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衡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
何伯杵在门口,双眼低垂,过来奉茶的婢女也被他给拦了回去。
杨烨穿过长廊,哼着小曲一路到了书房外,朝着何伯点头一笑:“何伯,阿耶可在书房中。”
“回少爷,老爷在呢。”
“哦,那我进去陪阿耶说说话。”
“少爷,老爷他……”
何伯欲言又止,就听杨中衡的声音从书房中传来。
“烨儿来了,进来吧。”
杨烨推门进去,杨中衡往太师椅的后背靠了一下,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烨儿,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问阿耶。”
“孩儿给阿耶请安。”
杨烨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和杨中衡相处,也不拘束,随意的坐到了杨中衡的对面,看了一眼杨中衡面前空空如也,回头喊道。
“何伯,阿耶今日忙了一早上,怎的回来连口热茶都没有。”
“老奴这就让人准备。”
何伯应了一声,暗道还是少爷好使。
待他一走,杨烨就盯着杨中衡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问道:“阿耶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烨儿何出此言。”
杨中衡是不想在杨烨面前表露什么的,更不想让杨烨为他担心。
作为一家之主,他就是杨家的顶梁柱。
哪怕明知道杨烨近日有些变化,但在他眼中,杨烨不管如何出彩,那都只是孩子。
“阿耶,孩儿今日一早就听到民间多出了不少流言。说是阿耶这些年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毫无功绩,平平无奇。”
换句话说就是,杨中衡这个中书侍郎就是个混日子的,换成谁都能做。
杨中衡的面色微微一变,但也没有多说,就听
杨烨继续道。
“这些传言一夜之间突然出现,风传长安。孩儿猜想,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再想到阿耶之前提到了中书令黄大人不日就要告老还乡,想来今天朝堂上肯定热闹。”
“嗯?!”
杨中衡的双眼一眯。
心中更是惊叹。
他是真没想到杨烨仅仅凭着这些琐碎的细节,就能想到如此之多。
“烨儿不妨说说,你猜到了什么。”
“这个啊,那孩儿就胡乱说说了啊。”
“陛下赐婚,钦点孩儿做了青玄公主的驸马。依孩儿所想,其有两层意思。第一当然是找个人将青玄公主嫁出去,孩儿是个不学无术,名声欠佳的,好在有阿耶你在,也不算辱没了青玄公主。
第二则是幽帝想要拉拢阿耶,中书令一职说是对阿耶的弥补,实则是想要将阿耶收为心腹,彻底的掌控中书省。”
杨烨能看到这里,杨中衡就很满意了。
所谓弥补一说,实则就是笑谈罢了。
幽帝不管怎么说都是九五至尊,大幽之主,他将公主下嫁,本就是天恩浩荡,何来亏欠弥补一说。
他杨中衡在朝中根基浅薄,又无强援,幽帝自是不必忌惮什么的。
“烨儿聪慧,阿耶心中欢喜。”
这就欢喜了?!
那你对自家儿子的期望还真不太高啊。
“阿耶,孩儿话还未曾说话呢。”
“那你继续。”
“中书令一职至关重要,黄大人是谁的人,孩儿不知,现在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幽帝定然想在这个位置上放上一个能让他安心的自己人,所以他挑中了阿耶。三宗一家同样想要加深他们在朝堂上的口舌,对中书令一职势在必得。”
“因此,
这其实就是幽帝和三宗一家的一番博弈。阿耶被卷入其中,又有今日民间流言四起,想来就是三宗一家的手段,在朝堂上若无意外,阿耶肯定遭人攻讦了吧。”
杨中衡握拳,许久才缓缓松开。
“烨儿能想到这里,阿耶都自愧不如。”
“阿耶在孩儿面前,何必谦虚,若阿耶没想到这一步,又岂会听孩儿在这胡说八道。”
杨中衡不是庸人。
以杨烨这几日的观察,杨中衡绝对是个城府极深的,更不会轻易就相信有幽帝的允诺,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坐上中书令的位置。
杨中衡摇头一笑,倒不否认,但语气明显轻快了不少。
“在烨儿看来,可有破局之法。”
“孩儿斗胆,敢问阿耶可是真想坐上中书令的位置。”
“这……”
杨中衡顿了一下。
“阿耶也是读书人,封侯拜相自然是想的。不过中书令一位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阿耶此前倒是不奢望,不过今日之后,阿耶就算不想争,也必须得争了。”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杨中衡也是有脾气的。
他此番若是退让了,三宗一家只会越发猖獗,觉得略施小计就能把杨中衡压得抬不起头来,甚至可能会借着这次的机会,谋取杨中衡这个中书侍郎的位置。
幽帝那边,更是会觉得杨中衡胆小怕事,不堪大用,此后定然不会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杨中衡能不能在朝堂之上站稳,看的就是这次博弈的输赢。
“阿耶如此说,那孩儿就放心了,其实阿耶若是不想争,孩儿也会求着阿耶去争。毕竟中书令之子,怎么听都比侍郎之子厉害嘛。”
“你啊,滑
头!”
