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绫希是头一回谈恋爱。
国中时期, 在同龄的女孩都在为学校某个运动系男生而心动的时候,她在为如何从自己打小就能看见的“怪物”下生存和高专的邀请中挣扎;等上了高专,她每天思考的只剩下自己该如何变强。
恋爱话题在她青春期众多的烦恼中, 永远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同期与前辈们都是单身,在学生总人数甚至不比国中一个热门的运动社团的学校里, 女生更是寥寥无几。她不乏女性前辈们的照顾, 却没有人告诉白羽绫希正常的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年来她演过不少电视剧与电影,其中不乏恋爱题材的,只是她从未因为戏中角色的爱情而动心。
即使身处戏中, 但大脑却只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戏中的角色在爱情上的悲喜从来都让她感到格格不入。
这些年,她只对安室透动过心。
也正因如此, 白羽绫希才不想再重温三年前的感受。
那种心中空空的、仿佛缺失一块重要碎片的感受会在所有不经意的瞬间提醒她失去了什么,折磨了她无数个日夜。
为了填补这块缺口, 白羽绫希不断为自己增加工作、将所有行程填得满满当当,但每当一人独处时, 足以折磨人心智的空虚只会成倍地向自己袭来。
有时她会想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但更多的时候,白羽绫希会想起安室透送给她的那束花。
他们相处的两年间, 她参加过不少演出, 办过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演唱会,杀青过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 得到过两次人气投票的冠军, 但那是安室透送给自己唯一的一束花。
那束花真的很美。
即使这束花不如她初舞台时收到的昂贵,但那也是白羽绫希最喜欢的一束花, 可惜她用尽手段, 最终也只能延长它几日的花期。
那些天, 她只能看着这束曾经娇艳灵动的花束一天天地走向死亡,最终枯萎凋谢。
白羽绫希从来都无法留住什么。
儿时只能在放学回家后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接受父母突如其来的死讯,想要见他们最后一面也被阻拦。
高专毕业时,面对去意已定的夏油杰准备了无数的理由,然而第二天一早当她兴致勃勃地去找他时,却得到他连夜带着双胞胎离开高专的消息。
好不容易在组织找到一个同样来自警视厅的卧底,可对方却因为自己交给他调查的枪而暴露身份,最终她用尽手段,也只能将他平安送出组织。
就连她以为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安室透,她也无法留下。
面对着他当日的说辞,白羽绫希一贯引以为傲的口才与急智都发挥不了丝毫作用,只能沉默又骄傲地选择下车,从此与他分道扬镳。
她留不住故去的亲人,也无法留下去意已定的人。
这是在她诸多不擅长的事中,比恋爱更棘手的问题。
她一直都是想念他的。
只是自尊不允许她主动去打听他这三年的行踪,更不知道在找到他之后该怎么做。
好在安室透主动跨出了第一步。
白羽绫希相信安室透的话,相信他对自己是真的有了感情,却不相信他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更不相信她能够留住他。
她不确定自己对安室透是否还怀有爱意,只知道自己不想再错过他。
所以无论他之后提出的援助是否是逼她答应的筹码都可以,即使她并不需要公安的保护,但对于白羽绫希而言,多了一重利益交换只会比单纯的谈情说爱更加让她感到安心。
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至少在一切都有所了结之前,他们是无法切割的。
即使她发现了安室透在听见自己的话之后的异常,知道自己的认知可能不是对方的本意,但是她还是固执又扭曲地只当不知。
这是从来都不曾、也没有机会挽留过他人的她第一次主动想要留下一个人。
即使眼下只能用利益牵住他,即使自己要使用一些从前的她完全瞧不上的卑劣手段,白羽绫希也在所不惜。
白羽绫希唾弃着自己的扭曲,面上却是装作若无其事,面对着那个答应自己的男人,她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我们就说定了。”
她站起身,搭在肩上的毛巾缓缓滑落在地,从发稍滴落的水珠打湿了浴袍,白羽绫希带着一身水雾走到了安室透的身边,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腕骨处捏了捏。
白羽绫希的手很凉,安室透感受着她的手指沿着他的手腕划过,寸寸而下,最后钻入他的掌心之中。
宛若玉石般的手牢牢牵住了他,柔软的指腹在久经锻炼的掌心摩挲,像极了一条难缠的蛇,安室透想要抓住她却又不敢用力,只能任凭她的手指钻入他的指腹,与他十指相扣。
安室透不敢动,那双从少时便练习拳击的手此刻完全使不上力,只能任凭眼前人随意摆弄。
“安室先生。”
白羽绫希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感受着自己冰凉的皮肤一点点地沾染他掌心炙热的温度。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大约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白羽绫希一点点地向他靠近时,安室透便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
“我一旦抓住了你的手,就绝对不会松开。”
她声音轻柔而又郑重,那一瞬间,安室透几乎以为这是白羽绫希的誓言。
从发梢坠落的水珠吧嗒一声打在安室透的腕上,冰冷的水珠接触皮肤的瞬间,溅碎成一抹残破的花。
安室透猛然惊醒,他怔怔望着面前的人,白羽绫希紫藤色的眼中眸光流转,无论怎么看都是几乎满盈而出的爱意。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看着那双眼睛怔怔的说不出话,而白羽绫希看起来却像是早知道他会有这个反应,她稍稍站直身体,却还是没有松开手,只柔声询问道:
“送完这单外卖,你之后还有工作吗?”
