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一点不比高中轻松, 刘昭楠在大三这年参加了第一次法考。
而江北也参加了全国大学生IT技能大赛。
十一月,江北领头的团队进入复赛。
机缘巧合地,总决赛举办点是他和刘昭楠曾经坐火车落脚的那座城市。
应主办方的要求, 他和其他两位队友提前一个星期来到这座城市熟悉比赛场地和比赛流程。
比赛刚结束,主办方张罗了一场饭局,一群大学生都是代表自己母校参加比赛的学霸,很难说以后这群人里没有行业翘楚。
这种大比赛其实不少公司竞争投资赞助, 算是个挖掘人才的直接机会,看好的一些公司这时候就开始签人。
这次不少公司跟赛委组负责人讨要过江北的资料,最终无一不是叹息遗憾,竟然早有公司把人给先签走了。
“我不喝酒, 谢谢。”江北盖住自己的杯子。
大圆桌上十几个人, 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不管是因为本事或者相貌, 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关注着江北。
听到他说不喝酒时,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
一场比赛,短暂的交锋,有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也有人处变不惊游刃有余, 江北不傲, 但他身上有股子劲, 吸引着男生女生都不由自主去关注他。
而且他那相貌, 好些女生私下里都悄声议论过,像是一种刻板映像, 想着他应该是那种抽烟喝酒又会玩, 换女朋友换得很勤的男生。
聚餐结束, 等车的间隙不少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还是有女生忍不住上前来搭讪, “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江北从手机里抬起头,礼貌的拒绝,“不好意思,有女朋友。”
比赛刚结束他就给刘昭楠发了消息。
今天是法考出成绩的时间。
回酒店的路上,两个队友看江北一路沉默不语,下颌线紧绷得像锋刃的刀片,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车里气氛快要冻成冰。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支队伍是费教授组的,他两是费教授带的学生,一开始对江北的印象就是学校里的大名人,校草,还特别受费教青睐。
相处后挺诚心佩服的,是个实干的大佬,不玩虚的,而且人也就看着高冷,实则相处起来事不多也不狂,聊天中也问过,人家十一二岁就开始接触编程了,厉害有厉害的道理。
寸头的男生小心翼翼问出口,“是怎么了吗?”
江北坐在副驾,从后视镜跟后边两人对视一眼,又敛下眉眼,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操作着,“没什么,私事。”
“明天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有点事先回去了。”他又说。
“活动就在早上,很急吗?不急可以参加完。”
“今晚就走。”
“那么急?”江北无疑是这支队伍的核心,要他先走了两人其实还挺虚的。
“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江北说。
“哎哟,下雪了。”没多会儿司机说了句。
这座城市靠南,今天才迎来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像白色的鹅毛在空中飘扬。
这场雪刘昭楠也看到了。
这一年她法考没过,跑来找江北。
江北差点就错过了这姑娘,车子顺路把两位队友送到酒店门口后他没下车,让司机直接送他去机场,突然余光晃过一抹身影。
他定睛去看,还真是。
人就坐在酒店外的台阶上,估计是怕影响人家生意,所以挑了很角落的位置,抱着腿,耷拉着脑袋埋在腿间。
但江北那时挺生气的,让司机停了车,反手关上车门,砰的一声响,恰时电话进来,是那个寸头男生打的。
两人看到他女朋友了。
结果江北已经快步走来,那应该是也看到了。
两个男生看他脸色特别黑,没敢说太多,只道:“我们先进去了。”
江北点了下头,错开两人朝刘昭楠快步走去,拉链往下一扯,反手脱下外套,里面只剩一件黑T,逆着风,布料紧密的贴在胸膛上,薄薄的肌理线条若隐若现,比脱光更禁欲。
近了,顶在胸口的那股气到底没发出来,只是蹲下来,把衣服紧紧拢在她身上,捧着她的脸晃了晃,“你知不知道你吓到我了,嗯?”
