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十点,一辆最新款的途锐suv驶进公安家属大院,稳稳停靠在单元楼下。
坐在驾驶位的是名中年男人,戴一支无框银边眼镜,面相儒雅,一身休闲款西装,外搭无袖针织衫,气质斯文。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我到了。”
“不急,慢慢下来吧。”
十分钟后,虞归晚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她笑着和车里的男人打招呼,“早,庭生哥。”
男人全名石庭生,而立之年,比虞归晚大两岁,是石中涧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工作,刚回国不久,之前因为石中涧的关系,认识了虞归晚,两人慢慢发展成为了朋友。
石庭生下车,绅士地为虞归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虞归晚礼貌道谢后上了车。
两人要前往的地方是天甫路路口处的一家画廊,画廊正在举办为期一月的画展,有数名4新锐画家的作品展出。
石庭生是一个痴迷艺术的人,对文学、美术、音乐都十分感兴趣,早早就约了虞归晚回国后一起参观这场画展。
相反,虞归晚赴这场约的原因并非是真的想欣赏画作,而是想借这个机会明确拒绝石庭生的追求。
两人之前一直以朋友加兄妹相处,但在半年前,虞归晚察觉到石庭生待她的细微改变,她是学心理学出身,对人的语言、表情、包括肢体语言都很敏感,她很快就意识到石庭生向她释放的信号已经不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了。
虽然在第一时间,她就以某种石庭生一定能接收并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委婉的拒绝,但石庭生却好似不明白,依旧保持着之前待她的模式,毫不掩饰的特殊对待,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不会让人感觉到负担和不舒服。
这样成熟体贴的人其实是很具有人格魅力的,但虞归晚并没有对石庭生产生丝毫超过友情以上的心动,因为她心中,已经完完整整填满了另外一个人。
泊好车后,两人进入画廊,第一段走廊展出的是一些常驻画廊较为出名的画家作品,再往里走,就是这次的主展。
新锐画家冯丹青的作品。
不过他的画作展出方式有些特别,别的画要么是挂靠在墙壁上供人欣赏参观,要么是装裱进透明的展览柜,让参观的人可以近距离观摩画作细节。
冯丹青的画就不一样了,他一共展出三幅油画,作品名分别叫《山》《水》《我》。
《水》以及《我》两幅画是挂壁在墙上,而巨大的《山》那副画是直立在方形展馆正中的矮展台上,四米开外的外围围上了参观者止步的戒示线,也就是说参观者只能站在四五米开外观赏这幅画。
虽然画幅本身较大,但这么远的距离,饶是不近视的虞归晚都看不怎么清楚画的细节,其它的参观者也只能囫囵看个大概。
虞归晚对油画了解不深,只看出来这三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大概是抽象画的某种流派。
石庭生显然是提前了解了有关这三幅画的信息,主动和虞归晚介绍道:“这三幅画分表代表画家的父亲,母亲,以及他自己,可以看到,主展的山这幅画用的画纸是很特殊的一种材料,纸张颜色较深,质地很有颗粒感,厚度也超普通画纸几倍。”
“之前有幸看过这位画家的访谈,他提到选用这种特殊的画纸是为了贴合父亲意象化后的山的形象,相反,水那一张则是十分轻薄的画纸,包括颜料画笔的选用,都是展现母亲在他心里温柔似春水的形象。”
虞归晚踱步绕着《山》观察了一圈,回到原位问道:“这位画家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吗?”
石庭生微有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虞归晚:“画的表现方式和内容能在某种程度上表现画者的心理和想要表达的含义,画家所绘的他父亲的形象,侧身站立,没有明确的五官面容,身形线条模糊,以这种绘画手法来看,不需要立这些警示线,参观者近距离观摩画作的效果和站在几米开外也是一样的。”
“而画家特意拉上四米的警示线,让我联想到了心理学上人际交往的安全距离原则,一百五十厘米到四百厘米是陌生人社交距离,即可以将四百厘米理解为陌生的分界线。”虞归晚挽起耳边一缕碎发,抿唇微笑:“抱歉,职业老毛病又犯了。”
石庭生笑笑,“没事,你分析的有一定道理,这位画家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在谈到这副画作的创作上,画家说他和他的父亲是传统的中国式父子关系,父亲在他心里一直是以遥远厚重的形象而存在,严厉而又不擅表达,就像这座沉甸甸的大山,远远看去,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唯有用心去感受,才能觉察到这看似遥远的背后隐藏的深沉父爱。”
虞归晚想到了去世的虞舟海,那个总是不苟言笑,将所有时间精力奉献给公安事业,错过她每一个家长会,每一次生日的父亲。
她微抿嘴唇,没有回应石庭生,和对方继续参观画展。
而就在画廊正对面的街头,有一家板凳面馆,店如其名,就是两三人围着一个大的塑料凳,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吃面。
店内人满为患的时候,店家就会摆几个凳子放到门面外,供食客就餐。
这会店内还有空座,但奇怪的是店面外却摆了一个高凳,此时正有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
“江队,咱们干嘛大老远跑这来吃啊?”坐在小板凳上束手束脚不怎么舒服的方昉问道。
江起云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画廊,随口答:“老字号,好吃。”
一旁坐得更憋屈的路啸嘀咕:“那咱们怎么不进去坐,里边不是有空位吗?”
