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县北五十里外。
生长着乱蓬蓬荒草的荒野之上,一队车队迤逦而来。
孙瑜位于车队前面,在马上四处张望着。
山山岭岭沟沟坎坎的走了这么好几天,看的有些厌烦了。
难得这一片是平地,马儿在这样的地面上跑着,也不那么颠簸。
从眼前马蹄脚下曲折的小路,向着远方伸展。目光跟随着小路延伸,远眺四野,胸怀开阔,四周荒草蓬蓬,直接天际。
从天地相交的一线再抬头向上,湛蓝,湛蓝的天空,洒着点点飞絮一般的小云彩。
点点飞絮,在空中随风悠然的飘着,移动是那样的缓慢,柔和。
孙瑜的心情不错。
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美景。
耳边响着卫兵铠甲摩擦的声音,以及马蹄轻敲在土路上不清脆的马蹄声,此刻也不觉得像刚出发的时候那样吵闹。
大伙速度一致的情况下,反而显得这响声比较有规律。
有规律的律动让大家也变得松弛。
松弛在这天地之间,任由一点清风吹拂。
忘却了旅途的疲劳,暂时搁置了身负重任的忧心。
这样悠然而舒适的环境,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踏破。
由远及近,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越来越大。
天地之间的悠然,再也不见了,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清风,也消失了。
众人重新坠回了夏末秋初炎热的江南。
不仅仅是孙瑜的情绪被破坏,身后五十名护卫的甲士也都皱起了眉头。
众人都感觉心里突然被憋了一口气,十分的不爽快。
下一秒,大家伙儿才反应过来,有人靠近了,赶紧警戒起来,拿好武器保卫好车队。
孙瑜后知后觉的拔出了长剑,旅途的疲惫消磨了众人的警惕。
孙瑜在马上略有些紧张的盯着后方的小路。
双眉紧皱,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微微溅起的烟尘。
三匹快马,在烟尘中影影绰绰。
孙瑜的心暂时放下了一口气。
等三匹马越来越近,确确实实只有这三个,众人紧张的心也都放下了。
炎热的天,加上刚才紧张的氛围。大伙又出了一身汗。
都感觉黏腻腻的非常不舒服,没事儿都要发出来两三分的火气。
再加上刚才安静的享受美景氛围被打破。一来二去,虽然放下了警惕,但对着后面越来越近的三匹马都怒目而视。
不过,当马儿越来越近,人影已经可以看清的时候,卫兵们都感觉有些错愕。
来的人身形看着很熟悉,好像是自家的三公子。
孙瑜出这趟远行,又要深入虎穴,自然也不放心自身的安危,身边带的五十甲士全是自己家的部曲。
因此众人也都认得三公子。
孙瑜看清了远处的来人,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在这种地方遇见自己兄弟的惊喜,从心头绽放到了嘴角。
一时间都顾不着疑惑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会到这里来。
从心底涌发出来了喜悦,淹没了孙瑜。
孙瑜纵马去迎接,对着追赶上来的弟弟笑着喊着。
可离得越来越近,却发现弟弟一脸严肃似乎情绪不高。
即便是兄弟重逢的喜悦,也并不能让弟弟绽放笑容。
孙瑜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弟弟无缘无故来到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绽放的嘴角又重新收缩,喜悦的潮水重新落回心中。
一颗心提了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所以就感觉心情大起大落。
正要落马的时候,感觉自己呼吸粗重,浑身湿透,冒了一身白毛汗。
“叔朗,为何追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孙皎翻身下马,心中一直不平静。
他知道父亲和自己的二哥总是不死心,但是他还是怕他们步了大哥的后尘。
“二哥,我,父亲让我追来,告诉你一个消息。”
两兄弟走在一起,面对面站着,彼此的呼吸都很粗重。
“是什么消息,这样要紧?”