刘昭楠反应有点钝,雪粒子落在她黑色的发丝上,看着他好几秒才焉了吧唧嘀咕,“对不起。”
眼尾跟着红起来,很失意挫败的样子,声线都是哽咽的,“我没过。”
知识和能力的积淀有重量,踏实了,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有分量且自信的。
刘昭楠看了快三年的法条和专业书,没有缺席任何一次的法援社会实践活动,哪怕在偏僻的乡下她也没找借口请过假,真准备了挺长时间,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有点难过,”她垂下头,呼出的气息是浓白的,这倾诉没让她好受多少,干脆不装了,“不是,是很难过,我准备了那么久。”
“我知道的楠姐,我知道的,”江北把人揽进怀里,手掌盖在她脑袋上,她有多努力他看在眼里,那么多法条和书籍,啃烂的书堆起来比人还高,没日没夜起早贪黑的背,一本又一本的习题试卷,写空了那么多支笔芯。
这姑娘从没变过,一直认真又努力。
“哭一会儿。”江北轻拍着她的背,什么话都没打算这时候说,想她先把堵着的气发泄了。
脸颊贴在他颈窝里,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她抽噎着道:“我今晚可能要哭一晚上的。”
“没关系的楠姐,”他轻吻她发侧,“哭多久我都哄。”
活动江北没参加,隔天带着刘昭楠回了北城。
刘昭楠哭完一场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她还有些抵抗沟通,江北感受到。
她笑着跟他说没考过就没考过吧,再努力一年,明年继续,像打不倒的小强。
江北看着她没说话。
复盘完这一次考试的不足后刘昭楠很快就恢复到之前备考的状态,反复不停的背书刷题,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
但刘昭楠身体却出现状况。
呕吐恶心。
江北一整晚没睡着,以为是自己措施没做到位犯错了,他预约了医院,早上把人从床上搂起来,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道:“楠姐,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江北帮她穿完衣服,给她戴上帽子和口罩,领着她去医院检查。
检查出来前妇产科的女医生就骂了一通,现在瞎胡闹的年轻人太多,不负责任的男生也见多了,因为图爽,因为犯懒,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没做措施,到最后领着女朋友来做人流。
江北没解释什么,挨着骂,刘昭楠进检查室后他就坐在外边冰凉的椅子上等着,心里挺乱的,也觉得自己特他妈混蛋。
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无数次想过和她结婚,却从没想过要孩子的问题。
那天早上他坐在检查室外想了很多,种种预设,然后又推翻,怎么都觉得不对,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他不会让一个孩子就把她的人生她的未来套牢。
好在检查结果出来只是虚惊一场。
但江北后怕得开始禁欲。
而且刘昭楠还是吐,一学就吐,一坐到书桌跟前就恶心。
她抱着马桶吐得昏天地暗,所有检查都做了却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江北心疼的把她抱起来,“别学了行不行?”
把人放在浴台上,江北接了水给她漱口,又解下她头发上的皮筋,手指插进她黑色的长发里重新拢了几下,他手指灵活,重新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看向,:“我给你放水泡个澡?”
“不想。”她把脸埋进他胸口。
“行,”江北把人考拉抱抱起来往浴缸走,戏谑道:“那你陪我泡个澡。”
“……”
十五分钟后,江北进浴室把人从浴缸里抱出来,两节藕白的胳膊挂在他脖颈上,松松散散的,身上软得像瘫泥。
放进被子里裹了几圈后江北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放腿上坐在床边。
床头点着一盏暖黄的灯,刘昭楠整个身体泡得发软,窝在他怀里懒得动,脸颊在他怀里无意识的蹭了蹭。
安静了会儿,刘昭楠抬眼看他,整个人包裹在浴巾和被子里,只有个小小的脑袋外露着,脸色红润,眼尾吐得发红,几缕黑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上。
“我最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她吐得声音沙哑,“上一次也是,不跟你说就去找你。”
“没有,”江北和她贴着额头,“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楠姐。”
房间里很静,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低。
床上漾着两人的影子,江北继续道:“不高兴了难过了就是要说,你这样做很棒楠姐,而且你信赖我依靠我我真挺高兴的。”
“真的?”
“实话。”
“聊聊吧,好不好?”江北哄人似的,鼻尖擦着鼻尖,“看着你这样我真受不了,别这么搞我。”
刘昭楠心里发软,很轻的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又很配合地先开口,“我好像找不到方向了,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个专业?”
她抬眼看他,像是渴求一个答案。
她不是经历一点挫折就这么自暴自弃的人,估计是心里埋事了,江北没说教,不落痕迹地引导,“比如呢?”
