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胡玉婷在下葬后又来过一次,拎了一包东西过来,还是各式各样的,有吃的有喝的,还是洗发水呢。可肉眼可见的,她脸上多了些青紫痕迹。
周方圆不要,让她拿回去自己吃。
“家里还有,给你带的。”胡玉婷也不说自己脸上 的事,只说挣钱了,她给她奶在县城里大药房里买了药。
“我觉得我奶能好,就是家里没钱,有钱我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病。”胡玉婷手里抓了一把周方圆给的花生,吃的花生壳到处都是。
周方圆见她吃的欢实,又找了个袋子装了一大袋子递给她,“你闲了没事给奶剥些花生米,我爸常说吃花生好对身体好。”
“切,金山叔这是偷看了哪本养生方子,说蒲公英茶好,就让挖蒲公英,我记得有一年,他听村里老糊涂说,锅底灰是个好东西,是不是把灶台掀开刮锅灰让你吃 ?我真是服了他了。”胡玉婷边说边摇头,把花生拎上,“我走了,我奶那边离不开人,你得空去我家看看,她现在说话利索点了,就喜欢和人聊天。我就不爱和她说话,叨叨叨的总是说那些事。”
胡玉婷来去一阵风,周方圆也走不开,母羊一个多月下崽。村里养羊爷爷说这个时候 最要精细,疏忽不得。
家里还有一点玉米,周方圆每天数着颗粒喂给 母羊吃 ,光吃青草那是不行的。
母羊 是家里唯一 的大牲口,周方圆宝贝的很。
周金山不在了,家里到处空荡荡的,四周又安静,她很多时候都会出现错觉,总觉得她爸还在。
以往 晚上吃过饭,周方圆饭桌收拾干净,找出她的文具盒和书本,她会抄书,然后周金山会在一旁歪头看着,偶尔还会说字考一考她。
放书本的最下方有个蓝色封皮的小本本,劣质封皮都掉色了,里面书页都脱落,夹在里面。
很多时候,周方圆抄书,周金山也会安静看这本书。
说上写着几个字,“一书在手,健康无忧,传承中医文化遗产。”
人食五谷杂粮,有病之时莫心急。
单方验方及秘方,流传千古好奇方。
这本书自诊自疗秘籍,是过年赶大集,在书摊上花了一块半买的。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周金山,倒是把这书 反复看了好几遍。
尤其周方圆在村小学旁听,认得字后,更是让她帮忙看。
对于上面的内容,周方圆很了解。
她爸看的新奇,很多村里土物原来都是中药,都能治病的,什么冬瓜皮 ,玉米须,蝉蜕,益母草,南瓜藤。长这么大,这些东西她基本都吃过。
以前觉得可能是家里穷,怕生病,可是这些东西往年也只有她吃。
周方圆起身,抱着自己书本到桌子旁,单单抄了会课文,她忍不住好奇,把那个牛皮纸的信封从枕头底下拿出来 。
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唯一特别的就是信封背那个红戳戳。不像村里通知文件的红色印章。方方正正的,里面框了字,可是这种字体她不认识,串联在一起就像一幅画一样好看。
红戳戳颜色淡了很多。
周方圆禁不住手指扣了扣,最后拿着笔在作业本上看着红戳戳的样子,画起来。
她当成一幅画在描,一开始 很慢,一点点的,好不容易全部画下来,一对比又觉得一点不像。
周方圆画的入神,一点点修改,直到画的很像之后,又换了一张纸重新起笔,她想把 这个东西印在脑子里,熟练到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她爸不会坑村里人的钱,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相信。徐二虎的话她一字不差的听进心里。
她心里也渐渐存了疑惑和好奇。
她爸说她是个病婴,活不久的,有人把她放在编制袋子里,还塞了钱,目的就是等她咽气的时候 ,帮忙找个安静地埋了。
周方圆停下笔,她长这么大,感冒发烧都是她爸的土方治的。
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把 牛皮信封 塞进课本,手里抓着笔开始画起来。
同时她在脑子也在构思 着,她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她要 储备粮食 ,她要挣钱,她要好好长大。