“周瑜兵败,庐江郡全部丢失,其余诸将皆生死不知,估计非死即擒,如今周瑜困守陵阳县。”
“二哥,父亲让我告诉你想要做什么,就放手一搏吧。”
孙皎口中说完这些消息,孙瑜顿时愣在当场。这消息来得过于冲击,让孙瑜一时难以消化。
按这个消息来说,江东的武斗派几乎全军覆没。
孙氏将要面临的就是失去江东霸主的地位。
孙瑜心里更感到一阵糟糕,但转过来,父亲让自己放手一搏,他又明白了。
将要失去江东霸主地位的,不是孙家,而是孙权。
江东的老大,本来就不是自己家。
给孙权做臣子,或者换一个老大做臣子,难道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自己父亲的功劳,还不能得到该有的地位吗?
而武斗派当年都是和孙策一起打天下的,彼此关系浓厚。
如今几乎全军覆没,周瑜孤掌难鸣,孙权孤立无援,这岂不正是孙瑜报仇的机会?
孙瑜的表情由呆滞变为狂喜。
“好!好!好!”
“哈哈哈哈哈!!”
“天助我也!”
孙瑜又立刻低头对着自己弟弟说,“我即刻返回吴县,成败在此一举。无论我与父亲结局如何,你都不要再回来了。”
“这有五车金帛,你尽快拉走,换个地方隐居。”
孙瑜语重心长的对着自己弟弟说道。
无论后世人有多不喜欢江东孙氏,或者他们有一些黑粉。
但是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忽略掉了孙氏的兄弟情谊。
孙静跟随着孙坚起兵,算得上是打虎亲兄弟。
他们的大哥早亡,留下的儿子孙贲抚养长大孙辅,也算是兄弟情深。
孙策死亡之后,又让自己的弟弟接替自己的位置,对孙权寄予厚望。
孙氏似乎家风就是如此,兄友弟恭。
孙瑜虽然对自己的堂兄弟孙权不感冒。但是对自己的亲弟弟十分爱护。
这也是自己亲大哥孙暠的事耿耿于怀的原因,只因为情义深厚。
细想一下,孙家比较有名的这几个人,出来的异类就是孙权。
孙权从自己的哥哥手里接过了家底,除了孙权的父亲,就应该属于孙策,对孙权最好。
算起来,吴国的开国皇帝是孙坚,所以孙权称帝之后,追封孙坚为武烈皇帝。
而孙权的位置是自己哥哥传给自己的,孙策算是二代皇帝,毕竟孙坚死后,孙家的地盘几乎全部丧失。
是孙策带着一些老部下从袁术那里借来兵马,重新打下来的。
但是离奇的事,孙权只给自己的哥哥追封了一个长沙桓王?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做法应该不太合适。
再往后,孙权晚年,亲戚之间互相杀戮,再往后,他的子孙也互相碾压,孙家血泪滚滚。
也许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孙家的家风败坏,是从孙权开始的?
当然也不能只批评孙权,没有证据,也许只是无情帝王家吧。
孙皎知道自己父亲和自己二哥的决心。
他们要去做危险的事儿,而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把自己择出来,孙皎自己心里也很感动,也很不是滋味。
孙瑜此刻陷入一片激动之中。
本来想暂时积蓄力量,谋求将来,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想了想,又对自己的弟弟说。
“这五车金帛,也算是价值不菲。我回去之后,与父亲二人生死不知,你且带着这些礼物往东去吧。”
“往东去,避开周瑜,去刘备那里投降。”
“若我与父亲能够成功。也是抵挡不住刘备的,只是为大哥报了仇,将来也要在刘备手下任事。若我们不能成功,你投靠了刘备,等刘备进入吴郡之后,也有机会为我们报仇。”
“刘备那里还有伯阳,国仪两位兄长可以照顾你,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孙皎却有些愁苦的说道。
“大哥是死在豫章,死在刘玄德的手下。为什么二哥和父亲始终对仲谋兄长耿耿于怀?丝毫不痛恨刘玄德呢?”