刘昭楠押了下唇角,“其实挺正常的,付出和回报不成等比,这个道理高中就知道了,而且也经历过好几次。”
“以前都没这次觉得难过是因为那时候就一个目标,分数,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奔着分数去就好了,这次没达到预期那就更努力一点,反正一直努力准没错。”
“那这次呢?”
“这次啊…”刘昭楠停顿了下,“我记得大一刚进校时,第一节课老师说了这样一句话——律师之门,是神圣之门,是正义之门,老师说我们选择这个专业就是选择了公正。”
“公平和正义。”
江北永远记得这一晚,年轻的刘昭楠说出这几个字时很认真,眼睛干净而澄澈,是稚嫩的,几年后,她站在法庭上,成熟稳重,自信从容,条理清晰而慷慨陈词的发表辩护。
那时江北看着她嘴角含笑,他的姑娘从未改变,初心依旧。
这一晚床头暖黄的灯光一直幽幽发着光,刘昭楠说了很多。
“你还记得我大一跟着做项目的郑明泽学长吗?”
“嗯。”
“他被抓了,我们学院现在都在传,昨天郭教授在社团里通报批评了他的事,他原先还是郭教授的得意门生,工作能力很强带了我们三年的社团,毕业后进了一家很有名得大企,谁都没想到他会被抓。”
其实不止这一件事,还有邓佳霖。
大三这个阶段已经开始要做很多选择和规划,邓佳霖不考研所以重心放在积累实习经验,前两天晚上邓佳霖烂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抱怨吐槽说她认认真真查法律条款一字一句反复修改熬到半夜复盘的法案,满心期待交上去希望获得反馈,结果带教律师一字没看只想着灌醉了睡她。
这是邓佳霖的隐私刘昭楠没说这事,但桩桩件件堆起来,她叹气道:“可能是对这个专业带了太久的滤镜,然后滤镜破碎不知道该怎么使劲了。”
这晚江北很少说话,更多在听她说,听她对这个专业所有的想法和理解,包括她对这个专业的否定不满和质疑。
其实挺正常的,谁都在成长,思想自然也跟着变化,只是刘昭楠刚好在这个阶段迷茫了。
江北带着她看了心理医生,恶心呕吐的症状逐渐疏解,而真正度过这段迷茫期是在快放假前的最后一次法援活动。
地点是一个很偏远的乡下。
江北担心她身体没让她跟着坐大巴,而是单独开车带她去的。
因为不喜欢交际,所以她一直专攻的是非讼,但实际上在农村真正能碰上经济纠纷案的时候少之又少,一肚子墨水没用武之地,这时候反而法律知识普及讲座更实在了。
一天下来没忙什么,刘昭楠心情不低落也不高兴,活动结束刘昭楠从村委会离开去找江北。
这个村子不大,房屋低矮,横七竖八扯着电线,傍晚有麻雀停在上面,橙色的夕阳把整个村庄都笼罩住了,格外宁静。
江北在跟一个老人“聊天。”
那个老人衣衫褴褛,背脊佝偻,老人手里一本皱巴巴的书和一支笔,江北在手机上打字,然后给老人看。
刘昭楠不知道他们用这种方式交流多久了,应该挺长时间了,她缓慢的停住脚步,没往前走,一点不意外这一幕,江北是她见过最棒的男生。
是的,最棒。
她从未如此评价过一个人。
刘昭楠跟着江北去到老人家。
老人的家在村子最边缘,是整个村子里最破烂的房子,没有做任何家庭建设,比家徒四壁更破败,没有人气。
老人拿出最好的菜来,两个鸡蛋和剩下的一点挂面,烧火起锅,在土灶上煮了三碗面。
家里唯一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亮不过火塘里的火苗,围着火塘,坐在低矮的木板凳上,老人不会说话,他两也不说话,一时间很宁静。
心情也好久没那么平静过。
老人把卧着鸡蛋的两碗面给她和江北。
而她的男孩把鸡蛋又给了老人。
刘昭楠从碗里分了一半鸡蛋给江北。
她靠近他,很小声道:“一起分享。”
虽然灯泡的光暗,但彼此的眼里有光,相视而笑。
晚上从老人家出来,回去的路上,刘昭楠坐在副驾,偏头看开车的江北,车里光线昏暗,他懒散地靠在座椅里,单手掌着方向盘。
这人做有些事的时候身上会浑然天成的流露出某种很勾人心动的东西,就像他抽烟一样。
高中的时候很多女生都迷那样的他,刘昭楠也喜欢,他夹烟的手指很长,抽烟时行云流水的痞子样,吐出烟雾时眉头微蹙又不可一世。
最是桀骜不驯最让人征服欲爆棚。
藏在暗里的目光一直看着他,刘昭楠开口道:“你白天跟那个爷爷聊什么?”
