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之的速度很快,让人看了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直接冲进去,好在他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在的地方,最终还是在房门口停下了。
素绢看到他停下了,总算松了口气。
他敲了敲门,谢芷蓁心中一紧,下意识抓住顾清的胳膊,很用力,哪怕是顾清这种皮糙肉厚的也感觉到了一丝痛意,但她没说什么,伸手搭上谢芷蓁的肩膀,用气音安抚道:“没事,不要怕。”
有了心上人的安抚,谢芷蓁慢慢放松了些许抓着顾清的力气,知道这个时候假装不在有点多此一举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异样,“不知林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林忱之听到谢芷蓁的声音,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放松了些许。
他今天从公主府离开后遇到了些事,一直在忙,等忙完才听说今天下午他打趣的那个顾副将竟然真的是顾清,知道后他连忙让人去宫中打探消息,这才知道下午在宫中发生的事。
得到消息的他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便闯入公主府了,现下听到谢芷蓁那与平常无甚区别的嗓音,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虽然顾清向那老皇帝请求尚公主,但谢芷蓁已经拒绝了,那他何必再在谢芷蓁面前再提起那个人。
谢芷蓁和顾清之前相爱过又如何,左右他们二人还有三个月就要成婚了,事已成定局,更何况她们已经快两年没联系了,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磨炼。
想到这,林忱之的唇角微微上扬,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样子。
呵,就算那顾清从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变成了顾将军又如何,她终究是女子,不可能跟谢芷蓁在一起的,更何况他跟谢芷蓁还有婚约在身,那顾清再厉害也不可能违抗圣旨。
“无事,明日母亲会在国师府举办赏花宴,黛黛想邀公主一同游玩。”
林黛黛是林忱之的胞妹,今年也已经十五了,所谓赏花宴不如说是相亲宴更合适得多。
之前林夫人也邀请过她,只是谢芷蓁惫于与林夫人相处,已然拒绝了,只是现下为了让林忱之快点走,谢芷蓁只能随口应下,生怕被他发现顾清在这。
“本宫知道了,明日定会准时前去的。”
听着外面林忱之离开的脚步声,谢芷蓁总算是放松了些许,一回头就看见了顾清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刚刚跟林忱之那明显有些生疏的对话,谢芷蓁心道不好。
“林公子?公主?”顾清退步走到谢芷蓁旁边的椅子上悠闲地坐着,调侃道,“公主刚还说什么‘忱之对我很好’,怎的臣看你们今日的相处很是生疏呢。”
谢芷蓁唇角一僵,食指无意识划着拇指的指腹,有些生硬回答道:“大概……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场,我,我和忱之又是那种比较内敛的性格,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过于亲密吧。”
拙劣的谎言、跛脚的演技,怕是连路人都骗不过更何况是如此了解谢芷蓁的顾清。
顾清伸手抓着谢芷蓁的手,等她将谢芷蓁的拇指解放出来的时候,白嫩的指腹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子,看着倒是有些骇人。
“你怎么还是这样,一紧张就喜欢划自己的拇指。”
“蓁蓁,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顾清一边抚摸着谢芷蓁的指腹,一边说道,“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镇国公府的二小姐了,现在的我可是庚朝的顾将军,皇帝真要对付我哪有那么容易,我这两年在军营挣得军功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因为顾清低头的动作,谢芷蓁垂眸只能看见她的头顶,眼里是遮挡不住的担忧,“可是……”自古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斗。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清的指尖堵住了,柔软的唇瓣在指腹下传来了淡淡的温度,稍纵即逝。
只见她唇角板直,手指收回缠上谢芷蓁的发丝,带着些许蛊惑的声音从她的唇齿间流出,“没有可是,蓁蓁,若这些军功、荣耀能换到你,那便是值得的。”
想起刚刚谢芷蓁说的那些话,还有刚刚自己亲眼所见的生疏,顾清稍稍撤离:“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可以等,等你能分辨得出的时候给我答案,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跟林忱之是不是真的?”