孙皎的野心不大,而且失去了一个哥哥,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再出意外。
孙瑜摇摇头说道,“那是不一样的。本来就是大哥先去攻打的一仗,战场之上被人杀了也无话可说。可是被孙权诓骗走的,孙权轻信了曹操的消息,同时又对大哥不放心,想要借刀杀人,故意坑害大哥。”
“所以我和父亲都不恨刘备,而恨孙权。”
说完这些,孙瑜就不再和弟弟孙皎多说什么。
骑上马,叫上两个随从,就要直接回去。
“二哥,你要去做大事,将这些甲士带上吧。”
护卫车队的五十个全甲士兵,也算是不小的力量。
孙瑜回头看一看,这些甲士确实很缠人。
自己带在身边的部曲全都是精锐,装备也精良。
这一股力量,如果能带回吴县将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可惜,孙瑜的道行还是差得远,要做大事是不该儿女情长的。
已知天下那么多的枭雄,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小瞧他。
“你此去千山万水,前途未卜,又身怀重金。这些甲士,留给你防身吧。”
孙瑜说罢,头也不回,打马就走。
“二哥……”
孙皎眼睛红红的,看着二哥返回那血肉磨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部曲来到孙皎的身边,问孙皎的打算。
“三公子,我们现在转向东走?”
孙皎没有回头,想了想,咬咬牙,挣扎了一下。
“不!继续往南走!”
身边的部曲头领有些错愕。
“可二公子让三公子往东走,去投靠刘使君,我们……”
孙皎转过身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这个比董良还要年轻的少年,此刻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坚毅。
孙皎年纪不大,但是也不算太小,比董良略微年轻。
但是孙皎没有董良生的高大,再加上又是南方人,更加的显得小巧。
所以看起来比董良年轻很多。
看着不像十五六七的年纪,反而像十三四。
但是此刻,这个少年说话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一家人就该同生共死,我父亲与二哥为了给大哥报仇,为了伸长一年前受的委屈,要在吴县做个大事。”
“我也是大好男儿,怎么能苟且偷生,临阵脱逃!”
“兄长爱护我,我自然也要爱护兄长。”
“父亲和二哥既然要去做大事,那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众多部曲都是孙瑜家人养的忠诚武夫,除了不聪明没有别的毛病,见三公子有如此豪情壮志,当即都附和起来。
“好,三公子竟然有如此壮志,咱们就一起回去帮二公子和主公他们杀个天翻地覆。”
“对,对!一起回去!”
“同生共死!”
“不!”
孙皎一口否决,转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部曲首领的眼睛。
“咱们继续向南,帮二哥完成使命。”
这手下的部曲,却不理解。
“公子,咱们要造孙权的反,怎么还要给他做事?要帮二公子?怎么不回去,要往南走?”
这些部曲都是亲近的自家人,孙皎也不卖关子。
“用我们手中这五车金帛,向百越叛军买兵,用孙权的钱买我们的人。”
“如今江东兵马损失殆尽,众多将领全部被擒。我们要能从南边拉出来一只兵马,凭借着我们的身份,带着他们直插吴县,这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部曲却还有些犹豫的劝告。
“公子,百越叛军反复无常。恐其吞下财宝不肯出力,反而危及公子的安全。”
孙皎却不为所动。
“二哥和父亲回去,不也是要冒险吗?想做大事,就不能惜身,何况,等拿下吴县,整个吴郡都是我们的。百越叛军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们要真的那么鼠目寸光,那算我自认倒霉。”
孙皎眼神坚毅,面对还想再劝的部曲首领说道:“我意以决,不必再劝。”
“喏!”
孙皎正式下令,那么这些部曲们自然也就不再劝了。
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就直接部队继续往南走。
“沿途若有人询问。就说还是奉命出使安抚百越。”
“喏!”
兄弟两人短暂的相遇,又迅速的分别。
天空的景色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同样的风景,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背道而驰的兄弟两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进。
前途究竟如何,没有人可以预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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