四月开始摘槐花,挖野菜,也可以摸鱼钓虾,她也可以去给 人家帮忙干杂活,给人田地除草,也可以去木材场帮忙 捡树枝。七月份可以捉知了猴腌起来,可以去帮人家套花粉?家里鸡鸭要是长大应该可以下蛋。她可以赞起来留着 赶集卖钱。
周方圆脑子里顿时有个长远的规划。
不知不觉的手下的笔已经画完了,不看着原样,画的很不像。
李艳梅很照顾周方圆,村里人一直都知道,周金山死后,村里看着周方圆一个人出出进进的,看着 怪可怜的。
可这孩子是个冷性子,见人只喊 认识的人,帮过她的,其他人理都不理。
就这股劲村里说闲话 还不少。
周方圆现在出门割草换了更大箕子,每次都绕路到村长家的猪圈,都会掏出来好多,扔进去喂猪。
徐明伟的爹,远远地看过好几次,晚上一家人吃饭,就说了这事。
婆婆感叹一句,“这孩子看着冷性,实际心底热乎,知道记恩。这样孩子 ,长大错不了。”
“性子冷也是村里人闹的。”李艳梅想到村里人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心酸。
周方圆晚饭吃了一碗面糊糊,家里没有米。上次给村长二叔的那些零碎钱,丧事 办完,又全部还给她,让她自己留着。
她拿着笔把家里现有的东西都登记在小本上。
外面月亮又大又圆,院子里像是染了一层白霜,泥地变成银白色的,也更是一副洁白的画布。门外杨树倒影透着月光印在院子里,风一吹,整幅画像是活了一样,微微乱颤。
周方圆起身去看了母羊一眼,习惯的蹲下身,摸摸它圆滚滚的肚子。她觉得神奇 ,隔着一层肚皮,里面竟然有活着的小羊,她隐隐期待母羊生产的那天赶紧到来。
起身到大门口,把两扇木门关上,回到院子里又看了眼塌掉的泥墙,无声叹口气 。想着等天暖和,她就自己和泥。
以前和她爸说过,可他总说,家里穷没什么可偷的。而且泥巴糊起来的墙,一个夏天,几场暴风雨又塌了,没必要弄。
可现在周方圆看着塌掉泥墙,只有一米多高,双手轻轻一撑就能进来。
虽然家里穷,没人什么可偷的,但是她还是想把墙头建高些。
周金山活着的时候,堂屋 门后面总会放着一把 锄头。
而现在现在堂屋门后面放着 一把 铁锨 。
堂屋门关上,熄灯,脱鞋上床睡觉。
半夜的时候,周方圆起夜上厕所,外面很亮堂,屋里就没开灯,拉开半扇门揉着眼睛向左边走。
家里是旱厕,在院子左边巷子里,就是瓦房左边。东屋矮棚北面,旱厕起的墙夹了石子石灰,所以还算坚固。
月光照不进来,被墙挡住 ,里面黑乎乎的。
周方圆也不知道是几点,手里抓着 厕纸,刚要 打个哈欠,突然听到她家院子有些动静。似乎还有泥巴哗啦砸地的声音。
这声音她很熟悉,她家的墙时不时的会有这么一下。
这会有些不对劲。
周方圆刚要提起裤子出去,就看到边上墙头上有几个人影起起伏伏,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了。
“小点声,这破墙容易掉土。”
“怕什么啊,这么一大片杨树林 ,声音传不出去,就一个丫头片子,还怕她?”
又跨进来一个人,周方圆躲在旱厕阴影里,整个人趴伏着,动也不敢动,手指甲扣着墙壁,只听到外面几个人还在小声说话,“羊在右边棚里,还是这个吊死人的棚里啊,要是吊死人的,我可不去。”
“你小点声,你想把丫头吵醒?”说话的是第一个人会进来的 。
“怕什么啊,吵醒敢闹腾,就一刀弄死她,死上十天半个月都没人注意你信不信?”
周方圆拼命的咬着 下唇,疼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人来偷她的羊,对方有三个人。
“你亮什么刀子,收起来。二哥就是让咱们偷个羊,没让你杀人放火。”
“我怕那丫头醒了闹腾,以防万一。”
周方圆透过地上的影子看到三个人蹑手蹑脚的走过院子,去右边羊圈。
心脏噗噗乱跳。
“咩咩~~”母羊 在叫,鸡鸭也受到惊吓,扑棱起来。
周方圆心头恐惧的同时,又心疼她的羊,腿脚发麻了,稍稍一动,蹭掉了什么东西。
伸手摸索,原来是打火机。
烧厕纸用的。
周方圆听着 院子里羊叫声,手里攥着打火机,心里一发狠就想冲过去。
“这绳子怎么系的,怎么解不开,你不是有刀子吗?”
