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赶路的人苦不堪言。
一大群人无边无垠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游荡,挪步在荒野之上。
这一片本应该是茂密的丛林草木,可自江水出梅之后,就进入了酷热的夏天。
路边的水坑要么已经被蒸干,要么就是烂泥堆,蚊虫嗡嗡的。
夏风再也见不到半点清凉,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刮来的风总是湿湿的热热的。
挂在人身上,好像是蒙住了一层一样。
雷绪往脖子上搓了一把,去一去黏腻腻的感觉,五个手指用力,好像是在搓肥油,滑滑的从脖子上的油汗上搓过,带起来几个印痕。
再把手指上的汗水搓去,指头一碰,就簌簌的落下几个泥丸。
皱着眉头,黝黑的脸庞往前看,用刚搓过泥,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手搭在脑门前遮挡光线。
“梅乾怎么还没回来?”
梅乾是前锋,陈兰护卫百姓,雷绪执掌大军。
走半天梅乾应该要回来汇合才对。
陈兰停住百姓,雷绪停住大军,以免发生意外,一边派斥候向前打探。
等待的有些不耐烦了。
终于有探子回来了,不是一个人,两人骑着快马回来。
那其中一个翻身下马汇报,“梅将军在前方三十里发现一条大河,河滩干涸平坦,梅将军已经在那里安营扎寨,等待大部人马前往汇合。”
这个人就是梅乾派回来汇报消息的,解释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
雷绪和陈兰对视一眼,心里很是不满。
梅乾这分明就是嫌弃天气炎热见有河水不肯回来了。
虽然两个人对梅乾这样散漫的作风,不顾大局很讨厌,但是也确实是天热,心里连发火的力气都不想出,情绪一激动就是一身泥汗。
不过总算可以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也不多做追究,“通知下去,前方三十里有河,让大家加把劲赶路,到了河边有水纳凉。”
士兵们就将消息往下传。
宛如行尸走肉的众三军和百姓们总算是又有了精神。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好像从心底泛起一阵清凉,脑袋也舒服了,脚底下又有了力气。
这一日,是雷绪行军一路走得最快的一天。
早已经疲惫不堪的百姓们居然只用了三个时辰就走了三十里。
到达举水之时,天黑还早着呢。
还没到达岸边,似乎就已经有凉风吹来,似乎也已经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当然,其实他们是听不见的。
举水这一处是比较平坦的地方,河水流动的缓慢,深度也浅。
保水能力有所缺失。
这一片已经露出了大片的河滩,地上都是砂石铺成的,那本来都是属于河床的部分。
即便这样,这些百姓也没有失望的意思。
一个个往河里冲,想在水里打个滚。
雷绪到达河边的时候,就发现梅乾就在水里泡着呢。
铠甲也不穿,头发散着,脱得赤条条的,也不管百姓里是否有女人小孩。
雷绪来了他也懒洋洋的躺在水里不想动弹。
天实在太热,其实水里也都暖洋洋的,但是在水里到达是舒服的多。
一路上走来不容易,老百姓或者累死,或者中暑,或者生病,死了好几千。
这还是有雷绪和陈兰等人照应的情况下。
毕竟百姓里很多也是他们宗族亲戚。
几万人往河里跑,河水将会断流是显而易见。
本来举水也算不上是大河。
虽然不小,但是旱季又加上人实在是多,这就对河流的水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下游已经在河流附近来回巡视好几天的西陵水军终于发现了异样。
这些水军里有本地的老水手,常年和本地河流打交道,这在船头休息,不小心有船搁浅了。
一群人赶紧互相帮忙去拖拽。
徐盛在后面见这里闹哄哄的,就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徐将军,有船搁浅了,正在拖拽。”
徐盛在这热天脾气也不好,忍不住发了句牢骚:“无风无浪还能搁浅吗?这就是江夏的水军吗?”
徐盛的牢骚被一旁的老水军听见,赶忙道:“将军不说小人还没发现,将军一说小人知道了,将军,这上游一定出了什么情况!”
徐盛赶紧追问:“此话怎讲?”
“将军,此举水小人等也是常年打交道,彼此都很熟悉,万万没有无缘无故犯错误的。毕竟这里水势我们都熟悉,刚才感觉不对劲可是没有细想。仔细想想,这举水的水势和昨天都不一样。”
“船只吃水线也有了变化,这上下气候又没有什么改变,往年也都是这样,就是刚才突然不一样了,才会有船只搁浅。”
老水手的一番话让徐盛有些担忧。
“莫不是夏侯惇在上游拦水建坝,想要水淹西陵县?”
徐盛摸着下巴的胡子仔细思索,好像也不太对啊。
这不是雨季,积攒水势也太难了吧,这么热的天,还不如用火攻呢!
徐盛道:“三军戒备,立刻派出快船,顺流而下告知赵将军有情况。再派小船北上,查探军情。”
“喏!”
赶紧的几个人就下去了。
徐盛又道:“等等!再派机灵的从河岸边骑马北上,水陆并进打探军情。”
被徐盛拦下的传令官一口答应,下去忙活去了。
......