安室透终于反应过来,他摇摇头,对着突然改变态度的白羽绫希故作镇定地回应:“没有,怎么了?”
“琴酒约我见面,既然你接下来没有别的事的话,那就一起去吧。”
安室透这才想起白羽绫希现在是琴酒的部下。
他想着那日在休息室看见的画面,心里有些不自在,却又对白羽绫希的坦然邀请而感到喜悦。
“你带我去真的不要紧?”
明明心里因为白羽绫希的邀请而欢喜,但安室透还是故作明理地反问一句。
“如果琴酒是要给你布置任务……”
白羽绫希瞥了他一眼,像是在无声的骂他愚钝,安室透这才猛然惊醒自己这是说错了话。
他现在和白羽绫希是以利益交换为前提的交往。
如果琴酒真的有什么任务要交代她,他听见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不一定是任务,”白羽绫希见安室透似有所悟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猜测,“他恐怕是想听我对毛利小五郎的调查汇报,还有就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忽然松开与安室透交缠的手指,转而端起安室透送来的可尔必思特调。
安室透理解了她的暗示:“你是说,琴酒会过问你的绯闻?”
肯定会的。
安室透心里清楚,琴酒一定会过问这次的绯闻的真相,以及那个银发男人的身份。
搞不好还是打着组织的名义,然后再警告白羽绫希不要做太高调的事情。
白羽绫希眉眼含笑,微微点头,而安室透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他已经猜到白羽绫希和那个叫五条悟的男人并不是暧昧的关系,但此刻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她追问真相——
“所以,你和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他就是没有问清她和夏油杰的关系,才会引来之后那么多的误解,这一次安室透不打算再重蹈覆辙了。
反正他现在是白羽绫希的男友,不管这层恋爱关系背后究竟掺杂了多少利益、白羽绫希又是否是勉强答应与他交往,但此刻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询问这个真相。
安室透的询问里带着些许赌气。
而他难得的坦诚却是让白羽绫希心中欣喜,她搁下手里的饮料,重新握住那宽大的手掌,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腕,感受着血液在那层薄薄皮肤下的血管中汩汩流动。
她喜欢如此鲜活又温暖的他。
而不是回忆中冰冷的影子。
“你想知道吗?”
她用指甲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没有使上什么力气,在安室透眼中,这甚至比不上哈罗和他玩闹时用上的力道。
白羽绫希是一只狡诈的猫,安室透如今终于感受到了。
他点点头,没有再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之类违心的话语,而是选择向她坦言自己的欲.望与诉求。
“想知道。”
安室透的声音温柔有力,他想着无论白羽绫希是怎么想自己的都不要紧,哪怕她现在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
在所有事情全都结束之前,他都能留在她的身边,还能知道她更多不曾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喜好、还有机会从她口中知晓她过去不曾告诉过他的一切就可以了。
只要他还有机会让她喜欢上自己,就可以了。
安室透掌中轻轻用力,第一次紧紧握住了白羽绫希的手,他心中忐忑,一时间像是回到了不曾对任何人心动的学生时期,填补了从那时起就缺少的悸动。
他一顺不顺地望着她,似乎想要通过那双人尽皆知的心灵窗口看进她的内心深处,又似乎是在期盼她能够从自己的眼中看出自己的真心。
掌中的手已经染上了自己的温度,安室透换了个姿势与她十指相扣,他按捺着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表露的激动,尽可能冷静地说着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对白羽绫希说出的话语——
“绫希,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事情,我全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