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抱着我的时候,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投向这边,吓得我以为是追杀过来的人。
环顾四周,树林间空无一人, 可能是错觉。
而我实在不能行走了, 锥心般的疼痛让我眼泪止都止不住。
原本青木在望向别处, 转过头来却微微一顿。
他刚刚一路上就特别讨厌地露出观察好奇的神色,现在也一样, 而且还更露、骨更专注了。
我:“看什么看!”
“……没有。”青木罕见地没有呛声, 坐在旁边, 垂眸,忽而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脚踝, 莫名其妙地感叹一句, “好脆弱哦, 诗绪里。”
我理都不想理他,也不想问他到底想没想起我, 手机也没带, 只能先原地休息片刻。
“没关系诗绪里,那群人肯定早就成烂泥了。”青木愉悦地说道。
我:“……”
我没搭话, 气氛安静了半晌, 只剩下林间簌簌的声音。
他突兀地叫了声:“诗绪里。”
我没理。
“诗绪里诗绪里。”
“……烦死了。干嘛。”
青木挨着我坐下的,侧头朝我说道:“…你好可怜, 眼睛都肿了。”
“……”说了废话, 我能不可怜吗。
我抽泣几声, 还是没理他。
谁知道青木忽然冷下脸色, 隐含微妙的怒意夹杂着些微的嫉妒:“…以前你都没这么无视过我吧。为什么现在无视我?”
得了, 他的确还没有恢复记忆。
我诚恳道:“不, 我以前也经常无视你。”
青木被我的话一刺, 顿了顿,竟然缓和了怒气,我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他甚至还笑出声了:“呵呵呵,看来以前「我」很糟糕嘛,肯定很糟糕吧,完全比不上现在的我,诗绪里你说是不是?”
嗯?居然是过去和现在的比较题?我自认还是挺有情商,这种问题很简单。
“……感觉一样。”我谨慎道。
“……”他露出快溢出毒汁的表情,虽然感觉不是对着我的,但因为太熟悉,我几乎在他开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肯定是谎言吧诗绪里!以前的「我」又庸俗又自大,真的是最愚蠢的劣质品!是畸形的婴儿啊!”
——反正都是坏话。
我搞不清楚他在干嘛了,估摸着他这是失忆了,把以前的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呢。
我认真告诉他:“如果以前的你对我很坏,未来的你再好我也不会靠近的,青木。”
他骤然缄默,幽深的黑眸直直地注视,唇线拉直,面无表情的模样连一丝光亮都跑不进他的瞳孔。
“……诗绪里,”片刻之后,青木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他眉头微皱,摸了摸心口,“我好难受。”
我连忙问:“你刚刚摔的后遗症?”
他不说话摇摇头,面上困惑不已,等我以为他没事回过头,青木又轻轻叫道:“诗绪里。”
我不得不又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垂着头的青木沉默片刻,开口就是一道惊雷:“那我会把过去的「我」杀掉。这样就可以原谅了我吧。”
……这问话太哲学,我不禁被绕进去了。
“也不用吧……你不仅没对我坏,还挺好的,比如救了我什么的。我很感激你的。”
我明明只是看你这么说自己,就说了那句话表示我现在靠近你是因为你以前没那么坏的啊?!什么情况?!
我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谁知青木闻言又露出嫉恨的神态,骂自己不行,骂我更不行,就骂那些信徒。
“诗绪里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烦人!明明是说捧着我的还天天虐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怜,整天盼着有人来救我……”
他说话的时候我揉揉自己发痛的脚踝,他就莫名不说话了,盯了几眼:“诗绪里,你脚踝还是肿的。”
“……当然了,哪儿有那么快。”
夕阳西下,我还是不能走路,并且我发现我们很不幸的迷路了……话说那家伙怎么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啊喂。
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我不能走,青木便背着我走,他不知为何走得很远很远,天彻底黑了,我精神紧绷,现在一朝松懈,便很快入睡。
……
青木察觉到背上的人彻底入睡,才阴恻恻回过头,望向树后的身影。
那人毫无顾忌地走出来——小孩子的体型,浑身遮住,只余下一只黑色的眼睛。
“哈,”青木要大声笑出来嘲讽,背上的人一动他又压低了声音,“瞧瞧,这么狼狈,连生长速度都被压制了,好丑啊你,你也敢出来?”
