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疼吗?”裴乔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这是他第二次问了。
“不疼!”小六像只撒欢的狗子,走路时脚尖一点一点的,就差蹦蹦跳跳起来。
裴乔有意引着他多说话,就找他感兴趣的话题问他:“鸡蛋好吃吗?”
他就嘴巴张合,很有表达欲的样子:“好吃!”
“我不在的时候,小六都在做什么?每一件事都要说哦。”
这个问题总不能再用两个字概括,小孩就肚子起伏几下,运了运气,磕磕绊绊的开始讲述。
“找野菜”
小六的一天,开端总是很质朴,裴乔静静听着,偶尔插句话,引着他说的更详细,伴随着小孩小声的讲述,裴乔发觉自己正在慢慢适应这种生活节奏。
他原来就是慢生活的簇拥者,现在当生活节奏再度被拉慢,经过初期的磨合后,渐也被接受。
“跳火柴人1、2、3”
当说到数手指的时候,小六伸出手认真的数给裴乔看,他那样兴味盎然的情态给了裴乔一定的触动。
等他数完,裴乔及时的夸赞他记性好、数的对,然后又问:“小六知道自己摘了多少野菜吗?”
小孩就把竹篓拉倒,偏头往里面看,里面一小堆野菜簇拥着,看不出多少个。
小六抿着嘴数出十个,剩下的不会数,他就下意识睁大眼睛去看裴乔。
裴乔往下念:“十一。”
小六就裂开嘴笑,拿起一个野菜放到左边,嘴里跟着念:“十一!”
裴乔再数:“十二。”
小六再拿起一颗野菜,跟着数:“十二!”
最后一堆数下来,数到了五十七,小六见野菜没了,就跳起来四下寻找,着紧的拽了两颗回来,蹲下等着继续数。
“小六知道五十七之后是多少吗?”
李小六就摇摇头,裴乔让他猜,小六唔唔两声,脚指头扣紧,他埋着头张不开嘴,裴乔就一直耐心的等着,最后小六蚊子样的声音从手臂间传出:“五十八?”
“对。”裴乔跟着他念,“五十八。”
李小六倏的从胳膊间露出一双眼睛,本来是圆形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瞪得更圆了。
拎起最后一个没被数过的野菜,裴乔问:“这个呢?”
李小六深呼吸,小声说:“五十九?”
再次得到肯定回答,小孩起身无措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圈:“我,我,我去找野菜!”
青黄色的小脸上泛着红,那份属于孩子的活力正在渐渐回到李小六身上。
这个下午,李小六学会了一到一百的数数,他虽然没有上过学,却有着聪明的脑袋,除了一百,其余的数字几乎都是他根据规律推出来的。
而在接触到一百这个新的知识点后,李小六就又盼着继续往后面数。
厌学情绪在李小六身上是半点都看不到,裴乔安抚下他,告诉小孩等明天检查过他的功课,如果通过,再继续往后教他。
李小六已经明白检查的意思,他并不失望,很利落的点头答应,然后嘴里念念有词的从一开始数起。
a米那边迟迟没有好消息,小六又很好学,同时还表现出了足够的聪明。
裴乔想了想,就打算先简单的教他一些知识,只是简单启蒙的话,应该也不会影响他日后在学校的系统学习。
又要备课了,裴乔心中却没有不情愿,他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充实了。
中午把李小六送回家去,路上他们遇到了冯医生的妻子。
裴乔上次从他们家离开后,就没再去看过冯医生,毕竟双方也不熟。
叫做秀兰的女人,从山的方向过来,裤腿上沾着泥土,身后背着裴乔眼熟到不行的竹篓。
类似的竹篓李家有、冯家有,村子里几乎家家有,称得上芦花村的文化特色。
那次她出村找卖药款,最后当然是无功而返,这让两口子情绪都不高。
又因为刚刚卖了一批药材,家里存货被清了多半,冯元化的腿伤惊到了骨头,待要用药,秀兰才知道,家里的库存竟然凑不齐一副药。
“红花、马钱子。”
秀兰一着急就有自说自话的习惯,她这些年跟着冯元化耳濡目染下也认识了一些药材,但毕竟没有亲自上山采过药,对药材的生长地点也不熟悉,在山上漫无边际的转了许久,其他药材倒是遇见过,马钱子却是没找到。
