑巴,安静地看夜景。
快到她家时,裴思渡发问:“明天开会的内容,你觉得有哪些?”
谈到工作,桑絮一阵头疼,只好说了几个必要流程。
裴思渡毫不客气地点评她偷懒,她也不反驳,坦然地暴『露』咸鱼态度。
裴思渡以闲聊的口吻说:“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没这份佛系,过分拼命了。”
“所以你现在官大啊。”桑絮第一次听裴思渡说过去的事情,心情更加放松,顺口就问:“你比我年长很多吗?”
什么叫“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说法也太老一辈了,桑絮只在她爸妈嘴里听过。
“猜猜。”裴思渡挑了下眉。
桑絮想事情喜欢往坏了想,一口咬定:“四十。”
裴思渡的脸上刹时被没收所有笑意,僵硬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上次送桑絮回来时停的位置。
她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桑絮。
乌黑到发亮的直发,耳朵上的钻石耳钉,脖子、手腕上的链子、首饰,休闲的夏装。
裴思渡想起初见桑絮时,她一眼就知道这家庭教师年纪不大,青涩得明明白白。
现在的桑絮仍会在休息日穿着舒服又松散的衣服,但不再青涩,而是自信到让别人去羡慕她的年轻。
裴思渡暗想,若她也学桑絮的穿着,一定不伦不类,可是桑絮穿就夺目耀眼。
但再好看,也不能抵消裴思渡此时的怨念,恨不得把她赶下车。
“四十?我老成了这个地步吗?”
她咬着牙问的。
桑絮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一时过于掏心掏肺:“我的意思是,四十是我能接受的上限。”
说完立即变了脸『色』。
裴思渡捕捉到,稍动眉眼,往她面前近了近:“接受什么的上限?”
“嗯?”
桑絮伸出手抹了把脸,装作发困的样子,好隔开自己与裴思渡的空气,把裴思渡那撩拨人的气息从自己身边赶走。
“接受表里不一的裴总监。如果一个女人大于四十岁,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那对我们年轻人而言就是晴天霹雳,太卷了。”
桑絮挑着好话讲,语速快,语调圆滑。
来掩饰一些不能被发现的bug。
“噗——”裴思渡被逗得开怀大笑,弯着眼睛:“桑小姐,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
桑絮明知故问:“难道我平时没有说话吗?”
“平时说的话可没有刚才的技巧。”
没有人能拒绝下属拍马屁,裴思渡也不例外,脸上挂着肤浅的愉悦。
“裴总,我下车了?”
“好,明天见。”
直到身后的车开走才敢回头看,桑絮心里被裴思渡刚才的笑挠得痒痒的。但不难受,相反,很舒服。
接受什么的上限?
接受接吻对象年龄的上限。
实话实说,四十是她的极限。
桑絮的要求并不苛刻,从裴思渡刚才的表现来看,她还在区间里。
虽然裴思渡到底没坦白她的年龄,但桑絮已经不在乎了,三十多呗。
三十九都无所谓。
洗澡的时候她想了一下,大骂自己是神经病,又不是相亲,问什么年龄。
工作而已,谁管领导年龄!
洗完后,她打开手机,几个群消息99+,私信有几条。
她第一个点进裴思渡的消息。
裴思渡:“我离四十尚有几年,保养界没那么卷,请年轻的桑小姐放心。”
桑絮躺在床上打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