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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他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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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濒死之时,求生意志前所未有的强大,必是会挣扎的。

比如上吊,就算做决定时存了死志,就是要死,凳子踢开后,也会下意识抓住勒在颈间的绳子,理智和意识不断打架,造成死亡或后悔的结局。

勒在死者颈间的麻绳有些粗糙,扭股而成,在死者颈肩脸侧皆留有细微碎屑残留,按理说不可能蹭不到手上,但就是没有,死者的手掌,指间,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懋趁人不注意,验过死者状态,确认死亡,新死,可这个上吊状态不对劲,他大脑迅速转动,各种思考。

这一思考不要紧,他隐隐想起了点东西,旁边人吵架,起哄架秧子时,提到的人名官职,莫名有熟悉感,还有方才一路走过的宫巷和宫殿名字……

好像是自己看到的一部小说里的内容?

法医工作忙起来是真忙,加班日夜连轴转,不忙的时候,也是真懒的动脑子,他偶尔咸鱼瘫时会刷刷网络小说,也不长情,因工作原因很少看完,记忆中,断断续续翻过一本权谋类小说,内有宦海起伏,人性挣扎,多个皇子夺嫡之战,再加一个前期光鲜,后来被废的太子……国仇家恨,儿女痴缠,可时间过去太久,记忆模糊,只隐隐记得,这个废太子很特殊。

好像不管哪个朝代,第一个被立为太子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书里这位废太子也是,前期如何鲜衣怒马,以少年之身创不世之功,也逃不过命运,不仅被废,名声还十分不好,是朝野内外皆知的疯太子,说他在被废后性格大变,杀人无数,疯命一犯无人敢近身,近身必死。

不过这个疯太子只是书中重要背景,正面提及时并不多,所有流言伏笔都隐隐暗示,坏事都是他干的,他最阴诡最喜怒无常最变态,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干的,偏他能力超强,想做什么就能做到,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除了那个金銮殿的至尊之位。

人物有些过于纸片和标签化,似乎是为了‘太子必须被废,必须反派’逻辑强行要这么写,苏懋当时的观感就是,太子实惨。

人们对太子观感也都不一样,有认为他少年过于招摇终遭反噬活该的;有认为他看似凶残实则怯懦不值一提的,只敢在自己宫殿耍横,不打起精神应对其他皇子,是自己放弃了自己,之后必死下场是自己选的;有人还在观望,认为他其实很有实力,它日卷土重来未可知……

但不管哪种人,都不敢靠近奉和宫。

这位废太子自己呢,他怎么想的?

苏懋心中千头万绪,思绪发散,别人也终于注意到了他——

现场所有人里,唯他最奇怪,不关注别人吵架,不在意这是什么地方,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尸体上,这么认真看……他不会害怕的么?

这里是奉和宫,疯太子的地盘,刚死了人,他怎么敢!

然而更沉浸于吵架或起哄架秧子,热闹不嫌事大的三个人,眼角余光根本没给过别人,只盯着彼此,徐昆雄掐架掐的声音都细了,越战越勇:“……归副司使不若好生讲清楚,方才在干什么!带了人过来,打发小太监们回去,又不立刻来门口禀报送人,还说心里没鬼!身潜暗处不出,不是搞事是什么!这里是太子宫殿,你安敢放肆!”

归问山耷拉着眼梢:“你也说了这里是太子宫殿,新人年纪小,没轻没重,咱家就不能交代点话,非要让人两眼一抹黑进来?”

语顿,他话音一转,更不客气了:“徐右副门正才是,刚巧这死了人,刚巧你就在这里——”

“这里是太子的奉和宫,咱家是太子的门正,不在这在哪儿?”徐昆雄冷笑一声,“这皇宫大内,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怎么在你眼里是洪水猛兽,进来个人还要交代,怎么着,怕咱家吃了他?”

此话一出,现场陡然一静。

在宫人面前,说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你认真的?紫禁城哪口井里没填过人?

归问山敛眉:“口出狂言,姿态倨傲,恐为贵人不喜,徐副门正如此口无遮拦,看来是不怕慎刑司了。”

徐昆雄眼底聚起暗芒,立时回怼:“小小宝钞司,就敢在太子殿前叫嚣,想来半月前送到西边的草纸得了赏,知道还有下一回?”

慎刑司,赏宫人戒律,无论太监宫女,犯了事都会被送过去,九死一出,刑罚之重让人甚至不敢私下议论,此司目前在东厂厂公辖下。

至于西边么,因与东厂厂公打擂台,西厂厂公特意选了最西边的位置,说是方位旺他,自己在京城挑宅子选西边的,手底下人也冲着西边籍贯的挑,遂很多时候人们私底下提到这位,都以‘西边’两个字代替。

把东西两厂抬出来,是自己有靠山,警告对方不要太过分,还是攻击对方有靠山,这眉眼官司中的暗潮涌动,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一旁小郡王慢悠悠摇着扇子,眼珠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有兴致极了:“人命之事,安能草率,是得说清楚,皇贵妃娘娘寿辰将近,本郡王奉皇上之命看望太子表兄,既遇到了这种事,自得问一声,不好囫囵过去。”

甭管后头都哪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大得过皇上去?

