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春其实有些早。
只是江州市里还保留着几分初春的寒意。
图书中心那块的早樱开了一阵又全歇了。这会枝丫光秃秃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迎来第二波春潮。
四屏山却比任何时候都葱郁。
放眼望去,满目的绿色, 朗润清新。
开车去的路上, 原野开阔的瞬间,能看到数月前建成的安溪机场。
波浪状的航站楼,外形流畅, 仿若大海。机场面朝四屏山,这一下山海相映、熙熙攘攘。
闻京还是比较实际的。
“……前后投进去多少钱啊?”车子开出去老远, 他还时不时瞥后视镜。
广袤山野间, 银白色的现代建筑时隐时现,再远,天际广阔,春云低垂。
梁径看他一眼, 不是很想理, 随口:“很多。”
时舒:“……”
方安虞:“……”
闻京点点头, 十分赞同的语气:“我也觉得应该有很多……”
时舒:“……”
方安虞:“……”
两个人互相敷衍着, 自然又毫不违和。
过寿的斋饭是一早准备好的。每道食盒上都贴了老师父写的签子, 什么“常乐”、“安康”,红底金字,瞧着很像回事。
梁径拿了,一行人又开车回去。
时舒有点好奇里面都是些什么菜。梁径说, 待会和爷爷一起吃。时舒赶紧摆手,和前座的方安虞对视, 诚恳道,还是想吃炸鸡。说完, 又觉得不大好, 对着斋饭补了句“阿弥陀佛”。闻京和方安虞快要笑死。梁径一个劲笑着瞧他, 时舒和他对视几秒,忍不住往后靠了靠,生怕他就地亲过来。
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
万物复苏,蓬勃生长的夏季转眼近在眼前。
玉兰开了一整个初夏,白馥馥地挤了一树。等梅雨季来,又铺了一地。
入春早,夏天就格外长,连带着梅雨季也长。雨下了整个五月,栀子都被打散了花期。
附中百年校庆的时候,原曦回来了一趟。
作为顶优秀的杰出校友。
只是那天好巧不巧,大清早就开始下雨。
滴滴答答的。
闻京一早陪原曦到了附中。
原曦还有点紧张,坐在最前面一排边上,看着手里的稿子,一会纠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专业了,一会担心学弟学妹们对她讲的不感兴趣。通稿读了几遍,又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从小学开始写——今天是附中校庆啊。
闻京看她拿起稿子又放下,忍不住笑,过了会,忽然说:“记不记得有一次,也是你上大礼堂,但是忘带稿子了。”
“时舒急得都想跑上去给你送。”
“可你站了几秒,突然开始讲了。”
原曦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只是记忆久远,印象里,全校的人都看着她,而自己握着话筒的手心潮得不像话。
她低头翻了翻稿子,轻声笑:“那会你在想什么?”
闻京往后靠了靠,注视面前大礼堂高高的台阶、红红的帷幕。
一瞬间,时间好像变得层层叠叠,他找到那个十七八岁的莽撞少年。
少年站在台下人群里,他长得高,所以一眼就能看到那个女孩。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难以置信,又十分欣喜。
之后的岁月里,他都是这样看着原曦的。
高三那年寒假,忽然决定发奋用功,也是这样闭上眼一遍遍看着——想要努力做点什么让她也看见自己,或者距离近一点、再近一点。只是后来,时间忽然变得漫无目的。不过他也常常会在梦里看见。
奇迹少女,闪闪发光。
“我就想,哇,原曦好厉害——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女孩。”
原曦抬头,笑得不行:“后半句你刚加的吧?”
闻京转过来和她对视,有点惊讶的表情,眼底全是笑意:“你怎么知道?”
“只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女孩才知道。”
原曦无语又好笑,低头专心看稿子,不理他了。
闻京瞧着她笑。
后排坐着的三只面面相觑。
好一会,实在忍不住,时舒凑梁径耳边小声:“他脑子不大好吧?”
梁径很想点头。
方安虞凑时舒耳边:“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时舒和他挨着头,压低声音:“我也是!”
梁径:“……”
原曦的发言还是很顺利的。
鼓掌热烈,尤其前排几位校友。
大礼堂的活动两个多小时,结束那会,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
方安虞收到陈若信息出去找的时候,伞都忘了拿。
多亏雨不大,细细密密的雨丝,淋身上好久才感受到。
“你怎么来了?”
陈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操场这里。
雨幕遮挡着他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只是他气质总是沉静,人群里便格外突出。
他看着四周来往的家长和学生,拉方安虞进伞,语气莫名:“不是校庆开放日吗?”