江北白天在村子里逛了会儿,刚好碰上摔在地上的老人,身边路过的同村人都没理,江北要上前扶人时还被一老大妈拽住,“别去管那老东西,脾气怪得很。”
江北置若罔闻,给人扶起来了。
老人确实古怪,刚要抖脾气时少年弯腰给他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硬生生给他整得没了脾气,后来两人还聊起天来。
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有缘。
江北说:“家长里短的什么都聊。”
“老头是聋哑人,本来是这村里最先发家致富的一批人,带着老婆孩子在县城里买了房,但后来老婆孩子没了,之后一蹶不振又回了村。”
“他老婆和孩子怎么没的?”
“他说重毒,”江北看刘昭楠一眼,“甲醛超标重毒死了,应该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他们县城最早的一批商品住宅房,好像也没几套房子,出事后开发商就做烂尾楼处理了。”
刘昭楠想起老人那穷困潦倒的生活,问,“开发商没赔钱吗?”
“官司都没打哪来的钱。” 江北偏头看她一眼,“老头是聋哑人,那时候我国几乎没有专门为残障人士打官司做辩护的律师。”
刘昭楠沉默下来,偏头看着窗外黑暗无边的夜。
江北注意到她情绪,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
“但是楠姐。”
刘昭楠听到他喊她,转回头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两上个学期看《妄想代理人》时里边有句台词,”
他顿了下,偏头和她对视着,声音低沉的响起来,
“即使世道如此,我们也必须活下去,就算世道不好,也必定会有正确的事。”
刘昭楠怔住,看着他不可一世的勾唇一笑,“你说是不是。”
良久,刘昭楠紧绷的嘴角舒缓开来,绽放了个笑容,点头回答,“是。”
这一晚,她又找到了自己往前走的动力。
她永远承认,她需要江北,她愿意跟随江北,他就是她人生的大导。
别无他人。
隔天她和江北买了些东西又回去了一趟,尽了点微薄之力。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是以很安静的状态待在彼此身边。
她继续往前走,他也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起看过凌晨四点半的日出,一起吹过晚上零点的凉风,也走过空寂无人的学校林荫路,一次又一次遇见那几只流浪猫。
江北的右口兜总有猫条,他也总替她拎书包。
她的书包不轻,他无声拎到手里时总要颠一颠。
月色清亮,树影婆娑,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拿着猫条蹲在地上像个圆滚滚的球儿,一群小猫围在她身边。
“喵喵喵,快吃快吃。”
小猫也喵喵喵回应着凑过来。
江北嘴角勾着笑,几只小东西肉眼可见的长胖了好些。
不争不抢,乖乖坐在地上等着投喂,一个接一个,吃饱了就翘着尾巴蹭到他腿边喵喵叫。
结果可想而知了。
一群猫咪围在江北脚下,刘昭楠呶呶嘴,“怎么喵星球里你也那么受欢迎啊?”
“这都醋啊楠姐?”他说得很小声,怕不够温柔而破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醋,我是大醋精。”她做了个很可爱的鬼脸。
“但也高兴,”她又笑嘻嘻,撸着一只猫脑袋,“尽管全世界都爱我男朋友好了。”
他的眼底深幽,她的眼底亮晶晶,对视着,就被抓起来亲吻,她眼神乱晃,下意识去看脚下,注意着别踩到猫咪。
然而下巴尖被捏住,跑不掉。
是月光下的法式热吻。
观众是摇尾巴的小猫咪。
还有他下降头一样让心跳加速的声音。
“你的全给我就够了。”
“好啊,北北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