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伍俊就又来了教坊司。
昨天因为大比结束后天色已经很晚,所以伍胜的说法是明天再叫人帮柏空把楚逸尘买下来,这种小事只需要伍府随便一个管事负责就好,但伍俊今天带着银子亲自来了,因为昨天柏空赢了伍锋的事实在是让他很痛快,痛快到拉着柏空喝了一晚上的酒还不够,第二天不顾宿醉的头痛,兴冲冲地就又找过来了。
三天内,伍俊已经是第三次到教坊司,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柏空所在的房间,在外面敲门:“柏兄,醒了没?我给你送银子来了!”
“来了。”柏空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披上衣服就要去开门。
楚逸尘也坐了起来,虽然他和柏空的关系只是一场戏,但做戏做全套,所以夜间他们两个还是一起睡的,反正睡在一起柏空也不会做什么,他们甚至盖的不是同一床被子。
“柏兄,你昨天走得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没跟你喝尽兴呢!”伍俊一进门就是抱怨,本来想着好好痛饮一番,来个不醉不归,结果没喝几杯柏空就跑了,说什么老婆还在等他,要早点回去。
当时伍俊喝得有点晕乎,也没来得及拦,今早酒醒了却是觉得没喝痛快,于是借着送银子的名目顺道过来,想把柏空再拉去喝几杯。
“昨夜没喝过瘾,今天你可不能跑!这回我们不去醉仙楼了,我告诉你京城里还有一个喝酒的好地方……”伍俊正要说他对今日行程的安排。
柏空却直接打断他,问道:“银子呢?”
“这儿呢。”伍俊将银票交到柏空手上,被这么一打岔,他一时忘了自己的话茬,又瞥到正在屏风后整理衣衫的楚逸尘,突然想到,“对了,柏兄,你把他赎出去后,打算住哪儿?”
柏空一共就找伍胜要了三千两,刚刚好够赎人,赎完后一点都不剩,京城的屋宅可不便宜,虽然不知道柏空身上有多少钱,但伍俊根据对方的穿着打扮来看,也能推测出对方应该买不起。
柏空被问得愣了一下,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件事,被伍俊这么一提醒,他才想到他现在住的是楚逸尘在教坊司的房间,把人赎出来后这里自然不能再住了。
住哪儿,这是一个问题,但却不是眼下首要的问题,毕竟……
柏空跟穿好衣服走出屏风的楚逸尘对视了一眼,收起银票,说:“这个待会儿再说,我先去把手续办好。”
“我也去!”伍俊虽然骄纵惯了,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做,但好歹还有一个仗义的优点,他把柏空当朋友结交,那么便遵循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所以哪怕他前夜还对楚逸尘的样貌有所想法,此刻却是看都不看了,也不在这房里多待,跟着柏空就走了。
两人来到楼下,找到脸还肿着的黄管事,说明来意,黄管事见到柏空心里就是一阵叫苦,又见到跟着一起来的伍俊,只感觉刚刚消了些肿的脸又作痛起来。
伍俊他本来就不敢惹,而柏空,自对方昨早上露了一手后,黄管事便知道这个人他也得罪不起,但是没有办法,另一个人他更得罪不起,所以此刻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对不住,两位公子,你们不能把人赎出去。”
“你说什么?!”柏空还没说话,伍俊先把眉头拧了起来,他冷哼一声,“昨日分明说好的是三千两,怎么?你还想坐地起价不成?敢跟小爷玩这招,你好大的狗胆!”
“不不不!”黄管事连忙辩解,“小人哪敢啊!伍公子息怒,这不是钱的事,主要楚逸尘他是因罪入坊,没有陛下特赦,谁都不能放他离开!”
“因罪入坊?因的什么罪?”伍俊眉头还是拧着,神色不善道,“你昨天怎么不说?!”