即使早已知道答案,但她还要从谢芷蓁嘴里得到确定。
谢芷蓁沉默了片刻,抬眸看向顾清,挣扎了一会,想起从前跟顾清的欢声笑语和这两年来的痛苦,眼底的迟疑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定,“假的。”
就让她自私一次,她不想后半辈子都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得到答案的顾清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如两年前一般夺目、瑰丽,她红润的唇瓣微微勾起,“你放心,你和林忱之的婚约很快就会解除的。”
谢芷蓁刚想问她做了什么,顾清就已经打开窗户准备离开了。
晚风抚过女子柔顺的长发,她那亮晶晶的眼眸满是赤诚之心。
“蓁蓁,等我。”
一如两年前一般,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但谢芷蓁知道,这次她不会再离开了,未来有什么磨难都由她们两个一起面对。
素绢一直关注着屋内的动静,确定顾清走了,她这才敲了敲门走进,看到自家公主微微上扬的唇角,会心一笑,“难得见公主如此开心。”
谢芷蓁看着顾清远去的背影,嘴角是勾起的,但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忧虑,“别胡说。”
“这怎么能叫胡说?”素绢从一旁的桌上取过一面镜子放在谢芷蓁的面前,“公主看看自己的样子就知道奴婢是不是胡说了。”
谢芷蓁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白嫩的指尖抚上镜子上有些许陌生的自己,不再像过去一般死气沉沉了,反而是散发着淡淡的生机、活力。
快两年没这么真心实意地笑过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翌日。
虽然昨晚答应林忱之的邀约是情急之策,但谢芷蓁答应了的事自然也不会反悔,大不了去露个面然后谎称身子不适提前离开便是了。
赏花宴上,一众女眷看到谢芷蓁皆是一惊,虽说柔嘉公主跟林家公子有婚约,来参加林家的赏花宴也无可指摘,但柔嘉公主近两年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上门邀请她的请柬基本都被拒了个遍。
林黛黛早就从兄长那知道了谢芷蓁今天会来的事,远远看到她就走过来一副亲密的姿态想牵她的手,却被谢芷蓁不露痕迹地撤回了,最后牵了个空。
她眯了眯眼睛也不尴尬,两兄妹都有一手发生什么都不尴尬的技能,手很自然地收回,“臣女早听说公主要来,这边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上座。”
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躲在某个角落偷看这边情况的林忱之。
谢芷蓁没想到在这也能见到顾清,褪下盔甲、夜行衣的她换上了火红的衣裙,只是款式略微有些老旧,像是两三年前的旧衣,挽起的长发为她增添了些许女子的柔和,减少了锋利,就这么看上去,谁也不会觉得这人竟是威风赫赫的顾将军。
谢芷蓁在看到顾清的那一刻心就已经飞到她身上了,她快步走来,至于昨天顾清说的当做两人不认识,虽然知道顾清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再受到来自外界的流言蜚语,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顾清!你怎么来了?”
