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个可不是一般的来使。
霍凌霄与织女, 与诸葛神侯都有往日的交情,又怎么可能不认得元十三限。
这位与天/衣居士和诸葛神侯同样出自自在门的韦祖师爷高徒,却显然没有诸葛神侯一般的好运道。
或者说, 他心术不正,没这个机会反倒是个好事。
他一度跟随蔡确做事,但很快随着蔡确被流放而同样被斥离京城,又因为手中的六合青龙大阵而被蔡京捞了回来。
而他如今, 正投效在蔡京麾下。
“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闻听来人是谁, 狄飞惊突然开了口。
他想要交易的对象,自然是霍凌霄。
看她摆了摆手示意,高小上相当乖觉地退了下去。
“你想和我交易什么?”
狄飞惊刚一转身, 便看到霍凌霄以一手压住了桌案, 将他困在了她和桌子之间, 不由生出了几分好笑的情绪来。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做交易, 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也势必要先抢占一个主导权的位置。
他捏了捏眉心,轻叹了口气, “你如今成为六分半堂总堂主已成定局,我不会蠢到以卵击石, 跟你对抗。”
更不必说, 他就算有这样的能力, 或许也并无伤她的意愿。
“我想与你交换的,是六分半堂中人的性命。”
狄飞惊抬眸间神情毅然, 霍凌霄从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大清楚他的神情, 却也看得见,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抿成了一线的唇, 以及眉眼间紧绷的发力。
“一个势力之中, 不可能尽数都是好人。这一点,就连苏梦枕都必须认同。”
霍凌霄已经杀过本就分属于金风细雨楼的人,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势力越大,也就越是鱼龙混杂。
作为势力领袖之人没这个本事将每一个人都筛选过去,更将一个个人的身家背景都做个调查,只能把控得住的还是运转的大方向。
“六分半堂中,如今你为龙首,若是想更改堂中的风向,更改经济来源,这都无妨,但……”
狄飞惊仿佛自知本就处在下风之时,他所说之事要想兑现并不那么容易,在话中少了三分底气,可当他素来温和的面容中透出一层阴云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他并未少任何坚持。
“但你若要我一个个说出六分半堂中何人当杀,那不如先要了我的命!”
他眉峰如刀,压制不住的是一种沉郁锐气,“狄飞惊当年曾为六分半堂卧底于迷天七圣盟,为总堂主立下汗马功劳,死于此事的人绝不止三五十人,执掌六分半堂半数权柄后,更是行事狠辣,一切以六分半堂利益为上,所以当杀,剑君可听明白了?”
好一个自我判决。
明明是这样一个一方镇压一方反抗的局面,霍凌霄却忽然笑了出来。
她俯身低头,与坐在桌前的白衣青年前额相抵,这比之以手扼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的方式,多少要显得温和几分。
但这个姿势,其实也依然是她所主导的气焰迫压中,让他的眼神与她正面相对的模样。
“听明白了,我的大堂主。那么你所说的交易为何?”
这甚至是比之近在咫尺更近的距离,霍凌霄唇齿间的气息近乎完全贴着他的面容。
狄飞惊本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呼吸不觉紊乱了一瞬。
与他眸光相对的那双眼睛里,并无面对猎物垂死挣扎的轻蔑,更不曾有分毫的心绪波动,就仿佛是两块亘久经年的琥珀石,在升温的气息中加热出了点将将融化的温柔。
“以元十三限等人的命,换七个六分半堂中人的命。”
“是六个。”霍凌霄纠正道。
狄飞惊微微一愣便听到她继续说道,“元十三限为练就伤心小箭,第一个杀的人,便是他的夫人小镜。你若还记得当日婚礼上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就该知道,那个该字,除了针对雷总堂主,还可以用以审判这位。”
虽说她一直觉得小镜和元限之间实在是一出双向的折磨,但并不妨碍当时她问出的是个模糊的问题。
“而且,这六个人选。”霍绫忽然直起了身子,但在分开两人面容的贴邻之前,她在他的眉心落下了一个一触及分的亲吻,“必须由我来决定。”
“好。”狄飞惊觉得,自己可能过了好半晌,才说出这个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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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中是紧绷对峙里的缱绻,屋外却是一列等着复命的焦灼队伍。
鲁书一看了看天色,他们出来的本就不算早了,现在更是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他沉默地看了眼元十三限的脸色,还是选择上前来问问。
“高少侠,你当真将我们到来此地的消息上报了?”
