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婉眼眉一挑,缓缓从树后探出脑袋。
就见那黑影越来越近,渐渐显现出身形轮廓,正是去而复返的萧潜。
他不仅身下骑着一匹马,身后还跟着一匹毛色偏红的小马驹,大约两三岁的模样,和贺婉家中那匹小白马差不多大小。
所以……
萧潜方才是回去牵马?
贺婉面颊微热,忽觉自己刚才好像有点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而此时,萧潜也终于看见躲在树后的贺婉。他不禁松口气,浑身戾气稍敛,低喝一声,骑着马来到贺婉藏身的树旁。
“吁——”
萧潜勒了勒马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贺婉迈着小步子从树后挪出来,仰眸看一眼他,又飞快垂下头。
然这刹那之间的神色,却被萧潜尽数收于眼底,羞怯、委屈、欣喜,还有一丝尚未散去的害怕。
既然知道害怕,便不该随便看见条小路就往里走。
萧潜无声腹诽,面色微寒,嘴上却只道:“上马。”
贺婉:“……”
算了,这厮活该注孤生。
抿抿唇,贺婉一言不发走到那匹小马驹边上,先摸了摸小马驹马鞍前面的毛发,让小马驹熟悉熟悉她。
小马驹很乖,对她的靠近没表现出任何排斥。
贺婉这才放心,手脚熟练的翻身上马。
萧潜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薄唇微抿,终是没有出声。
这贺婉身上虽有不少奇怪之处,但……终究与他无关。
不知萧潜这厮领的是哪条道,三刻钟后,他竟然带着贺婉停在了燕山别院的北院墙外。
贺婉算了算时辰,很不凑巧,这会儿别院家役估计正来北边巡逻,她少说也要等上两刻钟,等他们巡完北边再往南巡的时候再进去。
是以翻身下马后,贺婉提着食盒对萧潜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话落便走到墙角边蹲着等时间。
夜风呼啸,天边乌云密布,瞧着好像随时都要下雨。
而贺婉方才被凉风摧残了一路,姿容属实有些狼狈。
这会儿再这么蹲在墙角,更是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我是一颗小白菜,没人疼也没人爱”的可怜劲儿。
于是原本该骑马离开、头也不回、只留下一道孤高决绝背影的萧潜……不知为何却下了马,迈步走向贺婉。
“为何不回去?”
及至贺婉身边,他浅声问。
贺婉闻声敲打食盒的手一顿,不由仰头惊讶看向萧潜:“你怎么没走?”
萧潜:“……”
贺婉:“……”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
末了,还是贺婉先败下阵来,起身道:“我在等别院巡逻的家役,他们这会儿应该正往这边来,我……我等他们走了再偷偷溜回去。”
她这么一说,萧潜便想起数日前贺婉夜半偷跑到他府上之事。
眉心不由就皱了皱,声音微沉,有些不悦:“翻墙?”
贺婉一惊,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问完才想到除了翻墙好像也没什么偷溜回去的办法,遂又松口气道:“那这不是偷溜嘛,不翻墙难不成我还能钻地洞?”
萧潜冷哼一声:“县主翻墙的功夫倒真是了得。”
——嗯??
贺婉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对,不由凝眉问萧潜:“我翻墙功夫了得不了得你怎么知道?”
萧潜闻言却丝毫不慌,并且沉声反问:“难道县主的翻墙功夫不了得?”
“……”贺婉噎住:“了得,当然了得。”
她看着萧潜抬起下巴,模样很是自豪:“我翻墙功夫可厉害了,从小就厉害。”
见她这般坦诚,萧潜面色倒是奇怪的和缓了一些。
不料天空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响,霎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不打招呼便从夜幕上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很快便打湿贺婉额头。
“……下雨了。”
贺婉眼皮一眨,仰头望天。
啧,这老天爷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她才刚夸了自己一番。
不过让雨滴这么一激,贺婉心里的气倒是消了不少。
她转眸看向萧潜,不由叹息一声:“唉!方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说完就低头抓住萧潜的手,带他退到墙檐下躲雨。
动作很自然。
好像还有些娴熟。
就好像在抓相熟女孩子的手。
可是——
萧潜是男人。
还是曾经与她定过亲的男人。
待两人在墙檐下站稳,贺婉仰眸对上萧潜视线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手心温度霎时变得滚烫,“刷”地一下,她飞快抽出自己的手。
但是好像来不及了,那滚烫的温度不由分说的便蔓延到她脸上、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冒出一层汗。
若不是有夜幕遮掩,贺婉这会儿的脸一定是红得不能看。
不过贺婉和萧潜两人本就离墙根很近,这整个过程统共也只有两三秒的时间,萧潜并未察觉到贺婉的异常。
再加上贺婉先前对萧潜接二连三的“投怀送抱”,更是让这次牵手显得无比单纯。
是以……“无妨。”
站稳后,萧潜只一脸冷漠地道:“这等雨势不影响上路。”
贺婉没说话。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根本听不清萧潜在说什么。
萧潜却又道:“倒是这墙檐避不了几分雨,县主还是应当尽快进别院。”
“啊?……哦。”贺婉晕乎乎看着萧潜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才理解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她顿时轻咳一声,努力压住心底那有些怪异的情绪:“还、还得再等会儿,那些巡逻的家役——唔!”
