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已近黄昏,晚霞被落日染上了余晖,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眼看着天色将黯,垂云峰顶的竹楼附近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惊起的鸟儿在屋顶上降落,鸣声啾啾;攀援的植物顺着边缘缓缓爬过,在窗缝出“啪”地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沁人心脾的芳香随风四散;不知何时跳过来的小兔子探头探脑……
整个垂云峰内一派欣欣向荣之感。
竹楼内,沈观棠面容沉静,仍旧维持着自己的长老人设。
对于小徒弟的问题,想是那样想,但是面上肯定是不能这么答的。
于是,沈观棠故作平静地开口,“你初入云霄宗,带你认认路。”
然而,听了沈观棠的解释后,小家伙儿的脸却红了起来,无他,羞愧的。
小家伙儿在心里默默想道,师尊处处为我着想,我却只顾着看师尊的脸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
小家伙儿今年才三岁,身高一米还不到。
在去见宗主和四位长老之前,那位黄色裙子的大姐姐有叮嘱过他,不得随意直视诸位长老,所以,进如琢意殿后,与小家伙儿视线平齐的,只有沈观棠膝上那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以及搭在小狐狸背上,那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的一双手。
或许,小孩子确实有一种类似于小兽般的直觉,还在琢意殿中的时候,虽然四位长老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甚至还有两位险些为自己打了起来。
但是,他仍旧本能地选择去靠近那位正漫不经心抚摸着小狐狸的长老,即便那位长老看上去既不和蔼,也不可亲,反而神色淡淡,似乎无悲也无喜。
在小孩儿的潜意识里,会对猫猫温柔的人,明显更加可信一些。
若是这个小家伙儿再长大些,便会明白,人是很复杂的,一个人对动物怜爱,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好人。
但现在,小家伙儿才三岁,又被乍然间带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正是懵懂无措的时候,过分的热络,有时候并不能引来他的亲近。
最后反倒是让反应平淡的沈观棠渔翁得利了。
*
也是方才被拉到仙鹤背上的时候,小家伙儿才抬起头,第一次看清楚自家师尊的面容。
小孩子对于美丑的喜好都是很直接的,若是喜欢,便会一直盯着看。
所以,自从乘上仙鹤后,他的注意力是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周围的景色上,反而全搁在自家师尊的脸上了。
小家伙儿并不会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夸人方法,他小小的脑袋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旋——
“师父比庙里供奉的神仙还要好看呢!”
还记得村子里的老奶奶说过,师父师父,又是老师,又是父亲,要和尊重父亲一般尊重师父。
那……那双漆黑的眸子顿时多了期待,那岂不是说,以后我也是有父亲的人了?
有人欺负的话,也可以找师尊撑腰了吗?
那一瞬间,他小小的脑袋里闪过的,是自己曾经偷偷看到过也幻想过的画面。
高大的男人将自己被欺负的孩子拢进怀里,温柔地安慰着。
*
看着小徒弟陡然间变红的脸颊以及亮晶晶的眸子,沈观棠有些疑惑,“你……”
话未说完,沈观棠忽然意识到,从开始到现在,自己居然还没有问这个孩子的名字!
这……
沈观棠忽然间有些心虚。
“师尊?”
小家伙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沈观棠顿时觉得更心虚了。
因着那份心虚,他询问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尊,”小家伙儿乖巧地道,“我叫段知远。”
段知远?
“倒是个好名字。”沈观棠点点头,道,“那以后,我便唤你知远,可好?”
小家伙儿立刻点头,“好呀!”
*
只是……
沈观棠又默默在心里将段知远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他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以前听过。
可这个孩子如今不过三岁,自己又是刚穿越过来没多久,不太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中听到的,那……是自己的前一世?
但沈观棠也不记得自己有叫这个名字的同学啊?
那会是从哪儿听到的?或者……看到的?
段知远,单灵根,无属性,师尊是沈观棠……
这一系列的关键词结合在一起之后,沈观棠一瞬间心神剧震,险些维持不住自己面上的神色。
段知远?那不是他之前看过的一本修仙流男频爽文的男主吗?
想到这里后,沈观棠心里宛如跑过了一群羊驼。
沈观棠之所以会去看那本小说,还是舍友极力推荐的,因为小说中男主角的第一个师父,和他重名,也叫沈观棠。
巧了不是,为了推动剧情,给男主一个疯狂修炼的理由,原作者是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地把沈观棠给写死了。
想到这里,沈观棠的心有点儿颤。
沈观棠迅速在自己的记忆里挖掘和那本小说有关的一切内容,但要命的是,在那本小说里,涉及到沈观棠这个师尊的剧情,大都是以男主段知远的视角展开的。
待段知远如师如父的沈观棠为救男主而死,神魂俱灭。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男主角都在不停地修炼、闯副本,为的就是能够增强实力,为自己的师尊报仇。
而且,不找不知道,一旦将描写原主的片段摘出来,沈观棠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作者真的不是在水文吗?”
基本上遇上危机,招式开大之前,男主角都要回忆一下师尊为救自己而死的画面,描写无比雷同,我抄我自己了属于是。
只是当时看的时候,小说太长,沈观棠看书的时候一目十行,也没多注意这些地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书中只提到沈观棠为救男主而死,可是如何死的,在哪儿死的,因什么而死,书中却没有明确说明。
至于男主角最后到底有没有成功报仇,沈观棠却有些记不清了。
这让沈观棠有些奇怪,自从穿越到这具身体中后,沈观棠便觉得自己的记忆变得更好了,以往记得模糊的事情,现在再回想的时候,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就像是这本小说的前半段,沈观棠甚至连自己当年一目十行扫过的注水部分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按理来说,如果自己把那本小说全都看完了的话,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啊?