红花家中还存有一点,虽然不多,熬两副的量还算凑的出来,而且现在不是红花的季节,女人也没更好的法子,但秋季正是马钱子成熟的时候,这都找不到一棵,那确实还是找错了位置。
心中惦记家里灶上煨的鸡汤,她走之前添了水,生的小火慢炖,要给冯医生补身子,可不能炖干了。
回望女人匆匆远去的背影,想着冯医生人还算可以,夫妻感情也好,如果有时间他或许可以去找找马钱子,就是凭空收到草药,不知对方会怎么想。
这天后半夜,裴乔又出现在芦花村。
柴房里小六安静的睡着,因为有些冷,他蜷缩起身体,看着愈发小小一团。
裴乔给他拉了拉盖着的破絮,又往他身上堆了些稻草,瞧着略微好些,他就出门进了山。
他的活动范围翻倍暴涨出现在烤蛋事件后,李小六的好感直白而热烈,吃到烤蛋后,堪称情感大喷发。
夜晚并不会给裴乔带去困扰,黑暗在他的眼底如同白昼。
马钱子的生长习性和各角度放大照片,都被记在脑海里,裴乔开始比照着搜山。
这种植物喜欢温暖湿润,厌弃干旱寒冷,外形和普通小树差不多,不是熟悉它们的人从树边走过,可能都认不出来。
靠近村子的外山,早不知被人翻过多少遍,裴乔是直奔的里山。
深山就像个宝库,大自然赋予了它奇迹。
裴乔在山的深处发现了好几棵还挂着果子的树,上面的果子和商店里的有些不同,不仅个头小,色泽也不够鲜亮,上面多多少少都留着被鸟雀啄食过的痕迹,看着丑但应该很甜。
裴乔就摘了几个抱在怀里,因为主要是来找马钱子,而这种草药比之药性,更出名的却是它的毒性,这些果子千万得分开放。
好在山里从不缺叶子,裴乔飘了一圈,找回几张臂长的大叶,把三五个果子包好,至于其他的则记下位置,留待以后。
半夜深山,荒郊野岭空无一人,连一些习惯夜行的动物都对裴乔视而不见,害怕的心情裴乔是一点都没有,孤独的心绪倒是生出一点,于是他捡了树枝去逗弄一只黑皮野猪,引得它上蹿下跳的跑酷,最后被愤怒的野猪追上,一口咬断树枝。
丢开树枝后,裴乔心情回暖,继续他的找药之路。
最后他在一侧缓坡上找到了一棵和马钱子极像的小树,上面挂着棕绿的小果,一串串的生得密集,小珠子一样挂在枝头。
裴乔就摊开大叶子,折断树枝,连短枝带果实一并带了回去。
趁天还没亮,他把包裹好的马钱子放到了冯医生家的院子里,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清早空腹吃水果容易腹痛,裴乔直等到小六打军体拳打的冒汗,才把果子拿出来。
小六有的吃就很高兴,一点不挑剔上面带着小鸟啄过的痕迹,而且这种被小动物挑中的果子真的很甜,这在缺乏糖果的山村,是很好的糖类替代品。
这段时间的生活简直是神仙日子,李小六很珍惜,他一边啃果子,一边断断续续的数数。
裴乔怕他噎到,让他吃完再说话,小孩却像是担心考核不通过似的,争分夺秒的练习着。
五个果子,小六吃了三个,剩下两个被留到下午。
小孩吃东西不知道节制,裴乔总得看着他,免得他吃坏肚子,要是生病了,这里卫生条件这么差,难保不会演变成大病。
吃过果子,小六咂咂嘴,开始完成昨天的数数作业。
他晚上又不知道在心中过了多少遍,这次数的又快又流畅,中间从没有忘记想不起来的情况。
裴乔就教他继续往后数,从一百开始,一百零一、一百零二,数到一百三十五后,李小六因为昨天猜对了后面的数字,今天脚趾抠了抠后,在裴乔停顿的间歇里,他小声的接道:“一百三十六”
“对。”裴乔点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数。
这个对字听的小六攥紧了拳头,脸又开始发红。
他慢慢的往后数,数几个就停下来等着那声“对”,听到肯定才继续下去。
这样一直数到一百九十九,小孩才开始为难。
“二百。”空气里传来回应。
“二百!”小六立刻鹦鹉学舌样的跟上。
小六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能正常的上学交朋友,他说不定会成为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下午,裴乔去了趟冯医生家。
那包马钱子已经不见了,院里原来横放着几个木架,上面摆着数个编制的大竹盘子,其中一个上面正晾晒着一粒粒的马钱子果实。
