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头上生出两只角,背后却长着一双翅膀,翅膀的颜色并不是符合凡人想象的白色或者黑色,而是和赤腹鹰一样,边缘长长的羽翼泛着灰黑色,往内颜色逐渐变浅,羽毛逐渐变得细软。
他的表情凶恶,类似猛禽。好在还有一张俊脸,倒不显得粗俗。
舒以略略抬头扫视了他一眼,便当他不存在一般想要直接走过去。
“等等!”他叫住舒以。浅金色的瞳孔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舒以便朝他看过去。
他踌躇了片刻,沉着声音说:“我乃云镜瑶台蚩尤。”
舒以:“第九代蚩尤,我听说过你。”
云镜瑶台听着是个仙气飘飘的名字,实际上门内修行的功法一个比一个古怪。美其名曰炼气,实际却是借助天地鸟兽的元气修炼自身,到最后连身体都会发生异变。
蚩尤一脉修的是鸟图腾和牛图腾,修炼有成,便会头上生出牛角,背后长出双翼。而能够继承“蚩尤”这名字的,必定是这一代蚩尤的掌门人。
蚩尤有些意外地笑了笑。
但是这人长了张硬汉的脸,就算笑起来,也只会让人觉得他正准备揍人。
蚩尤:“我倒是不知道,云镜瑶台在凡人中也这么有名气了。”
这句话有些像嘲讽凡人,但是蚩尤说来,却自有一番睥睨的威视,无端让人多了几分信服。
蚩尤专注地看着舒以:“如果你登天梯成功,倒是可以拜入云镜瑶台。京房今日替我算了一卦,说你和蚩尤一脉,有些师徒缘分。”
舒以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让蚩尤有些看不透:“京房?云镜瑶台的神算子?我对蚩尤一脉没什么兴趣,倒是愿意学学算命。”
蚩尤有些不悦:“人命四柱,皆有定数。和你有缘的是蚩尤一脉。”
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被称为年柱、月柱、日柱、时柱。这就是所谓的“人命四柱”。
舒以:“大概几辈子之前,这师徒缘分就已经没了。”
舒以不记得蚩尤在今日来过玉阶,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一次轮回,她登玉阶的时间被推迟了许多,所以才遇上蚩尤。
所以说,人这一生,回首往事时,就能发现,就是被几次无意中的选择所定性。
他们说话时,天色猛然变得阴沉,雷云上涌,刚刚还高悬在空中的烈日陡然被遮住一半,神鸟鹔鹴自西方而来,白色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鹔鹴鸣叫三声之后,这一次的玉阶就会关闭。
蚩尤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看见鹔鹴,脸色猛然沉下去,轻轻推了舒以的肩膀一下,也不见如何用力,便直接将舒以送入玉阶之内。
这时鹔鹴才鸣叫一声。
旁边有人在纳闷:“今年的鹔鹴怎么出来得这么早?想不通啊想不通。还好我徒弟进了玉阶。要不迟到这一次,就要等十年了。”
蚩尤似乎和这人认识,颇为冷淡地回答:“老酒鬼,你居然也会看上凡人当徒弟。”
老酒鬼慢悠悠地从腰间取下他的酒葫芦,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才回答:“蚩尤都能看得上凡人当徒弟了,我老酒鬼还摆什么架子。”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朝着蚩尤挤眉弄眼:“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看那凡人小姑娘长得好看,所以才想让她当你徒弟?”
蚩尤理都没理他,半晌才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老酒鬼,低声说:“我总觉得……她应该是我的徒弟,但是又没那么想要让她当我的徒弟。”
老酒鬼被酒呛了一下,直接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直到蚩尤脸色逐渐变得僵硬,才打了个酒嗝。
被两个仙人讨论的舒以站在了玉阶上。
若是忽略这通体莹白的漂亮造型,玉阶在舒以眼里,和其他任何台阶都没什么不同。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靠下方的台阶上早已没了什么人,往上还能零零散散地看见几位努力往上爬的身影。
一位少年脸色通红,脚步抬起极慢,像是脚下有千斤重担;一位少女目光似乎是在努力平视前方,却在原地不停来回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还剩十个台阶……还剩九个台阶……马上就要到了,加油……啊,怎么又回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流泪,一边手脚并用地爬。
在这些人当中,一身轻松,毫无负担的舒以,简直就是个异类。
她经过了那位少年的身边。
少年看了舒以一眼,没有说话,光是抬脚,就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她经过了那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她,直接将舒以忽略了。
她经过那位少女。
舒以本想和之前一般,直接忽略,但是衣角上传来了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个少女依然保持着平视前方的姿势,连脖子都不敢动一下,眼角却簌簌地流下泪水。
