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药水的江恺山只觉得全身好似有一股火热在燃烧,从心,到肺,到小腹,再到腿……
江恺山疼得满头满身都是汗,整个身体像要筋挛起来,秦春香和江同吓得眼泪糊了一脸,江同更是自责地双手拼命地锤自己脑袋:“都怪我,我应该自己先喝一口,再给爷爷的。”
秦春香满脸泪水拉着孙子的手,不怪孙子,不是孙子的错。
是这世道,这世道,已经这么艰难了,为什么不能让人过点安生日子呢?
这一阵汗过后,筋挛的江恺山才停了下来,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可他觉得自己似乎轻松了不少:“老秦,阿同,我好似,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江同正处于深深的自责中,闻言,赶紧上前扶住江恺山:“爷爷,当真?”
秦春香更是一眼不敢错开地看着江恺山,见他脸色果然轻松了很多,当即心下一喜:“老头子,你试试能站吗?”
江恺山也想试试,于是推开江同的手,只见他慢慢起身,竟然真的自己站了起来!
“爷爷,您不疼了?”江同惊喜地看着江恺山,他爷爷有多久没这么利落地站起来过了?
“哈哈哈哈,还是疼的,只不过比之前轻松太多了,这点儿疼对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没有了那噬骨的疼痛,这点痛,还不能坚持吗?
“那就好那就好。”秦春香用手抹干眼泪:“阿同,一定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恩。对了,爷爷,柳老师还说这个药,您每天都要吃两颗,那个药水,柳老师没有多给,想来,这药水这么霸道,也不是能多服用的。”江同想起来柳知给的药瓶,忙从篮子里翻出来递给江恺山。
“咦,还有兔肉?这都是柳老师给的?”秦春香一颗心落了下来,就注意到了篮子里的兔肉。
“恩,柳老师和甜宝说兔肉对身体好,爷爷和奶奶一会多吃点。”
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江同稚嫩的脸上早就卸下了伪装,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阿同,你说的柳老师,是村里的那个柳老师?”江恺山吃完两颗钙片,问道。
“恩,就是她。”江同点头。
“难怪,难怪……”江恺山喃喃念叨了几句,却不再言语。
江同还想问什么,却见爷爷摇头,明白有些事爷爷不愿意多说。
祖孙三人这会子心情舒畅,吃饭也有心情了。
秦春香从篮子里拿出兔肉,没敢加热,这味儿闻起来太香了,要是再热一下,散发出什么香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他们住牛棚的人,在有些人看来,连活着都是错,何况吃肉?
好在这个天气还没凉,兔肉还带着点温热,秦春香把兔肉分成了三份,让孙子给隔壁住着的李老和谭老送去。
汤她没舍得,得留着给老头子和大孙子补补身体。牛棚里吃一次荤,太难了……
江同家的左边住着从前跟江恺山一同共事的李重峦李老,右边则住着戴诚戴老。
戴老和江恺山李崇峦不一样,不是什么知识分子,用他的话说:“老子当年打仗的时候,那些小娃娃还他娘的在娘胎里了,娘的,现在反倒来打老子了。”
来的头一年,戴老的脾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大,来的第二年,戴老……就没什么脾气了……
江同把兔肉送过去的时候,他没问这肉的来历,却打死都不肯要:“同小子,留着自个吃,瞧你这个头,还没人家八岁的娃高呢。”
江同不理他,戴爷爷这说话跟他的脾气一样,看着大,其实都是为了别人好。
戴诚见江同不听他的,跳着脚就想在江同脑袋上拍两下,举起的手虚晃了两下,到底没舍得。
来到田家坳的这几年,这小子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跟他亲孙子一样。
唉,他的亲孙子,跟他父母在那遥远的大西北,还好吗?
“你啊,拿回去给你爷爷吃,你爷爷也需要补补。”戴诚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见江同这小子油盐不进,有点感动,这性格,真跟他那个亲爷爷一模一样。
“戴爷爷,我爷爷说了,您要不吃,他就不跟你下棋了。”
说来也怪,江恺山一个文化人,偏偏和戴诚这个“大炮仗”在下棋这一道上,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意,所以这两人才能交往这么深。
戴诚常说:“棋道即人生之道,我是和江老啊,是英雄所见略同。”
戴诚没法子,这个牛棚里,唯一的乐趣也就剩下和江恺山下下棋了,要是真没这个乐趣,那活着,是真没意义了。
想到这儿,他到底是接了肉,罢了罢了,吃就吃,养好身体,他要再和江恺山杀他个八百回合!
……
苏甜甜和柳知送完药回家,村里许多人家已经睡着了,苏广平踱着步子在屋里子等娘两。
看见两人进来,苏广平赶紧迎着两人:“去哪儿了?咋到现在?”
“去给牛棚那孩子送了点吃的。”柳知低低地说了句。
“啥?”苏广平惊得叫了一声。
“你小声点!”柳知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是是是,小声小声,我的意思是,你们娘两送多危险,我说咋还背着我,再有下次我去送,你两在家呆着。”苏广平陪着笑,小心地哄着媳妇儿。
苏甜甜抿着嘴唇偷笑,引得苏广平偷偷递了个白眼儿给她。
“我只是看到这孩子,想到了我父母和侄子,还有我哥嫂。当年我下乡的时候,小熠才两岁,刚才看到那孩子,我想到小熠也有这么大了……”说到自己家,柳知的声音有点哽咽。
“等有机会……”苏广平搂着妻子的肩膀,自从妻子和她结婚以后,他还从没去老丈人家拜访过,只听妻子简单说起,老丈人一家也被下放了……
“阿知,我一直没问过你,岳父岳母到底是……下放到哪儿去了,这么多年,你不说我也不敢问,可甜宝也都六岁了……”苏广平小心翼翼地觑着柳知的脸色,踌躇着问道。
“不是我不想说,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柳知叹了口气。
“当年,我收到一封信,信里的笔迹是我大哥的,你知道,我父母当时是教授,信里没有多说,只说让我尽快结婚……”柳知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当时跟你在谈对象,所以也就……后来,再没收到过家里的信件。可是从后来的情况看,估计也好不了……”
“改天我托人想法子打听打听,能打听到最好……”苏广平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这个年代,像他们这样,能安稳地过点日子,是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