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摇晃,倒退几年。
桑絮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不表现在『性』格上,而是举止从未有过大问题。乖孩子往往让人看不透,直到高三,才被家人发现『性』取向。
谨慎保存的日记本,偶然留在书桌上,内容有了更多的阅览者。
她暗恋一个女孩,高中三年以普通同学的身份陪在左右,不曾刻意冷漠,也不曾上前打扰过。
满腹青涩的喜欢,对爱情的向往,都被她一五一十写下来。
她那时候对待自己还算坦诚。
与另一个人相关的喜欢、欲望、醋意和恼怒,她都当成珍宝,甘之如饴。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出柜。
直到高考完,一身轻松地回到家,迎接她的是审问和辱骂。
而她却必须庆幸和感激,难为他们多忍耐了几日,没有影响她的考前心情。
桑絮的父母是传统式的父母,会帮她解决大部分的麻烦,将她养得很好。他们不会说感动人的酸话,却也让家像一个家,整体上是和睦的。
在这件事以前,他们最大的缺点,也就是疼儿子多些,偶尔忽视桑絮。
桑絮从介意到不以为意,花了几年时间,渐渐地就释然了。
这件事被揭出来后,她才发现,她的父母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父母上,都有些差劲。
桑絮没有否认,直接承认。
“既然你们对我的隐私感兴趣,那么恭喜,我喜欢女生,你们偷看日记的行为不算一无所获。”
从开始的辱骂,到后面难以自制的动手,都符合桑絮对他们的了解。
那天是多事的一天。
桑絮到家前还在懊悔交卷时不该『乱』改一道选择题,晚上时候想开了,她不甘心的事情很多,多加一道选择题,不痛不痒的。
那个暑假,她喜欢的女孩跟暧昧对象谈了恋爱。
那个暑假,她常被冷嘲热讽,严厉训斥。
桑父桑母就她一个女儿,说不疼她自然不可能,几次严厉之后意识到不该如此,于是开始进行思想劝导。
可是桑絮冥顽不灵的样子,让他们痛心疾首,开始同情他们自己。
人一旦同情自己,对别人总要刻薄些。
桑絮不怪他们,这件事本该在自己三十岁后,完全独立时再告知他们。如今她羽翼未满,指望着着父母养活,按他们的意思,自然是要听话的。
危机感让她没敢闲下来,做家教攒了笔钱。
不出所料,桑母还算心软,帮女儿交了学费,但没有给她生活费的意思。
既然不肯听话,那就自生自灭去。
他们等着桑絮认错,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情就是小孩子胡闹,迟早会知错就改。
桑絮却狠了心独立,她要努力养活自己,为将来做安排。
保护好她自己,和她计划好的将来。
她在最狼狈时遇见裴思渡。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单纯善良,说通俗点,更土,更傻,更不通人情世故。
裴思渡是她在家乡从未见过的那类女人,桑絮只在电影里面见过。
不同的是,她可以大方地欣赏电影里的漂亮女人,但一旦在真实生活里相逢,她天生的自卑和怯懦疯狂滋生。
裴思渡那时已经在总部工作,节假日才回淮城。桑絮害怕见到她,但避无可避,节假日正是她要给裴思然上课的日子。
桑絮能从一个小城考进淮大,在智商上没输过,辅导初中的科目得心应手。裴思然是个好带的学生,成绩差纯是因为贪玩,初三最后几个月肯上心,成绩也就一点点上去了。
裴思然的父母因此对她态度极好。
这份家教,钱多,事少。
唯一的麻烦就是裴思渡,桑絮不想见到她,但偶尔又盼望见到她。
她总能穿着最时尚得体的衣服,描着精致的妆容,连发丝都仿佛被精心设计过,优雅地出现在桑絮面前。
用她温和大方的笑容打招呼:“桑老师。”
早安午安晚安。
那些客套但好听的招呼声,像是被录下来,桑絮能无限回放。
桑絮回到学校,对自己一柜子的t恤和裤子产生质疑,她个子高,偏好中『性』风的衣服,没有一点女人味。可恶,大学都快上一年了,怎么可以一点蜕变也没有。
她从那时候开始学习化妆和穿搭。
别的改变没有,只是追她的人更多,凡尔赛地说,有点麻烦。
她想,裴思渡遇到的麻烦一定更多。
裴思然的中考成绩下来,桑絮果断逃开,不再联系裴家人。好像是有洪水猛兽咬在后面,她慌不择路,同时也行得更急。她成长得比别人快。
五年后,她再见到裴思渡时,仍然惊叹她的美艳,却没了当年那样深的自卑感。
尽管很不幸,她得在裴思渡手底下谋生,但她不只有这一份收入。
所以她在明确跟裴思渡之间距离的同时,又不那么乖巧。
直到刚才,她做了这么多年来最出格的事情,吻了一个本该敬而远之的女人。
她落荒而逃,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发现裴思渡已经淡定地走进家门。
桑絮不禁怀疑,今晚醉的是谁?