“姐姐,我就差十个台阶就能上天梯了。我娘生了重病,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失去这一次机会,不然就找不到办法来治我娘。”
她言辞恳切,语气哀婉。
“我能感觉得到,你不是一般人。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我愿给你效犬马之劳。”
舒以又打量了少女一眼。
这少女眉眼之间,有些她认识的故人痕迹。但舒以之前从未见过她。
舒以:“若是玉阶能被这等手段蒙蔽,它便不配称为通天玉阶。”
说话之时,舒以又向上迈了一步。少女虽然努力地想要握紧舒以的衣角,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失去了舒以的痕迹。
四顾茫然之间,她的表情愈发绝望。
这时不过将将爬上玉阶的一半,远不是这少女所言,差十步就能成功。
玉阶半程也有一块紫金色的牌匾,是凡人所立还是原本就有,如今已无法考证。上书:半天门。
两侧居然也似模似样地立着两个石狮子。
舒以第九次站在了这块牌匾之下。
第一次轮回时的激动,到后来的茫然、再到后面的雄心壮志,亦或是哀伤欲绝,现今都已不见。
舒以看向这块牌匾之时,内心居然是一片平静,掀不起任何波澜。
牌匾之后,似乎也有一只眼睛在遥遥看向舒以。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有人说“开悟”是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和天地沟通是所产生的现象。但是舒以明确地能感觉,此时此刻,与她沟通的,并非是“天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另外一种存在。
另一种存在,不知为何,睁开了双眼,想向她灌输不同的知识。
舒以感觉她的意念被拉出了体外,从天空上遥遥望着这一片土地。她看见的却不仅是现在,还有属于这土地的过去。
从天地鸿蒙初创,到如今清浊分明。
似远似近的地方,舒以又听见了鹔鹴鸣叫。
舒以这一番许多大能都渴求的奇遇,却没有引起任何的天地异动,最多只有两三关注着她的人,疑惑这之前能爬这么快的姑娘,为何突然停下。
老酒鬼的酒葫芦被他喝了几大口,现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他珍惜地摇晃着酒葫芦,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直接喝完,便拉着蚩尤东拉西扯,算是转移一下注意力。
老酒鬼:“蚩尤,你说奇怪不奇怪,鹔鹴叫三声,玉阶入口关闭。但今年玉阶入口已经关闭了,它刚才又叫了一声。”
蚩尤的注意力都在舒以身上。他总觉得舒以登玉阶应该顺顺利利,毫无阻碍。但现在舒以却在半天门停下。这让他有种事情超出掌控的焦躁感。
之前在玉阶下等舒以也是这样,他总觉得今年会有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来登玉阶,但是却迟迟等不到。这种焦躁感对他来说,很少,虽然外界对蚩尤一脉总是有误解,认为他们焦躁易怒,容易上头。
听到老酒鬼的话,蚩尤漫不经心地敷衍:“年纪大了,总有不经用的时候。”
老酒鬼一时不能确定蚩尤是在说鹔鹴,还是在指桑骂槐。
舒以却差点迷失在那浩瀚的知识当中。
原来知识是真的有分量的,若是心智不够坚定,便会忘却自我,成为知识的一部分。
她以为自己是某一颗初生的树苗,但当树苗枯死之后,便又以为自己是一滴露水。
但是露水也很快蒸发了。
她变成了一面镜子,有个漂亮女人对着她顾影自怜,喃喃地说:“什么九转照心涅槃经,为了来世放弃这一世,有什么好的。我已经这么美了,来世还能更美?”
当自我意识逐渐融化的时候,现实的存在也会慢慢消失。
万籁俱寂之时,舒以手中的玉佩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给我醒醒,天大的好处送到你手上,你都拿不下,我都替你丢人。”
舒以突然惊醒。
她睁开眼睛,手中却突然多了一本经典。
九转照心涅槃经。
那玉佩突然又说:“你都已经拿了通天玉阶的传承了,有没有我也无所谓了吧?赶紧把我还回去,那小子可是我好不容易选中的传人。”
舒以翻了翻蓝色的封皮的经典,便随手将它塞进怀里。这才有功夫搭理这突然从玉佩里传出来的声音。
“天魔?”
“没错,就是老子。”
舒以:“天魔传承到了我的手上,便该是我的。”
天魔狐疑:“你都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人梦寐以求的通天玉阶传承,为什么还要天魔传承?”
舒以:“别人要是别人要,我要是我要。”
天魔:“……把传承给你也不是不可以,讲道理,你已经是我遇到的最像魔头的家伙了。”
舒以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锲而不舍地爬楼梯。
天魔想了一会,却突然感觉自己被套路了:“你刚刚该不是故意装出那副样子,逼我出来吧?我要是被丢在玉阶上,估计再过八辈子也找不到一个传人。”
舒以没有说话,但是天魔觉得它已经猜对了。
天魔:“我一般都是被别人说疯子,很少说别人疯子,你就是一个。也不怕把自己作死了?”
是真的危险还是假的危险,天魔还是能分得清。
舒以:“死又怎样?若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还不如立即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