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烨第一次展露杀心。
杨中衡怔怔的看了他半晌,终究是化作一声叹息。
当日在钱东口中得知幕后真凶是齐震云时,他就选择了息事宁人,甚至告诫杨烨让其不要再多管此事。
可难道他就是真的心安么?!
若非杨烨福大命大,当日钱东那一拳,就已经要了他的性命。
这可是他杨中衡的独子,杨家独苗,差点死于歹人之手,近乎是“杀子之仇”,他杨中衡岂愿善罢甘休。
只是这些事,他不愿对杨烨提起,更不想让杨烨卷入这场洪流之中。
但现在,他已经拦不住了。
“烨儿。”
“阿耶,孩儿在。”
杨中衡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但话到喉间,却又生生咽下,只是拍了拍杨烨的肩膀:“万事小心,不必急于一时。需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要扳倒齐震云那老狗,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杨烨默然,他深知这个道理,自然不会鲁莽行事。
杨中衡见他不骄不躁,镇定自若,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口笑道:“春闱之期近在眼前,方才有人来府中递了请帖,你也该多出去走走。”
“是,孩儿明白。”
“去吧,我去看看你娘亲。”
杨中衡打发了杨烨,急匆匆的朝着后院走去,相比起齐震云这老狗,他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哄好宋雨柔。
否则家宅不宁,后院失火,他堂堂中书侍郎又只能夜宿偏房了
。
……
……
国公府。
灯火通明,富丽豪奢。
齐震云躺在一把藤椅上,干枯的手指敲打着膝盖,口中哼着一段听不清的坊间俚曲。
他是真的老了。
干瘪多皱的脸上写满了风霜,皮肤发黄,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杂乱无章,裸露在外的手臂清晰可见道道黑点。
暮气沉沉,垂垂老矣。
任谁第一眼都不会将他与那位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郑国公想到一起。
一旁侍奉的年轻男子大概二十四五,长得倒是不错,浓眉大眼,气度不俗,此刻正微微弯腰,恭敬的唤道:“阿翁,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青玄公主与那小贼今日在凤阳阁相谈甚欢,临走之前还让那小贼赋诗一首,看来颇为讨她欢心。”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齐修越的语气明显有些吃味,甚至连杨烨的名字都懒得提,只以小贼代称。
齐震云“哦”了一声,自然知晓他这孙儿的意思,嗓音沙哑的笑道:“听闻那小子诗才无双,冠绝长安,连周家子都在他手中吃了瘪,之前倒是小瞧了他。”
“不过是诗才罢了,上不得大雅之堂。”
“嗯?!”
齐震云双眼一眯,似乎有些不悦。
“修越,你可知与你大兄比起来,你有哪里不如他。”
齐修越的大兄,自然就是齐家嫡长孙,如今的太子中舍人齐修文,上一届的三甲探花,真正名动长安的人物。
齐修越的父亲是庶出,也没个一官半职,自然比不上他那位南疆节度使的大伯。好在齐震云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这才让齐修越在齐家的地位稳如泰山。
“孙儿愚昧,还请阿翁指点。”
“你若是愚昧,老夫就不会把你带在身边了。”
齐震云轻哼一声。
“老夫知你爱慕青玄公主,对那杨烨自然心生恨意。但若是换作你大兄在此,绝不会如此轻蔑自傲,连杨烨之名都不愿提起。杨家虽不是门阀世家,但杨中衡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说杨烨如何,光是杨中衡,你就得礼敬三分。”
“孙儿知错,可那杨烨不学无术,整日就知晓招摇过市,寻欢作乐,如今又因为他坏了阿翁的大计,孙儿心中自是对他不满。”
原本在齐震云的计划中,就是让齐修越迎娶青玄公主,去坐那附马之位。
可惜钱东失手,让杨烨逃过一劫。
“杨烨虽是不堪,但他好歹是陛下挑的驸马,如今出门在外,身边又跟着杨府家臣,多有防备,再想动手已是难如登天。”
“不过既然婚期未定,自然就还有变数,你可知该如何去做。”
这有考校之意。
齐修越没有忙着回答,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阿翁,非是孙儿狂妄,但那杨烨小贼尤爱青楼,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人在身旁。钱东失手只是偶然,孙儿以为不如派遣好手,伺机而动,只需取了杨烨狗命,此
事自然迎刃而解。”
齐家不缺好手死士,杨烨也不会一直躲在杨府,只要有机会,齐修越就有把握能够一击必杀。
可这话,却换来了齐震云的一声怒斥。
“愚蠢!”
“你是读书人,不是江湖草莽,为何脑子里全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真要杀了杨烨,老夫岂会让他活过第二天。但你可知晓,昨日在朝堂上,陛下就令人传旨,召你大伯入京述职。又封了秦元浩为南疆别驾,令他走马上任,半月之内赶赴南疆。”
“你可知,这是何意!”
这一下,齐修越的冷汗都浸湿了后背。
“阿翁,幽帝这是在防着我们齐家,此刻让大伯回京述职,莫非他想……”
“闭嘴!”
齐震云面色铁青的怒骂了一句,看向齐修越的眼神中也有些失望。
“宫中那位善于权谋,他又不是老眼昏花了,岂会这个时候对我齐家动手。”
“此番只是敲打,但若再对杨烨下手,他的狗命虽不值钱,但那位的脸面却是重于泰山。”
“即使不会大动干戈,但秦元浩三五年内,就不用想着回京了。”
齐家的根基在兵部,南疆更是重中之重。
齐震云卸甲之后,幽帝便趁机在南疆安插了一枚钉子,如今的南疆副节度使便是幽帝的人,和齐定武表面和气,但私底下的争斗不少。
别驾一职,本是节度使佐官,地位崇高清贵,有监察诸
事之责。之前一直空悬,幽帝此刻却拟派人选赴任,其意思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秦元浩的背景不凡,乃是三宗一家中秦氏宗族的人,若是和副节度使联手,以秦家的根基底蕴,不出三年,必然可以和齐定武做到分庭抗礼。
这就是幽帝的敲打。
适可而止,秦元浩就当是外出游历,不日便归。
可若是不知收敛,那他索性打开一道口子,让秦元浩就赖在南疆不走了,让齐家慢慢去三宗一家的人斗。
反正在幽帝眼中,南疆是姓齐,还是姓秦,对他姜氏皇族而言,都是一个意思。
甚至鹬蚌相争,幽帝还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齐修越此刻已是冷汗如雨,面色煞白,他以前只以为幽帝贪图享乐,醉心美色,没想到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出手,就有雷霆之势。
可他,不甘啊!
“阿翁,莫非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么。阿翁多年策划,岂能毁于一个无知小贼之手。”
“既是小贼,自然有办法将其碾死。”
齐震云冷冷一笑,眼中多了几分寒意。
“春闱在即,今夜翠云湖上想来是热闹的,你还年少,就不用一直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阿翁的意思是……”
“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嘛,又何需囿于诗词一道。你说若是当朝驸马对国事不闻不问,对天下事一无所知,他不要脸,宫中那位总该是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