原本她也想过,要不要暂时假装两人不认识,这样就不会引起外人异样的目光了,但在看到顾清的那一刻,谢芷蓁不想伪装了,为了不让父皇、姑母担心,为了顾忌皇室的面子,她已经伪装了两年了。
顾清唇角微微勾起,谢芷蓁知道她应当是高兴的。
顾清上前走过来,福了福身,唤了声“公主”,至少从礼仪上让人挑不出错误,一边回答着谢芷蓁的话,眼神却一直黏在谢芷蓁身上,“陪一个朋友来的。”
她那柔顺的长发顺着纤细的颈脖垂落在那丰满的柔软前,精致的锁骨裸露在外,简单的衣裙遮盖住了她有致的曲线,但昨晚已经夜探过香闺的顾清自是清楚那衣裙下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
顾清觉得手有点痒。
“林小姐怕是还有事要忙,不必在意本宫。”
林黛黛看了眼两人,眼神有些许怪异,当年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她恰恰是知情者之一,不过她倒是识趣,没说什么就退下了。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谢芷蓁屏退了素绢等一众奴婢,带着顾清找了一个偏僻的亭子,“跟我来。”
昨晚天黑灯暗,谢芷蓁没能好好看顾清的样子,现下仔细一看倒是发现她比两年前又高了许多。
谢芷蓁努力垫垫脚尖,尝试让自己在顾清面前看上去不会那么娇小,但在绝对的身高碾压下,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就在她有些泄气的时候,发现身边的顾清突然变矮了一截,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顾清的膝盖微微弯曲了些许。
谢芷蓁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带着女儿家的娇俏,拍了拍顾清黑鸦鸦的头发,“顾将军此举,甚合本宫心意。”
顾清想起昨日手下传来的消息,只说自一年前柔嘉公主大病后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不再肆意妄为,反而多了几分稳重,颇有皇室公主之典范的味道了。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生了场病就换了性子,其中必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才让谢芷蓁变成现在这样。
她看着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容,心下松了口气,不管一年前发生了什么,总归现在她回来了,她自然会保护好谢芷蓁,让她重绽笑容。
“公主满意便好。”
谢芷蓁看着顾清明显被晒黑了些许的肌肤,有些心疼想要抚上她的脸颊,但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心里一阵不适翻涌而上,又收回了手,“你黑了不少。”
这个时候顾清趁机覆上她的手背,粗糙的触感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柔腻,却意外缓和了她心底的不适。
“别看我黑了不少,但在军营里我也算得上是白的了。”
想到昨日看到的其他武将,谢芷蓁笑了笑,“你一个女子跟他们比白,未免有些不害臊了。”
这样说着,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又笑道:“不过黑点也好,看着健康。”
两人正聊得起劲,这时顾清突然脸色有些许凝重,眉头微微蹙起,一双黑色的眼眸像深渊一般暗不见底看着有些吓人,谢芷蓁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询问道:“怎么了?”
顾清抿了抿唇,沉眸敛去眼底的怒气,“没事。我看那边的景色也不错,不如去那边看看?”
谢芷蓁一脸懵,不知道两人在这坐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去别的地方,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女子惊呼的声音。
“女子与女子?!这柔嘉公主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可不是,虽说事后圣上及时否认,但那么多宫女太监都看见了,那柔嘉公主和顾二小姐两人衣衫不整倒在一张床上。”
“真是不要脸。”
“诶你们说,这不管说柔嘉公主还是顾二小姐怎么回事,以她们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偏偏要这般行事?”
“我听说,这是中邪之兆。”
谢芷蓁登时脑子一白,距离那事已经过去两年了,但随着顾清的离开、她跟林忱之的订婚,加上她近一年的深居简出,已经许久没听过别人这般在背后说她和顾清了。
然而,这次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听见,还有顾清,想必刚刚顾清突然面色冷凝便是远远听见了她们说的话,怕她生气这才着急带她离开。
谢芷蓁气得浑身发抖,她万万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些人在背后竟传得越发离谱,连衣衫不整这种话都已经传出来了。
这时顾清牵过她的手,那触感温暖了她发凉的指尖,带着她走过去。
谢芷蓁看着顾清的背影,虽然是纤细的,但却意外给人安全感,仿佛只有有她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般。
那些人也没想到,不过是背后说了两句,竟然真的撞见了正主,几人连忙福了福身子,低着头行礼,“见过柔嘉公主。”
“不只是哪家的小姐,竟敢在背后非议皇室?”顾清太久没回京,很多面孔早就忘了,一时之间还真没认出这三位是谁。
其中一位紫杉女子见她有点陌生,一旁的谢芷蓁近一年深居简出的,没什么存在感,便梗着脖子,“这怎么能叫非议,我们说的明明就是事实。”
顾清微微一笑,不同于京城女子的柔弱,反而带着些许威压,火红的裙子在微风中扬起让人心慌,到底是在沙场上见过血、杀过人,那紫衫女子看她这般模样,腿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她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顾清开口了,“你们可知背后诽谤皇室、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信口雌黄、以谣传谣又是个什么罪名?”