话未说完,贺婉却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了萧潜胸膛,剩余的话便全都咽回了喉咙里。
“唐突。萧某可送县主回去,不知县主住在何处?”
萧潜冷冷出声,同时脚尖一点,下一瞬便带着贺婉跳上了墙檐。
贺婉尚未来得及回神,便见眼前景色刷刷地向后退去——萧潜正紧箍着她的腰,在燕山别院的各个屋檐上跃来跃去!
等等!
既然萧潜搂着她的腰,那她岂不是能趁机赚一点生命值?
想到此,贺婉眼睛一亮,飞快拎着食盒抱紧了萧潜的腰。
大好时机!
她可不能浪费!
而此时,没等到贺婉回答的萧潜不由再次问道:“不知县主住在何处?”
“我、我与外祖母一起住在雅院……哦不对,藏书阁。”
贺婉怔怔,稳了稳心神改口道:“你把我带去藏书阁吧,我还要去抄经书。”
萧潜旧时来过燕山别院许多次,藏书阁他更是不陌生,闻言便不再说话,只一心想着尽快将贺婉带到目的地。
“到了。”好像没过多久,萧潜便带着贺婉落在平地上。
不过缓了这么一路,贺婉却是已经冷静下来,闻声并未纠结,干干脆脆的松开了萧潜,笑道:“多谢萧将军。”
她想明白了。
先前在墙檐下心跳那么快,就是太过尴尬而已。
她不是喜欢萧潜,她怎么可能喜欢萧潜呢。
藏书阁二楼亮着一排明晃晃的烛灯,烛光透过窗棂洒进院中照亮了几分夜色。
光影交错间,贺婉清浅明媚的笑容便就这么直直闯入萧潜眸中——似浅雨打娇花,颜色鲜艳地动人心魄。
萧潜心头忽地一空,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乍然蹙起,忽然一言不发地闯进雨幕里。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很快便变成了一团黑点,而后便消失不见。
贺婉:“……”
这厮真是奇奇怪怪……
今晚这所作所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关心她还是嫌恶她……
“嘶,不想了不想了。”雨势渐大,贺婉甩了甩头,转身回了藏书阁。
轻手轻脚的上了二楼,贺婉对这昏睡的霜儿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以示歉意,然后便走到窗边悄悄把窗户打开一道缝。
今天晚上这雨,对贺婉来说可真是喜雨。
不仅让她多赚了一个半时辰的生命值,还能更好的助她得风寒。
做好这一切,贺婉走回案几边,把霜儿往背风处挪了挪,而后她自己坐回了案几旁……勇敢的直面寒风夜雨。
次日清晨,霜儿是被窗户“咣当咣当”的声音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掀开眼皮,一眼便瞧见趴在案几上睡着的小姐和两扇被大风吹动的窗户。
霜儿一惊,困意瞬间消了大半,急忙起身跑到窗边去关窗户,接着又回来探贺婉的额头。
这一探,额头滚烫滚烫,霜儿困意彻底消了。
……
高阳长公主一回到燕山别院,便听到贺婉染上风寒的消息。
细细一问,才知道贺婉是因为抄不完十遍金刚经,怕她责怪,便在藏书阁抄了一整个通宵。
这丫头又贪凉,竟在丫鬟睡着后偷偷开了窗,没料到晚上起风下雨,天气忽然变寒……
“老夫人……”医女为贺婉诊完脉,面色凝重:“婉儿小姐本就受了鞭伤,不曾痊愈,昨夜不慎受寒,更是引起炎症,这高烧恐怕一时半会儿退不下。”
她话音落,贺婉便适时的掀了掀眼皮,看着老太太小声虚弱的道:“外祖母……婉儿,婉儿的金刚经还没抄完……”
“不抄了,那金刚经不抄了。”老太太瞧着贺婉又急又气:“你这丫头,该聪明的时候怎地犯起了傻。”
“唔……”贺婉嘤咛一声,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她没料到她会烧的这么厉害,她原本只是想得个小小的风寒,在高阳长公主跟前卖卖可怜……结果,这回是真可怜了。
贺婉这一病便病了大半个月,靖远侯夫人得知自家女儿生病,当日便赶来了燕山别院照顾她。
靖远侯亦跟着陪了三日,待贺婉退烧之后才回了靖远侯府。
某求生系统也难得贴心,给了贺婉的一个很简单的求生任务,就是给靖远侯夫人绣一副手帕。
美名其曰是锻炼贺婉的女红能力。
而萧潜得知贺婉“染上风寒、卧病在床”的消息已是七天后。
这天晚上,贺婉正在专心致志地坐在烛灯下学绣手帕,耳边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敲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