沈观棠不是很确定地想道,是自己当时半途弃文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
不过,既然段知远是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沈观棠之前所担心的,自己教不好对方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男主角么,必然天资聪颖,奇遇无数,沈观棠觉得自己只需要带着他去藏书楼挑一套他自己喜欢的功法就好。
比起男主角来,沈观棠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加危险。
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是原主的记忆有一百多年呢!沈观棠就是十倍速观看也得耗费个十年半载的才能看完!
所以,沈观棠只能在里面匆匆提取一些近期的关键信息,以防被人看穿。
若是被人当成了夺舍原主的鬼物,沈观棠觉得,自己可能会比原著里死得还快!
*
眼看着沈观棠问完名字后就陷入了沉默,段知远原本因为有了师尊而雀跃的心情也逐渐被沉默磨掉。
“师尊?”
段知远小心翼翼地喊道,他有些忐忑。
“无事。”沈观棠收回自己的思绪,看到小家伙儿眸子里的忐忑,他叹息一声,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察觉到头顶传来的温度,小段知远只觉得自己原本彷徨的心骤然间安定了下来。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孺慕之来。
*
就在师徒俩沉浸在父慈子孝的氛围里的时候,房门被猛得拍响,叶鹂焦急的声音传来,“主人,不好了!雪团儿不见了!”
雪团儿便是那只被沈观棠抱在怀里的小狐狸,因为灵智未开,便只得了一个小名儿,待日后开启灵智,才会认真地为他取一个大名。
或许是狐族本性灵慧,虽然灵智未开,但性子却爱娇粘人得很,平日里最喜欢窝在沈观棠的怀里撒娇。
沈观棠也宠它,就随它去了。
也是因为知道雪团儿喜欢粘着沈观棠,平日里也不会乱跑,所以叶鹂忙起来的时候,就难免顾不上它。
以前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哪知道今天它突然间就不见了呢?
沈观棠按住叶鹂的肩膀,沉声道,“冷静!”
“何时发现它不见的?”
大概是被沈观棠的冷静所感染,叶鹂也稍稍冷静了下来,“方才我与丹云正忙,雪团儿在一旁吃东西,我们想着它吃完大概就会去寻主人你,却没想到,一个错眼的功夫,它就窜进树林里不见了!”
叶鹂急促地说道,“丹云已经去找了,现在还没有传信回来,怕是还没有找到。”
垂云峰面积广阔,林木葱茏,花草繁茂,雪团儿又那么小的一只,窜进山林里,就像是大海捞针一般。
*
听完后,沈观棠也忍不住皱眉,若是之前与那只小狐狸结了灵兽契约,此时他便能凭借着契约的指引,迅速将那个乱跑的小家伙儿找回来了。
可现在,沈观棠既没有灵兽契,体内又灵力空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般迟又遇打头风。
倒霉透了。
*
而那只正被担心的小狐狸,已经停下了脚步,在树林中这里嗅一嗅,那里闻一闻,似乎在找什么,忽然间,它身体猛地一顿,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一瞬金色的光芒。
窸窸窣窣间,忽然有人声传来,“你确定它跑到这里来了?”
“我当然确定!”另一个声音道,“我是亲眼看到它跑到这儿来的!”
“可是,这里好像已经是垂云峰的地界了……”
“那又怎么样?”另一道声音满不在乎地道,“谁不知道沈长老门下人丁零落,更何况这只是垂云峰边缘,我们尽快抓了回去,别惊动了垂云峰里的人就好。”
“但……万一被发现了呢?”
“那我们小心点儿,别被发现不就行了?”
“可是……”
“哎呀,你别可是了,快点儿把那只狐狸抓回去!师尊催得急了!”
“那……那好吧。”最终,第一个人还是妥协了。
*
被层叠的树冠遮挡,密林中光线十分昏暗。
然而,此时那黑黢黢的林子里却亮起了幽幽的白光,几个灯笼飘在半空,惨白的光线洒下,照亮了大片密林。
两人分别占据被照亮的一角,目光如电,一寸寸地扫过密林,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
领头的长脸男人劈开一丛荆棘,粗鲁地用长剑在里面戳了几下,确定里面没有藏着东西后,才再次往前。
密林中并不安静,虫豸鸟兽被惊动,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落叶堆积,像是给密林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而如今,那一层“地毯”被人踩得狼藉不堪。
原本躲藏在落叶间的虫蛇被惊动,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窜,倒霉些的更是直接葬生鞋底。
而幸运些的,则沿着树干爬了上去,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枝叶间。
“奇了怪了,明明就跑进这里了,怎么就找不到呢?”
忽然,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垂云峰?”
两人一顿,齐齐看向了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小孩儿,头发在两边扎了小揪揪,穿着一身云霄宗的宗门服饰,怀里正抱着一只毛色如雪的小狐狸。
“找到了!”
“快把你怀里的狐狸交出来!”
段知远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那两个陌生人见状,顺势逼近,“听到了吗?快点儿交出来!”
段知远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小狐狸抱得更紧了。
见他冥顽不灵,那两人已经有些丧失耐心,伸出手准备明抢。
然而,还未触及段知远衣角,一道青光闪过,将那两人瞬间弹开。
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何人敢在垂云峰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