冯医生在屋子里待不住,这会正躺在院子里那张手工粗糙的木椅上,用来支撑身体的木棍放在身边,充当了拐杖。
他半眯着眼睛,正在想那包突然出现的马钱子。
他需要用马钱子入药的事除了他们夫妻就没人知道了。
而妻子秀兰又是个内敛文静的性格,很少主动和外人说自家事,在她拿着那包马钱子惊喜的递给冯元化后,冯元化高兴之余,就问过她是不是把这事说给谁了。
人家辛苦去山里找来,他们也不能平白受这份好意,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但夫妻双方这么一核对,才发现谁都未和别人说过这件事。
这就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村里还有这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这时候到底人都朴素老实,奸猾的人还是少数,而且送药这种好事,即使不求回报,也不至于非得瞒着他们啊。
村里人挨个在心里转了一圈,冯医生还是没个头绪。
瞧见马钱子被妥善的晾晒着,裴乔就离开了,既是收下,也不枉他大半夜跑那一趟。
这天黄昏时分,裴乔瞅准时机,又在鸡笼里收了个蛋,这只比昨天的蛋要稍大一些,就不知道是哪只鸡下的。
而连续两天摸鸡蛋时,都发现生蛋鸡减产,吴桂花已经认定这鸡是受到惊吓所致。
农人家应对类似的事有经验,都是祖祖辈辈实践得来的。
可对着一只没有受到惊吓的鸡使出来,再好的经验也得折在这里。
李守柱并吴桂花,去田里挖了治受惊的草藤剁碎拌在鸡食里,又去挖蚯蚓虫子回来加餐,好吃好喝的伺候了三五天,谁想三五天过去,下蛋少的症状还是一点没减轻。
吴桂花从前一天多了能捡两到三个鸡蛋,现在就剩下一到两个,简直让她心疼的不能呼吸。
“唉!”她推推李守柱,“再不行,你带过去让老冯瞧瞧?”
芦花村就冯元化一个赤脚医生,他主业农民,兼职医人,没得法子,也兼职兽医。
李守柱绝没有偷人钱后不敢到失主面前晃悠的心虚气短。
关系到自家的鸡,他嘟囔两句,还是捆了几只下蛋鸡,一起拎着去了冯元化家。
农家人没有大白天关门的习惯,李守柱拎着鸡直接就进到了院子里。
冯元化丢钱那事,他也疑心过李守柱,但毕竟没证据,对方又是个泼皮,自己现在腿瘸着,真要闹起来,也闹不过李家。
这会儿见李守柱拎鸡过来,冯元化也面色如常的招呼他。
“来了,这鸡是咋了?”
“嘿,前几天被啥子吓到,这几天不怎么生蛋。”李守柱摸出两个鸡蛋搁在架子上,就当作诊金。
“我看看。”
冯元化挨个把鸡拎在手里查看,却见每只都精神的很,都不像被吓到的模样。
“这不像是吓到了啊。”他又伸手摸摸鸡脯,那里鼓囊囊的,显然食欲也很好。
“可它就是不下蛋啊,每天少一两个呢!”
奇怪了,冯元化找不到症结所在,只能找了治鸡受惊的药粉,让李守柱回去掺在水里给鸡喝。
“我瞧着这鸡没事,你回去再看看。”
“唉唉!”李守柱接过药连声应了。
回去的路上他就犯嘀咕,这鸡都不下蛋了,还说没毛病,这老冯头莫不是知道钱是他拿的,在借机报复吧!
冯元化也嘀咕,李家的鸡确实没毛病,怎么突然就不下蛋了?
再看看晒着的马钱子,两件都是古怪事。
冯元化是芦花村难得的文化人,他没上过学,看书识字都是他爹教的,包括屋子里那些书,也都是爷爷父亲留下的。
他腿脚不好,不能上山采药,夜里清闲,睡不着就拿了本妖妖鬼鬼的志异故事看。
这深山夜半的,看着看着冯元化就多想了。
那包马钱子,如果不是村里人放的,那会不会是村里的动物放的?
他这些年也救治了不少动物呢!
这个年代迷信本就风行,何况这个不通化的小山村。
冯元化想着鬼鬼神神的,越想越有可能,都说动物成精后有神通,知道他需要马钱子一点不稀奇。
啊呀呀,感觉自己看破了某种非自然事件呢。
怕吓着妻子,他暂时没往外说,也是心里还有点不确定。
冯元化第二日趁妻子出门后,就关了院门,在角落里捏土成香,还恭敬的在灶里拿了个窝头供上。
嘴里念念有词说了长串,无非是些感谢的话。
临近傍晚他再去角落查看,窝头还好端端的扣在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