“昨天小人一时忘了,绝不是故意欺瞒两位公子!至于因的什么罪……”黄管事含糊道,“小人也不太清楚。”
“少废话!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话说明白!教坊司那么多因罪入奴籍的都可以赎买,凭什么他不能赎?!”伍俊气势汹汹地逼问着黄管事,虽然要把楚逸尘买回去的不是他,但他不能忍受自己被人糊弄,因此大发雷霆。
而相较于怒意明显的伍俊,本该更为生气的柏空此刻倒是不见怒色,他只有些微奇妙,因为眼下的这一幕被楚逸尘说中了。
“我跟伍家……有些过节,伍锋已经认出了我,所以他们决计不会放我走。”昨天夜里,楚逸尘这样对柏空说,“你明天去帮我赎身的时候,他们应该会用一些借口,例如我是戴罪之身所以不能赎买,来改换说辞。”
昨夜所言,与今日所见,一字不差。
若非楚逸尘身上半分妖气也没有,确确实实就是个脆弱的人类,柏空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会未卜先知的法术了。不过也正是因为楚逸尘只是个不会法术的人类,那么对方还能如此准确地料中这一切,更加显得他老婆很厉害。
随便一选就选到一个这么厉害的老婆,他真是捡到宝了。
柏空想到此,不由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楚逸尘从房中出来,站在栏杆边,往下一瞥,正对上柏空那双亮晶晶的,犹如捡到了肉骨头的小狗般的欣喜眼神。
楚逸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厌恶,他就是在柏空这样单纯真挚的眼神中,越发觉得自己欺骗利用对方的行为是这样不堪。
他将内心的情绪强行按捺了下来,同时悄悄对柏空使了个眼色,提醒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
柏空也悄悄地回了个手势,表示他没有忘记。
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时候,伍俊凶神恶煞地逼问了黄管事一番,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一是黄管事本来就不了解楚逸尘的来历,二是就算真知道什么内情他也不敢直接告诉伍俊,毕竟让他改口的那人同样姓伍,且比这位伍二公子可怕得多。
伍俊气得踹了黄管事一脚,黄管事也不敢还手,痛得“哎呦”一声趴跪在地上,边哭边跟伍俊求饶。
伍俊听得心烦,同时也大概知道从对方身上问不出什么了,但就这么算了,他又觉得很没有面子,毕竟一开始说要帮柏空找个媳妇的人是他。
强抢是不行的,教坊司这些人倒是不敢拦他,但是上回他在街上看中了一名貌美动人的女子,要带对方回家,哪料到那竟然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女儿,他爹知道后便痛骂了他一顿并没收了他的银库,若是再惹出祸来,说不定就得关在家里禁足了。
不过……伍俊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拉着柏空说:“走,柏兄,咱们去找我爹,管他什么罪名,赦不赦的还不就是我爹一句话的事!”
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避讳坊中众人,只因所有人都门清,皇帝,也只有名头上是个皇帝而已。
“好。”柏空应了一声,跟着伍俊离开。
楚逸尘站在栏杆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伍锋一定将见到他的事情禀告给了伍胜,所以今日的改口十有八九是伍胜授权的,这京城中没有人能违逆伍胜的决定,甚至皇帝都不行,但唯有一人除外,他的亲儿子伍俊。
楚逸尘本来打算,等柏空帮自己赎身被拒后,便让对方直接去找伍俊,没想到伍俊自己送上门了,还如此殷勤地帮忙,都没等柏空开口,就带着柏空去找伍胜了。
伍胜自然不会愿意放他离开,更不会愿意让柏空跟他混在一起,哪怕伍俊是他的亲儿子,他也从来不是那种事事都依儿子的父亲,但楚逸尘从柏空口中知道了昨日伍胜允诺的原话,不是只给三千两银子,而是帮柏空把他赎出来,这便是让伍胜改换口风的契机,一般人不敢,也不能跟伍胜揪着这点口头承诺胡搅蛮缠,唯有伍俊可以,接下来柏空只要按他说得做,那么……
楚逸尘眸色不断变化翻涌,犹如一盘不断推移变换的棋局,他隐忍藏拙了十年,于此刻,在这渐深的眸色中,终于显露出一点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