他是元十三限的大弟子,六合青龙之首,现在与高小上这个辈分的人交流,自然是最合适开口的。
面前的七人连带着身后的天家仪仗都并非是什么简单的东西,鲁书一出言质问之时,更有种或许是习惯了的高高在上,高小上的脸上却仿佛不见丝毫的慌乱之色。
他淡定地回道,“难道我是进去内院散了个步不成?”
霍凌霄会选择让他带队前来,绝不是随便做出的选择。
他本名多少是有些潦草,但他却早在江湖上混出了个“乱世蛟龙”的名头。
何为乱世蛟龙?
他平日里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平静沉着的传话之人,可他出江湖名动之时,在短短一天内,以混沌刀、饮血刺以及阴山烈阳斧取了三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性命。
方歌吟曾评价他这个弟子势必要“应时而出,适时而起”,这话也曾经传到过鲁书一的耳中。
因而就算是他也不敢小觑高小上这个年轻人。
他说自己上报了,那就显然不是一句假话。
鲁书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元十三限却有些不大痛快。
他手里捧着个锦盒,那是从蔡太师的手中交到了他手里的东西。
在将东西交给他的时候,蔡京是这样说的——
“在这盒子里装着的是官家给予那位剑君的免死铁券,以示自己绝不计较她当街击杀神通侯的罪名,里面更是有一封官家的亲笔书信,这封书信为的正是让那位剑君知道,官家招揽她……不,应该说是请她为神霄教供奉的诚心。你必须要将这个信息带到。”
等他手中拿稳了盒子后,蔡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如今不得重用心里有些不舒坦,但你放心,如今九幽神君死于非命,就算不为了六合青龙大阵,你也必须被启用,还是重用!”
若非蔡京那信誓旦旦,且发了重音的“重用”,元十三限绝不乐意来此见霍凌霄一面。
二十多年前,他就对这家伙看他们师兄弟三个谁都不顺眼的态度大为不满,更不必说是在今日她大出风头之后。
可在这种情绪过后,元十三限又不免当真觉得,她这么多年间形容面貌不曾发生分毫变化,是否当真有些神异之处。
在看到霍凌霄与那位六分半堂大堂主并肩而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她卸去了当年那从老字号温家弄来的染发药水伪装,如今在京城中走动,堂而皇之地露出了那头与寻常人有别的银发。
元十三限更是能察觉得到,她面容上与昔年的状态相仿,气息却何止浑厚了两倍。
在她出现的时候,他就算再如何与她有旧日恩怨,也不得不跳下了马来,以使者的礼节,将手中的锦盒朝着对方递了过去。
“多年不见,连句老朋友见面的招呼都不打了?”霍凌霄单手接过了锦盒,顺势问道。
元十三限脸上那道为小镜划出的伤口,都随着他面颊的抽动,一道动了动。
他们之间哪有什么交情?
被按着头问七绝神剑和侬智高该不该杀的交情吗?
诸葛小花那家伙回答得飞快又有什么用,她宰了七绝神剑中的三剑也就算了,还把他们几个都暴揍了一顿,至今都没让他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不过现在他也无暇思考这么多,霍凌霄已经将锦盒在他面前打开了。
那里面确实如蔡京所言,乃是一副长生丹书,免死铁券,以及一封妥帖封口的信。
霍凌霄将锦盒移交到了狄飞惊的手中,打开了这封信。
这位道君皇帝为政的能力奇低,却实在写了一手好字。
若非知道对方为人,霍凌霄怕是当真要觉得,这落笔爽利,笔锋有屈铁断金之气的人,也同样有此等义烈情怀。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几乎是一封为元十三限和其弟子写就的绝命书。
配合这折笔有兰竹之姿的字体,实在有点微妙。
霍凌霄挑了挑眉头,“你要不要看看这信上写了何物?作为送信的使者,不知道信中所言,多少是有点可惜了?”
明明觉得自己是领了个好差事,在对上她的目光的时候,元十三限忽然心头一沉。
他没接过霍凌霄手中的书信,却能凭借着极强的眼力,看清楚她抖了抖手中书信,信纸的边角正好透出的一行字样。
那上面写的分明就是他的弟子赵画四,有将人吞吃入肚后,才能将画作发挥到极致的癖好。
若这当真是一封表述诚意的信,为何要写这些东西!
在元十三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霍凌霄一字一句地说道,“元限,可惜了,这是你的绝命书。”
而她也已经从狄飞惊那里得到了,他们七人当杀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