杨中衡心情不错的大笑了一声。
“阿耶,实则想要破局不难,阿耶也并非一人。三宗一家看似是在打压阿耶,实则是在和幽帝过招。”
“幽帝不会轻易退让,后续必有动作,黑羽卫那群狗东西可不是吃素的,这时候总该是要闹出点动静,不然养着他们作甚。”
黑羽卫的统领就是幽帝的心腹李公公,在民间被称作九千岁。
这些年里,死在黑羽卫手中的朝廷官员不下十数人,这也让不少官吏百姓对黑羽卫闻之色变,忌惮惊恐。
这就是一群咬住就不松口的疯狗,而且手段之狠毒肮脏,叫人不寒而栗。
“阿耶,不知这次他们推出来的是何人。”
“黄门侍郎赵修成,赵家的人。”
赵家可是最顶尖的门阀世家,杨烨自己掂量了一番,暂时是惹不起的,只好打消了念头,继续道。
“今日朝堂上,不知左相等人的态度如何。”
“他?!”
杨中衡冷笑。
“袖手旁观罢了。”
寒门一系以左相秋白鹤为首,虽说比不上门阀世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但这些年在幽帝有意的权衡操弄之下,也渐渐有了几分气焰。
不过中书令一职,寒门一系自知和他们无关,也不想牵连其中,自然是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
“阿耶,若是寒门一系突然插手,结果会如何。”
杨烨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杨中衡惊讶的看着他,皱着眉似乎在仔细琢磨,随后又连连摇头。
“烨儿,我知你心意,但此事绝无可能。”
“我杨家与寒门一系本就不是同路,多年来阿耶虽未得罪他们,也不曾有过什么交情。何况秋白鹤这人心思
深沉,精于算计,同时又谨慎无比,绝对不会轻易冒险。”
“如今朝堂上,阿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背后是三宗一家和幽帝的博弈,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秋白鹤岂会愿意入局。”
若是寒门一系愿意入局,今日朝堂上他就不会这般被动了。
门阀世家擅长笼络人心,但真要比起来,寒门一系才是这方面的王者。
谁让他们的根基就在民间呢。
他们代表的是谁。
是水深火热的百姓。
是一贫如洗的贫民。
是那些怀才不遇,又“忠心为国”的寒门子弟。
三宗一家能用钱财,能用土地,拉拢蛊惑一部分人,但相对于大幽的黎民百姓而言,终归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否则,他们就真成散财童子了。
杨烨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依然提出了这个想法。
“阿耶,若是孩儿有办法逼得寒门一系不得不卷入其中呢?!”
这一刻。
杨烨眼中闪烁着滚滚寒意。
杨中衡为之一震,连嗓音都沙哑了许多。
“烨儿,你不得胡来!”
“阿耶放心就是。”
杨烨拱手。
“所谓寒门一系本就是名不副实罢了,若真有寒门,那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就都是一家了,左相其人又岂会在朝中这般步履维艰。”
“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有些人自称寒门,也出自寒门,但今时今日,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根在哪里,他们只是如蛆虫一般在吸百姓的血,养着他们这些娇贵的花,却从未低真正低头看去。”
“这一次,孩儿就是要让他们低头,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