小郡王扇子摇的稳极了。

各种话术灌了一耳朵,苏懋有些替这位奉和宫的废太子尴尬。

时间过去太久,小说中的很多细节早忘了,但大体架构他还是记得的,众皇子夺嫡,后宫势力,外戚朝堂势力,再加上东西两厂争斗,期间你来我往的算计精彩纷呈,背叛反背叛不知凡几,唯疯太子这里因为被废,清静的可以,众人要磨刀,不约而同的选在了废太子的地盘比划,杀人也好,对战也好,谋算什么东西也好……

这是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许今日这一出,就是别人小试牛刀的局。

这是羞辱。

都说疯太子暴戾嗜杀,喜怒不定,苏懋却觉得,这位似乎很能忍。

徐昆雄琢磨着小郡王的话,知今日恐无法善了:“小郡王说的没错,事情总要解决,”他眼底一转,转向苏懋,“归副司使也是宫里老人了,料想不会随意坏了规矩,倒是这个新来的,难保不被流言所诓,做出什么头脑发热的事来——”

“你说你,若是不愿来奉和宫,提前和你们副司使说便是,因何这般冲动,骗开你家副司使,做下这等糊涂事?”

苏懋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这是想让他背锅?

他看向归问山,归问山并没有说话。

明明方才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对方却不愿意为他作证……小太监们口里‘宫人命贱’是什么意思,苏懋现在完全懂了。

苏懋倒是不怕,从穿过来,意识清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危险重重,每一步踏下去都可能是个死字,临到绝路,莫名有了种豁出去的豪气,他为什么就不能绝地逢生,把危机变成时机,就从这里开始,走出不一样的康庄大道?

他闭了闭眼,心中快速思量……终是要靠老本行了。

他未回答徐昆雄的话,而是反问:“几位可是觉得,死者是自杀?”

徐昆雄:“当然!这是在挑衅奉和宫!”

归问山话音委婉:“这般激烈表达,必是受了些委屈。”

小郡王摇着扇子:“小人不除,宫中人人自危,难以心安啊。”

所以就算是自杀,也得撕扯一番由头,推卸问责。

“于我而言,此事不难,”苏懋指着地上的尸体,“此乃他杀,寻到真正凶手不就行了?”

三人一静,齐齐看向他,神情难掩震惊,仿佛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宫中之事要真那么好查,他们何必在这里撕扯,又哪来那么多热闹可看?

你说他杀就是他杀?你谁?

苏懋单手负在背后,微仰头朝宫殿匾额方向看:“此处绳子高度,绝非跳一下就能跳上去吊住的,地上没有被踢倒的椅凳,也无痕迹残留,死者怎么上的吊?”

“非是自下踩踏,便该是悄悄爬到房顶,系好麻绳,再将绳子套在颈间,一狠心,从屋顶跃下——然这样突然的重力拉扯,极有可能造成颈椎骨折,脱臼,死者颈间痕迹必有特殊且极深的擦蹭,但死者身上并没有。”

他带着众人看尸体:“非是自下借力,也非爬高起跳,大剌剌悬吊于此,除了他人‘帮忙’,还能是什么?”

“再有他的脸,诸位且细看,这么热的天气,所有人汗流浃背,无可避免,因何他清凉无汗,脸上衣上干干净净?哪个活人这般不怕热?”

众人一静,对啊,只有死人才不怕热……

苏懋又指死者衣衫:“衣角鞋底干干净净,上吊的麻绳却一头微湿,沾了尘泥——奉和宫左侧宫墙边,有一处小水洼,似谁打水时不小心洒了,现在仍未干透,人若行过,必有痕迹,事实上那里的确脚印繁杂,死者却只脏了上吊用的绳子,似不小心垂落拖蹭过,鞋底衣角干干净净,若非凶手帮忙,他怎么过来的,飘过来的么?”

“你怎知奉和宫左侧宫墙边有水渍——”

“自然是用眼睛看到的,距离不远,且夜烛反光,”苏懋微笑,露出小虎牙,“还有哪里不懂,徐门正皆可问。”

虽他在微笑,眼底发出智慧的光,有理有据,观之可亲,灵气极了,可徐昆雄就是觉得不对劲,那只白生生的小虎牙好像在嘲笑他——这么简单的事,竟还需要问的么?

一脸遗憾佛祖都在他们脑子里塞了什么豆腐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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