顾清也没想过真的让她们回答,接着说道:“按大庚律令,诽谤皇室应当杖责一百大板,诽谤朝廷命官杖责五十大板,信口雌黄、以谣传谣轻则杖责五十大板,重则打入大牢。”
此话一出,紫衫女子到底只是个闺中女子,很轻易就被顾清哄住了,吓得差点摔倒,好在她身边的白衣女子及时扶住了她,这才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瘫倒在地。
此时白衣站出来了,似乎是看出了顾清来着不善的样子,她转头对谢芷蓁说道:“臣女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谢芷蓁看了挡在面前的顾清,心中一阵暖流划过,她走到顾清身边,直视几人,“顾将军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次不再是她一个人面对流言蜚语,还有顾清,会站在她面前替她出头、陪在她身边。
到底是皇室公主,就算她平时不愿与人争执,但不代表她是软柿子,可以任人□□。
那位白衣显然没想到谢芷蓁竟然真的会跟她们对上,虽然谢芷蓁是公主身份更高一等,但不用跟顾清那骇人的气势对上,她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我们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那些难道不是真实发……”白衣女子被一旁的粉衣女子扯住了衣袖,她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粉衣女子看了眼谢芷蓁和她身旁像是保护神一般站在那的顾清,走到她们面前福了福身,“还请公主恕罪,此事皆是我等的错,听信了外面的谗言,这才说出那般话语。”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对方毕竟是圣上最宠爱的柔嘉公主,
此时白衣女子和紫衫女子也回过神了,谢芷蓁最近一年虽然是深居简出的,不愿惹事的样子,但再怎么样那也是公主,圣上最宠爱的柔嘉公主,而面前的另外以为女子,她自称朝廷命官,大概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顾将军了。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谢芷蓁没有躲避而是直面迎上去,而这次她赢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腰板挺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曾亲眼看见就不要随意妄加猜测,本宫想着,应当没有哪家会想要四处嚼舌根子的媳妇吧。”
一想到那些人为了编排自己和顾清,连衣衫不整这种话都能穿出口,谢芷蓁胸口向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堵着气。
几人一惊,知道谢芷蓁这是在警告她们,顾清刚回京不认识他们,不代表谢芷蓁也不认识她们,就算谢芷蓁真的不认识她们,回头问问林黛黛也能知道她们的身份,她们连忙跪下,“是臣女失言。”
谢芷蓁本就无意为难她们,“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本宫决不轻饶。”
“下去吧。”
“是。”
等连她们的背影都看不到的时候,谢芷蓁这才放松下来,肩膀一塌,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样无力。
回过头发现顾清在背后看着自己,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眸里倒映着小小的自己,一想到刚刚她说的那些话,谢芷蓁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默默转过身去,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人却坏得很,还特地跑到她的面前,非要让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说一句,“这不是做得挺好的,怎么自己还害羞了?”
知道自己不可能捂住顾清的嘴,谢芷蓁只能凶巴巴瞪了她一眼,“你不许说了!”
殊不知那绵软的声音配上那奶凶奶凶的表情,在顾清眼里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像是在撒娇一般,让她想把人一把搂进怀里。
不到到底还是怕惹毛了谢芷蓁,顾清及时闭嘴。
突然,顾清的眼皮微微一颤,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她抓住谢芷蓁的手腕带她走。
谢芷蓁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哪能跟上顾清端不发意识到这点的顾清随意找到了一个空房间躲进去。
“顾清,怎……”谢芷蓁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清用手捂住了,接着她听到了顾清用气音在她的耳边说着,“嘘——不要说话。”
外面的人还在叫着,“止清!”
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不知怎的,谢芷蓁有些好奇这个声音的主人,想要探出头看看对方的模样,接着就被顾清捂住了眼睛。
谢芷蓁想问为什么还要捂眼睛,但想到刚刚顾清说的“不要说话”,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她,默默等着。
没过多久,那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谢芷蓁终于重见光明,转过头正打算问顾清那是谁,谁知道话刚一张口,就顾清放大的面容,她低着头,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挨到一起了。
湿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耳边是心脏砰砰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