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服好难穿……”柏空一边嘟囔着一边试着他的新官服,三天前他还是个平民百姓,现在则是百户,正六品的武官,那么衣着服饰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便,得按照规矩,正正经经地把官服穿好。
官服是绣娘根据他的身材量身定做的,赶工了三天才交到他手里,按理说应该很贴身,但是柏空第一次穿这么繁复的服饰,理了半天也没找到门窍,本该威武挺拔的青色彪纹武袍被他穿得东倒西歪。
楚逸尘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帮柏空整理。
“伸手。”楚逸尘一发话,柏空便乖乖伸平双手,像是任撸不咬人的大狗,任由楚逸尘在他身上动作。
楚逸尘将柏空的衣服穿好,袍角也都理平后,又拿起那条素银腰带,张开双手环住柏空的腰,帮对方系上。
他的身形比柏空略矮一些,他替柏空系腰带时,柏空就低着头看他,看了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老婆真好。”
楚逸尘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三天里,柏空倒也时不时会叫他一声老婆,他从那一夜起决定不跟柏空解释夫妻洞房的真相,而是跟对方演戏开始,他就默认了这个称呼,但他每回听到这两个字,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
一来,他是个男人,这是个本该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二来,柏空喊他老婆时总是带着种真挚的欢喜,就比如此刻,他是真切地觉得楚逸尘很好,这种纯粹的感情像一面剔透的镜子,总是能让楚逸尘想到自己欺骗利用对方的事。
楚逸尘敛了敛眸,想着尽量对对方好一点罢,以后他若是能活着报完仇,便跟柏空将一切都坦白,到时柏空想骂他也好,揍他也好,他都认了。
他帮柏空把腰带系好后,微微退开几步,上下打量了一圈。
“好看吗?”柏空眼睛亮亮地问。
这件方才还乱七八糟的武袍,被楚逸尘这么一整理,就变得贴身挺拔起来,柏空自己觉得很好看,但他还是期待楚逸尘的答案,毕竟在兽类的规则里,雄性长出漂亮的花纹或羽毛,都是为了吸引伴侣,自个觉得好看没用,得老婆喜欢才行。
楚逸尘一时没说话,他看着柏空,一身青色彪纹武袍,脚踏粉底长筒皂靴,素银腰带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身,更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武不凡。
当然是好看的,无论是衣服,还是柏空本身的身材相貌,都有十足的男子气魄,英俊倜傥,是楚逸尘分外向往的模样。
换旁的男人这么问,楚逸尘也就直接夸了,但因为他和柏空眼下微妙的关系,夸对方好看,很容易让对方误会。
虽然柏空对他已经有很多的误会,但楚逸尘并不想再增加,不想让柏空觉得自己非常喜欢他。
可他又看见柏空的眼神,明明是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眼神却总让楚逸尘想到那种家养的对人亲善的小狗,乖巧之余,又夹杂着一种求摸求夸奖的期待。
“好看……”楚逸尘还是没敌过这眼神,说完后自己突然有些莫名的脸热,连忙遮掩式地抬起手,帮柏空正了正发冠。
柏空抱着一种被老婆夸了的快乐心情,配合地低下头,让楚逸尘动作得更容易些。
“对了,”楚逸尘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对柏空叮嘱说,“你今天第一天上任,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一下身边的同僚。”
虽然做官的规矩他也大致教了柏空一些,但他爹是文官,他了解的也多是文官的规矩,武官那一块有什么讲究,楚逸尘也不太清楚。
“好。”柏空点头应下了。
“还有,”楚逸尘想了想又说,“那天那伙人若是来找你的茬,你尽量忍着些,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他指的是伍锋那班子人,柏空那天的行为把他们气得够呛,也就是不想撕破脸才没闹起来,但眼下柏空到军中当差,这伙人想找茬使绊子就容易得多了。
“还有伍锋……”楚逸尘越想越不放心,那天柏空对伍锋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明晃晃的挑衅,伍锋绝不可能忍下这口气,不过他应当不会明面上针对柏空,伍锋性格阴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他不会玩那些幼稚的诸如抓住柏空的错处痛骂一顿罚点银钱之类不痛不痒的伎俩。
“你避着点伍锋,若是实在躲不过,或者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就去找伍俊。”楚逸尘有些絮叨,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柏空是为他才得罪的伍锋,他不想柏空因此遭祸。
“我不怕他。”像是看出楚逸尘内心的不安,柏空看着他说,“你也不用怕。”
楚逸尘勉强笑了笑,他无法不怕,十年前父亲倒在血泊里那一幕,是他永生难忘的梦魇,有时候他说不清是对伍胜的恐惧多些,还是对伍锋多些,柏空是在大比中赢了伍锋,可很多时候,决定胜败生死的,并不是武力的高低。
不过楚逸尘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伍锋即便要动手,也不会那么快,柏空今天才第一天上任,出不了什么事。
因此,他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早点回来。”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这句话太像在家等候丈夫的妻子了,楚逸尘有些懊恼,只是在做戏而已,他又不是真的什么谁的妻子老婆。
但柏空显然听得很开心,他的学习计划终于步上正轨了,按照人类夫妻一般的相处模式,就该是老婆在家等着,丈夫出门挣钱养家。
“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柏空美滋滋地说。
在野兽的观念里,食物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虽然人类不是那样看重食物,他们好像更在意钱财珠宝,亦或者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利,可柏空还是忍不住想投喂楚逸尘,一个优质的雄性就该把自己老婆养得白白胖胖。
楚逸尘还沉浸在之前的懊恼情绪中,也没注意柏空说了什么,胡乱应了一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柏空没再耽搁,他佩好同官服一起发下来的腰刀,带着要为老婆挣来许多钱养好这个家的使命感,走马上任了。
柏空走后,楚逸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东想西想地发了会儿呆,他在想今后该如何做,柏空虽然做了伍胜的属下,却也只是个百户,伍胜显然还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他也接触不到什么重要的机密。
再者说,接触到了又如何?楚逸尘不会武功,他只是个教坊司的乐伎,无权无势,想跟人报信,别人都未必肯见他。
而且柏空也不一定会帮他,他只对柏空说自己跟伍家有过节,却没说是什么样的过节,以及自己心中怀着怎样的仇恨,柏空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凭什么为了他冒这样大的风险与伍家作对呢?