那人同样冷嘲热讽开口,声音竟与青木一模一样:“明明废柴的是你吧,连伤都不会处理,而且,我可比你早认识诗绪里。”
青木咬牙切齿,几乎要咬出鲜血,带毒的眼神定定地盯住对方。
他原本不想要看其他「富江」的记忆的,他本来也不屑看那些复制品的记忆,一直如此。
但很明显,眼前这人看了,不仅看了,还是时时刻刻地看。
一想到这人在随时随地观看他和诗绪里的相处,青木就面色冷下,但又缓和。
看吧,看吧,丑八怪,伪劣品,也只配看着他和诗绪里了。
青木思及此又洋洋自得起来,巴不得无数个富江现在立刻来观看他与诗绪里,让他们气得跳脚又无能为力最好。
可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只有这个仿制品有药和绷带。
青木面色难看,一动不动。
那人幽幽道:“……除了你,舔过四次。”
“……”青木不动声色地同步了记忆。
虽然看得很是嫉妒,但因为记忆是第一视角,又有种微妙的卑微代入。
舌面划过温热皮肤的触感,实在令人着迷。
青木上下扫一眼那人。
自从被医生做过无数次实验、长久的被硫酸浸泡,「青木」的生长速度严重受损,本不应该从畸形婴儿的形态长大,却硬生生从心脏破土而出,收养他的藤井凑不在,反而是那对夫妻,吃惊又满怀爱意地看着迅速长大的孩子,即便皮肤充满了伤疤,假以时日,他也一定会彻底恢复。
本不应该在某一「富江」存在于她身边时出现,但是,他太久没与她说话,不见面还可以承受,可作为婴儿,「青木」与她见过很多次,望梅止渴习惯了,于是便出现了。
青木确认此人暂时不会产生太大危险,便愤愤地同意了,他还背着人,受限很大。
再说,如果不同意,要是诗绪里认为这是对她不好,不会靠近了怎么办……
青木想起她今日说过的话,忽而有种不能彻底理解的迷茫感。
到底什么是对她好,什么是对她坏。
***
我睡到中途,正是睡意浓烈的时候,困得睁不开眼,却模糊能感觉到周围。
周围都是冷气。
脚踝处被凉意包裹,似乎正在被处理,有绷带缠绕的触感。
我被冰凉弄得不得不睁开了眼。
顶上树枝密布,其上的星空浩瀚无垠,我正躺在草地上,靠在一个人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是冰凉。
而我的脚踝,被一个身穿黑色卫衣,又用兜帽和纱布包裹住面容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人细细涂着膏药。
我:“?”
等等,两个人?
我突然彻底清醒,脚迅速收回,差点一个兔子蹦站起来。
那人手中便一空,抬起头——满脸的纱布。
“诗绪里!”我身后的人先开口,他简单解释了几句,“是我让他帮你处理伤口的!是我要他来的!……要不是他只有这个作用,你看看他这么丑……”
语气莫名妒忌,满是恶意。
我这才仔细看对方。
第一反应就是好小。
还是小孩子的感觉,十三、或者十四岁?但是只露出左眼,连手都缠绕着绷带。
不过……应该又是一个被青木吸引的人吧……
我不再多问,道谢:“谢谢……”
他摇摇头,不说话。
青木极其有存在感地哔哔:“他是哑巴!别和他说话诗绪里。”
那人低着头,沉默地继续涂药缠绕,隔着他手中的绷带都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
我问青木:“他叫什么?”
青木回答:“叫他丑八怪就行。”
我:“………”
行吧,我只希望这人不要因为我太靠近青木而仇视我。
所以一处理完伤,到了该休息的时刻,我就远离了青木,他气得不行,仿佛在敌人面前丢了一分。
即便再怎么注意,他还是个小孩子。
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似乎睡着了,看起来可怜得很。
青木把羽织递给我,认真道:“给你诗绪里,别冻得死掉了。”
我愣了愣,一瞬间想起雪山的事。
然后他见我裹起来后,又低头脱浴衣,我连忙阻止了他:“不用了不用了。而且你也冷的吧,不用给我。”
青木毫不在意道:“不要,我又不会死。”
我推辞不掉,只接受了羽织,亲自听见不如亲眼所见,内心狠狠刷新了一遍对青木的印象。
夜晚,万物沉睡。
我们三个离得远远的,谁也不靠近谁,仿佛绷着一条线。
虽然感觉跨过那条线最惨的应该是我……万一人家嫉妒怎么办……
我再一次入睡。
……
忽然,黑色卫衣的男孩动了动,青木也立刻睁开眼睛。带着仇恨与他对视,同样的黑眸,同样的敌意。
但有一根线牵引着他们没有贸然显露出对对方的恨意,只能安静地按耐下。
毕竟入睡了,不要吵醒最好。
男孩缓慢走至沉睡的少女身边,青木死死盯着他没有动,骇人的情绪在黑沉沉的眼底不住地涌动。
寒冷的夜晚,在森林里更是气温骤降,三个人皆是呼出吸入都是寒气。
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将卫衣脱下来,认认真真地包裹住她,然后回到原位置入睡。
青木对那件衣服的妒意到底比不过诗绪里的脆弱,他看了几眼,又看了片刻诗绪里的脸,最终相安无事。
星空之下,只剩下一道绵长的呼吸声,其余两人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