方安虞:“……”
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方安虞也没继续问。
两人并肩站伞下,望着热热闹闹的教学楼。
几乎没几个学生撑伞。他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结伴走着。
今天提前半天放。楼上空了的教室里还能听到一会约着去哪玩的说话声。还有抱怨作业太多,放半天又不是放半年,抱怨校长周一没讲够,今天又讲了四十分钟......
“你高中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吗?”陈若忽然问。
方安虞走神想着一会要去超市买点新鲜的牛奶,回去做点小面包,闻言愣了下:“哪样?”
陈若语气带着几分严肃:“天天想着去哪玩、不好好做作业——也不好好背书包。”
他的视线停留在操场边几个男生身上。他们正一边踢草一边商量作业抄谁的。其中一个男生的书包挂在脖子上。
方安虞:“……”
“你说的可能是闻京。”方安虞语气平静。
虽然他那会时常对答案,偶尔抄抄时舒和原曦的作业,但就“整体性描述”而言,闻京更贴合。
陈若:“……”
停顿半晌,陈若垂眼轻笑:“我想你也不是。”
“你肯定很听话。”
方安虞转头看他,见他嘴角弯着,神色思索,好笑:“你又没和我一起上过学。你怎么知道。”
陈若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雨雾朦胧,大礼堂前围着许多人。打伞的更少。
校庆还做了许多别出心裁的设计。校友都在那边拍照。
“我要是和你一起上学,你会和我玩吗?”
陈若的声音传到方安虞耳边的时候,方安虞正拿起手机拍不远处的一个纪念雕塑。
雨丝落在手机屏幕上,镜头有些花。
他赢了自己那么多局棋,和他玩才怪。方安虞默默计较。
不过这样说不大友好——怎么能这么对想要加入附中的热心青年呢。
方安虞转过镜头,对准陈若。
“那你会让我抄作业吗?”
语气玩笑,面上却认真,似乎陈若不答应,这件事就一点希望没有了。
镜头里,陈若表情怔愣,好像没明白。
“不好吧……”他皱了下眉。
但也十分为难,说完很不安似的,生怕方安虞录下后就成真了,于是一把握住方安虞拿着手机的手腕,纠结反悔:“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方安虞笑得弯腰,手机差点掉地上。
不远处,准备上去送伞的时舒摇了摇头,后退几步,叹了口气,对梁径说:“走吧走吧。”
梁径笑,环住他肩膀快速穿过人群。
回到南棠街上,雨又大了些。
淅淅沥沥的。
栀子花的香气浸在雨水的潮湿气息里,似有若无的。
“今天人好多……”
“嗯。”
撑着一把伞,两个人路也不好好走。梁径怀里搂着时舒,时舒怀里抱着方安虞的伞,一起往前的时候,总是撞到脚。
“你又踩到我了。”时舒低头。
梁径真诚而快速地道歉:“对不起。”
“道歉有用吗——哎,第一百次了!”时舒笑,想要挣脱,但被梁径牢牢搂在身前。
他低头认真看着时舒脚后跟,保证道:“就踩一百次。”
时舒:“……”
“能不能庄重一点。”时舒往伞下探头。
行人来来往往。
梁径叹气:“不能。”
“你说第一百次的时候,我还想亲你。”
时舒乐了:“那为什么不亲。”
两个人在伞下说着话。伞檐低低的,露出紧挨着的、环抱的肩膀。
和高中那会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不得先征求你同意。”
像模像样的,梁径凑时舒耳边问他:“同学,可以亲你吗?”
缠绵又细密的雨水汇聚在伞面,轻轻滚落。
时舒一脚踏进积水,梁径都没发觉自己也跟着踩了一脚。
时舒歪头避开:“不可以。”
梁径追上去:“别那么小气。”
时舒:“……同学,适可而止。”
时舒觉得脖子快要歪断。
梁径低低笑,注视他的嘴唇:“亲一下都不可以啊。”
“不可以。”
“怎么样才可以。”
“放学告诉你。”说完,时舒被自己逗笑了。
梁径跟着乐,笑了好一会,十分捧场地说:“那放学跟我回家吧?”
时舒不说话,笑得肩颤。
梁径忍不住,凑上去吻他嘴唇:“同学,好不好啊?”
“放学跟我回家。”
“同学,说话啊。”
“同学……”
时舒路都走不动,一边笑一边说:“好好好。”
“放学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