江起云按住坐在她对面膀阔腰圆能够完美挡住她身形的路啸,板着脸道:“请你们吃饭,怎么这么多要求,要么听我的,老实坐着,要么等会自己结账。”
方昉和路啸对视一眼,同时笑眯眯问:“江队,点什么都可以吗?”
“随便。”
路啸搓搓手,叫来老板,毫不客气地开始点单,“两碗三两的精品牛肉面,再加两份牛肉,面里加俩煎蛋,再要一份炸酥肉和一盘油酥花生,江队,你吃什么?”
“随便。”
“那就三碗吧,就这些。”
点完东西后,方昉路啸乐呵呵地擦起油迹斑斑的凳子,擦完凳子发现江起云还聚精会神盯着大马路对面,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两人回头也望了一眼,侦查思维启动,压低身子问江起云,“江队,有什么发现吗?”
江起云把路啸的大脑瓜子推开,“没有,别打扰我。”
路啸自觉移动小板凳往边上挪了挪,和方昉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今天还没到午饭点,江起云就叫上他俩说去吃午饭,结果开车十几公里就是为了来吃这样一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牛肉面,江起云向来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办案忙起来基本就是面包泡面各种速食对付,今天这一出实在是反常。
就在江起云全神贯注盯着对面画廊动静的时候,虞归晚和石庭生已经参观完了一圈画展,正往外走,出口的走廊临街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窗,虞归晚目光掠过时,忽地瞥见车流间隙马路对面坐在面馆门口的三人。
虽然有一彪形大汉将那人身影遮了大半,但虞归晚还是从那露出一半的黑头发脑袋和马丁靴认出那人就是江起云。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旁的石庭生询问:“小晚,怎么了?”
虞归晚摇头,“没事,走吧。”
两人走出画廊,原本该去一旁的露天停车场,但虞归晚却站在街边叫住了石庭生。
“庭生哥。”
“嗯?”
“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我们应该开诚布公聊聊。”
石庭生温和地笑笑,“小晚,是我现在让你感受到了负担和压力吗?”
虞归晚捋起耳朵碎发,摇头:“不是你的问题,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是我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你不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石庭生有些惊讶,“小晚,不好意思,这太突然了,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喜欢的这个人是谁吗?之前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
虞归晚笑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面的街道,“是一个嘴硬心软,脾气执拗,却又热血正直的人。”
石庭生沉默了小会,然后露出了释然性的笑容,“既然你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对你的追求于你而言确实是一种困扰。放心吧,小晚,今后我对你会止步于朋友关系的,至于你和你喜欢的人,如果有好消息了,记得告诉我。”他打趣道:“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庭生哥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虞归晚欣然一笑,随后两人朝着停车场走去。
面馆门前,方昉和路啸不明所以地看着江起云咬牙切齿地咀嚼着嘴里的牛肉,仿佛是对这牛肉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江队,你跟这头牛生前有仇啊?”路啸开玩笑。
江起云剐他一眼,“吃面!”
周一早八点半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办公区内,一片哈欠声此起彼伏,因为职业以及岗位的特殊性,重案队的人基本个个都是夜猫子,天一黑,精神头就利索,大白天要是不用出现场赶资料基本都有点精神萎靡。
江起云大步流星走进中队办公区,引起方昉的惊呼,“江队,你今天怎么还打扮起来了。”
江起云脚步一顿,眉梢上扬,“我平时不都这么穿?”
方昉啃了一口烧饼用打量的眼光瞧江起云,以为她这么说是故意考察他的观察能力呢,立马头头是道点出江起云和平时着装打扮的不同。
“首先呐,你看,你这头发明显就是鼓捣过的,喷了发胶定型不说,你今天还修了眉毛吧?我记得你之前眉毛没这么细的,还有眼下的黑眼圈也没了,肯定是涂了遮瑕。”
方昉走近江起云,进一步打量,“还有这身衣服,我记得你平时穿得最多的便服就是衬衫加t恤,再搭一条通勤的深色裤子,今天怎么穿起牛仔外套了啊,裤子中缝还有折痕,明显就是新的。”
方昉的一番话引起其它队员的附和,纷纷表示赞成。
最后,方昉笑嘻嘻推论道:“我知道了!江队你是今天下班要去相亲对不对?所以才特意打扮了一番,是为了给相亲对象留个好印象。”
办公区发出一阵起哄的口哨声。
江起云凉凉地扫过去一眼,众人立马老实了下来。
“来啊,都过来,咱们大队新入职的犯罪心理侧写师到了,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秦方明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江起云是第一个回头的,也是第一个和虞归晚目光对视到一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