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不过一会就已经成了倾盆大雨。声音太大,仿佛要将整个村子兜头淹没。
我向唐全要来了地图,开始研究整片山林的水流走向。我们从八担坪出发,走到这里已经远离了八担坪的范围而走到了无人区。
唐全在五年前就找人绘制了这里的地图,我们的路线基本上都与地图一致。可以看出,孤村的西南部有一支水系,一直延伸,直至汇入清江。水流中部被唐全做了标识,是峡谷的标志。这一带有一个小型的峡谷,不为人知。峡谷离这有至少三天的距离,还是在天气晴朗,不影响行军的前提条件下。
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
若我们此去的是巴人的神庙,众所周知,巴人有依水而居的族群习惯,那这次最终要去的目的地,很有可能就在这片峡谷之中。而我是打心底里不想去这峡谷。
唐全肯定也有直觉,所以才在这片峡谷地区专门打了个标识。
我也有点困了。打算再烤烤火就去睡觉。外面的风“呼啦”一下吹进来,夹着雨丝,冷到人骨子里。我感叹,果然是山里,才十月份晚上就这么冷了。
一个伙计哆哆嗦嗦地跑进来了,刚才出去洗裤子那个。我赶紧叫一声:“关门关门”,又从包里拿出了衣服披上,示意唐全我要去睡觉了,唐全微微一笑,点点头。
钻进睡袋里闭上眼睛,并不是那么安稳。很累,但一直断断续续做梦,我一个人在孤村,转来转去,却一直找不到出去的路。
半夜醒来过一次,醒来迷迷糊糊看见唐全还在守夜,马寅应该已经睡了。我打了个哈欠,新一阵困意重新席卷了我,我求之不得,便翻个身继续睡去。
早上六点,一声嚎叫震醒了所有人。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堂屋空地,摆着一个睡袋。睡袋里面,是一整坨,人型的,幽绿色的霉。
我也没出声,我是完全被吓傻了。
其他伙计也好不到哪去。有好几个已经冲出了屋子开始吐。“这是…什么……这该不会是人吧……”我的声音嘶哑,带着抖。
唐全没回我,只指着角落里的位置问一个伙计:“睡在这里的人是谁?”那伙计惨白着脸回答:“是老二。”
老二,昨天因洗裤子回来的最晚的那个。
一群人又看看那堆绿霉,好几个又跑出去吐。
我不想吐。
老二的尸首并没有散发出任何味道,其姿势也并没有狰狞不堪。那绿霉,有着人的形状,还保留着死者最后的姿态,侧卧着,蜷缩着,头埋到胸前,因为昨晚很冷。他回来时哆哆嗦嗦,躺在伙伴边上钻进了睡袋。
今天早晨就成了一堆绿霉。
我呆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寅给我盖上了她的外套,拍拍我的肩,走向了正研究尸体的唐全和帮他研究的大松身边。我很想问她是不是看出了我其实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但我没有力气。
这堆绿霉也曾是个鲜活的人。有肢体,感情,会说话,走路,喝水,骂人。但今天就成了这堆绿色的霉。静静地缩在睡袋里,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们连他的死因都不知道。
我突然有了恐惧。从进了山林后,第一次萌发的恐惧。这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要人命,是真的要命,不是他妈小孩子过家家的探险游戏,会死,真的会死。
唐全抬头看看我,朝我招了招手。
我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我现在整个脑子都成了浆糊,基本属于完全听任命令的状态。
唐全对我说:“能不能想出点什么?”
我强迫自己迅速开始思考,昨天晚上只有唐全一个人守夜,要问也是我问他。
我扫了他一眼,就见他和马寅小声讨论着什么。从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没把握的事,说不定他连神庙的位置都摸清楚了。但现在他这样又让我有点疑惑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村子究竟怎么回事,如果知道,他怎么会任由手下不知原因地死在这里。如果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里的异样置若罔闻。但如果他是个不顾别人死活,只为了避人耳目而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呢?我现在根本不了解他,更不相信他。但现在我也没得选了,就像在来的车上说的,我已经上了贼船了。我现在只能先自保。要自保,就必须先弄清死因,找出问题根源,再做对策。
正想着,唐全就凑过来问我想到什么没。我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重新开口:“首先解剖吧。应该得搞清楚死因再说。”“这怎么清楚死因?尸体已经成了这样。”马寅问道。
唐全紧紧盯着我。
我道:“看看里面还有没有骨骼。如果是被腐蚀的,很有可能没有骨骼;如果是被‘吃掉’的,那可能就会剩下骨骼。”这个荒废这么多年的孤村,其荒废的原因,也许就在眼前了。
中招的只有老二,说明他一个人做了与众不同的事。
我们开始盘问他身边的人,他有没有动过什么东西,或者独自去了什么地方。伙计们都摇摇头,说他一直都跟着大部队走。只有覃逼说:“他昨晚上自己出去洗裤子。”一个伙计跳出来道:“可是后来我们也解手去了。”“你们是结伴去的?”马寅转向他们,又看看自己的队伍,那群姑娘们回答,“我们也结伴去了。”我和唐全对视一眼,马寅已经拿起了一把匕首。
看来是有什么东西,袭击了落单的老二。然后在他睡着后,把他变成了绿霉。全过程悄无声息,连老二自己都没有察觉。等钻进睡袋开始睡觉后,那东西让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们全都戴上防毒面具,手里拿着匕首备战,前排的伙计从包里掏出几把弓弩。大松用一把大概三拤长的刀,缓缓切割尸体。我绷紧了身体,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割前,是一堆长了绿毛的霉,割后,还是绿毛霉,没有一滴血,一片肉,只有一点点稀疏的黑色毛发,被裹在这些绿霉里,被刀一划,或断裂,或继续粘在绿霉中。幽绿色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黑毛,其视觉冲击力极其令人震撼。刀子划到深处时,发出一声划到硬物的声响。大松把绿霉挑开,就看见一截绿色的骨头露了出来,这时候终于发出了极其刺鼻难闻的气味,简直无法形容那是种什么臭味,并且迅速弥漫至整个房间,我感觉简直像一阵气浪直扑我的面门。所有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