她不想回家,开车去了十七重。
周五晚上,剧本杀店里灯火通明,封憬带了个本,正是桑絮上回玩的。
跟裴思渡结下孽缘之本。
桑絮愤懑,裴思渡这人小气,开不起玩笑,居然还在惦记着她骗她的事。
此时正是读本环节,封憬忙里偷闲出来休息,吃着外卖送来的米线,跟桑絮聊:“还好,这车他们全认识,锦娘跟阿羽是好闺蜜,玩得挺不错。”
“嗯。”桑絮听到“锦娘”两个字,心慌,嘴唇痛。
于是静坐在一旁看封憬吃。
封憬吃到一半,抬头,认真在她脸上看一遍,确诊:“心情不好。嘴怎么了?”
桑絮维持着原有姿势和表情,眨了下眼,徐徐道:“接吻接的。”
封憬笑着喝了口米线的汤:“吃辣条辣的吧?”
桑絮不语,沉默地看她。
封憬笑不出来了,把筷子一放,“你跟我说清楚。”
桑絮既然跟她说了开头,就没想瞒着:“公司聚餐,他们都喝酒了,只能我送裴思渡回家。”
“所以?”
“她喝醉了,跟我话不投机,莫名其妙就亲上了。”
“?”封憬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桑絮平静地重复。
封憬觉得活久见,还能莫名其妙跟女上司接吻,“你打算怎么办。”
桑絮『摸』了下,才想起来她今天穿的是裙子,包里也没烟。“不知道,我来找你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你要追她吗?”封憬面『露』难『色』。
“不,不追。你想办法开解我一下,告诉我这件事没什么,让我不要想太多。”
桑絮拒绝,她渣得理直气壮,打算将不负责任进行到底。谁也没多占谁便宜。
封憬面『色』凝重地宽慰她:“单纯就接吻来说,确实没什么,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只要你不是强迫别人……妈的,可是那是你上司啊。”
“算了。”桑絮想,她离辞职不远了。
封憬又吃了两口米线,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桑老板,你长大了。”
桑絮自矜:“那是当然。”
长大了,但是更蠢了。
桑絮在家里闷了两天,平均每分钟回忆一次裴思渡的味道,她轻喘的声音,柔软的腰肢,吻她耳朵时的魅『惑』。
连梦境都被『骚』扰。
桑絮有时梦到送人出电梯就离开,没做出格的事情;有时候梦到她推着裴思渡进了家门,做了更多荒唐事。
离谱。
所以周日睡到自然醒后,桑絮穿上衣服立即出门,总之不能再一个人待。
跟封憬一起吃午饭,谈起过一会新剧本内测的事情。
这是个城限本,店里非常重视。但八人本,dm大多要参与演绎,只能请人来内测。
已经跟裴思然说过,缺四个人。
“裴思然说她一点钟到。哎,你现在是不是听到姓裴都头疼?”
桑絮抬眼看她:“封老板,不要幸灾乐祸地那么明显好吗?”
封憬看不得她不高兴,兴奋地出馊主意:“我仔细分析过你这事,我觉得,你没必要苛待自己。”
桑絮不答这话。
她想,还好裴思然除了名字,跟裴思渡完全不像,只要打本时她不引申,就不会被影响。
她可以沉浸到别人的爱恨情仇里。
但当裴思渡跟裴思然一起进店时,桑絮沉默了,封憬也沉默了。
夏日滚烫的热浪将小店吞噬,鸣蝉,绿池,荷叶田田,偏偏个个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