楚逸尘现在相信柏空或多或少地是有点喜欢他的,但这份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又肯帮他多少,他心里并没有底。
说到底,他眼下势单力薄,能够依仗的,唯有自己,想扳倒伍家太难太难了。
慢慢来罢。楚逸尘长叹了一声,复仇这件事势必不是一日之功,他得等待机会。
楚逸尘不再瞎想,他去书架上拿了本书来读。
受父亲的影响,楚逸尘小时候就喜欢读书,年少时便因才学闻名京城,还做过太子伴读,不过来到教坊司后,他读书的机会就很少很少了,平常白天的时候,他总是很忙碌,需要练琴,再给琴身做一些保养,为晚上表演做准备。
现在倒是一下子闲了起来,他虽然离不开教坊司,但伍胜给的三千两银子并没有收回,柏空用这笔钱将他长期包了下来,他不需要再弹琴取悦谁,那么那把承载了他许多屈辱记忆的琴他是碰都不想碰了,正好,用这时间来读读书,这对楚逸尘而言是一种消遣,也能帮助他静心。
他很快沉浸在了书中,还拿了只笔,在书旁写起了注释心得,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突然一道敲门声将他惊醒。
楚逸尘以为是云墨来送饭,便随口说了句:“进来。”
来人将门推开,却不是楚逸尘以为的云墨,而是个小厮打扮的陌生男人。
“楚公子,有客人想请你去弹首曲子。”男人客客气气地说。
“我已经不接客了。”楚逸尘答话的语气还算平常,内心却陡然警惕起来,因为他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从来没有谁是大中午过来教坊司听人唱曲的,此人绝不只是个普通的小厮。
“那不弹曲子,过去聊聊也是可以的。”男人笑了笑,“我家主人想与楚公子见一面。”
“你家主人是谁?”楚逸尘说,他同时在心下飞快思索,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伍锋?不,不会是他,伍锋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犯不着专程来找他,那会是谁?
“楚公子过去一见便知。”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逸尘却不动,他试探着问道:“我若是不去呢?”
“那我自然也不好强求,”男人无奈道,“但楚公子你一定会后悔。”
楚逸尘眼神闪了闪,他思索权衡片刻,终于还是决定站起身,跟男人过去一探究竟。
男人带着他在坊中左拐右拐,走过一段长廊,二人来到了一间位于教坊司后院的厢房,这间厢房一般不会用来待客,只用作堆放杂物,但胜在位置隐蔽,而且直通教坊司的后门,只要坊中有人帮着打掩护,那么无论来去,都可以做到不为人知。
楚逸尘此时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忐忑,他断定这厢房中的绝不是伍家的人,否则不需要这样低调,避人耳目。
至于到底是谁……楚逸尘看向那小厮打扮的男人,此人乍看普通,但细细观察下来,却是蜂腰猿臂,身形高挑,走路时步伐沉稳有力,是典型的武人特征,而且不是寻常的武人,观其形态举止,绝非一般人家可有,而且又能混入教坊司这样的地方……
楚逸尘回想着他过往认识过的人,内心蹦出了一个大胆且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测。
男人走到包厢的门前,轻叩了三下,恭敬道:“公子,人带来了。”
“快请!”屋中之人似乎楚逸尘的到来已经期盼许久,此刻的语调透着股迫不及待的激动。
楚逸尘面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是一阵震动,只因这声音,是这样熟悉……
他不再犹疑,等侍卫将包厢门打开的那一刻,便立刻进到屋中,然后便见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熟悉是因为他们曾一起在太傅齐开博的名下读书学习,陌生则是因为十年未见,彼此都成长了许多。
“陛下……”楚逸尘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喊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