紧急时刻,周方圆目光一凛,她躲在墙根下的阴影里,一点点摸到坍塌的矮墙 那边。趁着他们偷羊,她呲溜一下翻墙。
啪嗒一声,一块泥巴脱落砸地。
寂静的院子里,这声响特别扎眼。
那边三个人顿时一愣,扭头看向矮墙那边。
紧紧贴着矮墙下方的周方圆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
“这破墙,吓我一跳。”有人小声嘀咕一句,没在意的继续解羊绳子。
周方圆弓着身子从外面矮墙下跑的飞快,心脏剧烈的像是从嘴巴里跳出来,手里攥着打火机 ,她脑子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她要保住她的羊。
她家的西边,紧靠着矮墙三四米远,有个麦秆垛子。是去年她和她爸辛苦 很久用平车拉回家的 。又辛苦的一叉子一叉子垛起来的。大热天,两个人热的汗流浃背才弄好。
冬天引火烧锅全靠它。
可现在为了她的羊,周方圆顾不上了。
她快速的跑到麦秆垛子旁,抽出一些麦秆,动静很小弄出来一条引火线来,蹲下身一手挡着风,对着 麦秆点火。
麦秆干燥易燃,细细的引线火苗并不大,却直直的朝着麦秆垛子一点点烧过去。
周方圆确定火不会熄灭之后 ,撒腿就往 东边跑。
她不敢喊,用劲全身力气的往前跑,一口气 跑过杨树林后,跑到大黄狗那家门口,她喘着粗气想要砸门,可想到那天情景后,她放下手,改成使劲在大门口跺脚,拍巴掌。她记得那只大黄狗就在门口。
同时扭头向西边看,隐隐的看到能看到火光和烟雾。
周方圆的制造的动静,引得大黄狗狂叫不已。
急迫,凶狠的吼叫声,穿透力极强。
大黄狗发疯一样的叫声,在夜晚十分刺耳,陆续的,周围的狗跟着狂吠起来,导致整个村里的狗,都拼命的汪汪直叫。
“起火了,快来啊,起火了。”
周方圆听到有人喊后,掉头往西跑,一头钻进杨树林里躲着,她现在还不能回家。
凶猛的狗叫声不同以往,很多人被吵醒了,听到村里不断有人喊 起火了,都披着衣服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西边火光冲天,腾空的火苗,像个翻腾的巨龙在天空上游走,这阵仗吓人,醒来的人自动就往西边跑。
“起火了,救火啊。”有人边喊边跑。
周方圆整个人趴伏在地面上,喘着气,心脏噗噗乱跳,睁着大眼看着外面,看到外面不少人西边过来,才爬起来从杨树林里往 家里走。
徐二虎三个兄弟,原本羊刚弄好,两个人架着羊,翻了墙就成功了。
结果干冷的空气里突然有烧火的气味,三个人都愣了楞,然后一转身,一抬头,就看到背后橘红的火苗咻的一下腾空飞跃起来。
三个人的脸照的通红,在月光下 尤其醒目。
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把 三个人都给吓蒙了。
接着下一秒,隔着整片杨树林都能听到全村的狗叫声,那起此彼伏的狗叫声震天响。
然后有人开始喊起火了,救火啊。
声音由远及近,三个人虽然干坏事不少,可眼瞅着就要被全村人逮着,三个人顾忌不了这么多,想赶紧翻墙 回去。
可其中一人拉了两人一下,“原路返回,不就刚好和村里人撞上?”
“那怎么办?”有人急的低吼,都顾不上头偷羊了。
三人正说话的功夫,村里人陆陆续续赶到麦秆垛子旁。
周方圆摸着墙根小心翼翼爬进来,佯装从堂屋里跑出来的,跑过院子直接打开两扇木门,大喊一声,“啊是我家麦秆垛子,我加家有水桶,还有挑草的叉子。”然后扭头灶房里去拎水桶。
跑来的人走得急,手里没什么工具,周方圆一喊,下意识就跟进去了。
周方圆假装去拎桶,猛地转身指着三个人,“啊,你们干什么?”
不敢走进,她知道里面有个人手里有刀,“是你们放火烧我家麦秆垛子 ?”
村里人看清人,顿时团团把三个人围住了。
周方圆瞥了她好生生的羊,“你们放火,想烧死我?因为我砍伤徐二虎?”
村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听到周方圆的话,一个个神情都变了,偷东西事小,可放火杀人可是天大的事。
没一会,徐明伟快步赶了过来,看清楚三个人的嘴脸,板着脸说了句报警吧。
三个人一听报警,面面相觑后神情怕了。
“二叔,你别报警,千万别报警,我们坦白,我们就是过来偷只羊,你看羊还好生生在这 呢,那火自己起来的,真不是我们放的。”
“是的没错,我们就是嘴馋想吃羊肉,羊都没来得及偷,就看到草垛子着火了。”说着还指了指栓羊的绳子,绳子口两端很齐整,一看就是刀子割的。
周方圆这会已经蹲下身去看她的羊了,手抹在羊肚皮侧面,好一会里面小羊羔 动弹一下。似乎在说它好好的。
她的羊保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