未时末,毒辣辣的太阳渐渐西斜,但是余热仍然炙烤着大地,河岸边的石头被烤的发烫。
虽然不如正午的阳光强烈,可这个时节仍然不能小觑他的威力。
因为炎热而裸露出皮肤,或者像梅乾这样干脆一丝不挂的在河里泡着消暑的人,皮肤被晒的发红。
这个河滩到处是鹅卵石,泥土少,草木也要少。
四下无遮无拦,雷绪和陈兰也没忍住,在亲卫的帮助下卸下来了铠甲,在河边清洗一番,数万人戏水,河流已经浑浊不堪,甚至干脆被截断。
太为难这条举水了,雷绪到底身份不同,仍然获得了一大块没有人接近的水域,洗去一身油皮和污泥。
清了清暑气,从军多年的职业素养的安排下,就又让部下帮助把自己的铠甲给穿上。
放出去斥候警戒四周,斥候虽然也炎热,但到底是把一些听话的精锐放出去,并且多安排了几班,轮流来消暑,还算人性化。
雷绪和陈兰的命令已经不灵便了,一万大军精锐也不过数百,顶多加上一两千真正的听话的好兵。其他的其实都是散兵游勇。
毕竟雷绪和陈兰如今也不过是淮南的贼寇,对于这样环境下的士兵又能报有多大的期待呢。
不过雷绪还是命令那千余人听话的分成两班,一班警戒,一班下水,换着来。
真正的将军必然都是要多做准备的,哪怕是看不出来危险但有余力的也要小心一些。
雷绪和陈兰则尽量以身作则,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坐着,披甲戒备。
热的狠了就和陈兰轮换着,在河边湿一湿脸,脖子,手脚。
梅乾实在是享受的失了魂魄,完全放飞自我了。
还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热的天,要是不下水也就算了,可是已经在水里懒洋洋的泡着享受起来了,哪里还有力气再出来。
若是梅乾在岸边也就算了,雷绪催促的烦了,一咬牙就起来了。
可是他跑到河水中间,站起来水到腰上,往回走走两步还是不舍得,索性也就自暴自弃躺平了。
但是雷绪在岸上受这样的诱惑和痛苦不是没有意义的。
马蹄声由远到近,似乎还夹杂着人声。
这河里虽然众人戏水造成的动静不小,可大多都是已经筋疲力尽的人,恨不得在水里直接睡过去。
故而远远的声音似乎也能听见一点。
但是一开始并没有人介意,只有雷绪皱起了眉头,这回来的斥候没有按计划换班,虽然刚才也有这样的人,都是贪图清凉,雷绪不满意,却也解决不了这问题。
但是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雷绪和陈兰蹭的一下猛然站起身来。
“戒备!!”
众人被雷绪一喊都愣神了,动作放缓,渐渐安静。
但是大部分人没有反应,只有那一千多听话的士兵反应快一些,都站起来了。
原来是那只能听见马蹄声的斥候已经出现在了河岸的另一边。
惊恐又慌乱,嘴里大叫着。
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但是似乎并没有遇到敌人受伤。
骑马的动作很大,不像受伤的样子。
但是下一刻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远处又出现了新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的!
从小到大,越来越明显,好像是大鼓又像是雷鸣!
都是乱世中求活命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骑兵!骑兵来了!”
“梅乾!快给老子上来!”
梅乾这才惶恐的从河里站起来,晃动这身上的黑肉,就蹒跚的往河岸赶,敌人来了!很可能是敌人!大队骑兵无论如何都是要防备的,虽然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但是下一秒,老天爷又帮雷绪他们做出了选择,那远处奔逃而来的斥候已经摔下马来了。
众人紧张的时候都看得清清楚楚,众目睽睽之下,一道模糊的黑线,碰到了斥候身上,他瞬间翻身落地。脑袋似乎又被马的后蹄子给了一下,半空中调转了一下身子,惨叫都听不见就扑到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只能看见他背上似乎是一杆箭,已经不晃动了。
差点被绊倒的棕色的战马,还在慌乱的前行。
“是敌人!是敌人!”
“快跑啊!”
“跑啊!”
“救命啊!”
......
百姓们都惊恐的大叫,慌乱的向着河岸上奔跑。
水花被扑腾的乱飞,真好似公鸡打翻了开水盆。
乱哄哄一片,女子此时倒是沾了光,不好意下水,或者没有去深水的,大部分靠近河岸,跑上来的快。
河水中间或者滑到的,或者被挤倒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群人脚丫子下去基本很难再起来了。
但是他们倒下溺水有疯狂的扑腾,又把周围的人拽倒.....
总之就是乱哄哄的一片。
雷绪哪里还能管控的住,命令根本下不去。
艰难的命令身边的侍卫跟着自己喊“往下游跑!往南!!”
因为是河对岸,西边来了敌人,百姓们下意识的往东跑,那样跑就是在原路返回。
雷绪要他们往南跑,去下游就是去西陵县,那是黄祖的地盘,孙乾说好的,刘备会派人在那里接应。
而且往东跑就是把后背留给了敌人。
这骑兵声势不小,不知道有多少人,河水深处只到腰上,必须在骑兵过河的时候拦住他们,否则他们稍微费点力气,也不过十几个呼吸就能蹚水过来,那时候就是任人宰割了。
雷绪这时候带着亲兵齐声喊话下令,百姓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自然下意识的往南跑。
只要岸边有人随时都能阻击要过河的骑兵。
但是雷绪只能祈祷往下走的河道别突然变窄,或者水的深度变浅,那样就没办法了,水不够深,骑兵就还是能冲起来,即便不如陆地,也是人力与畜力的结合。
喊话数遍之后,百姓基本上都已经认准了方向往南跑。
陈兰慢慢叫人也已经叫了几百人,不是陈兰不和雷绪一样让人聚众喊话,但是本来就乱糟糟的,命令只能一个个下,要不然还会互相干扰。
有了这几百人做基础再下令也就容易了。
不少乌合之众跟着百姓的队伍就跑。
雷绪和陈兰下令:
“戒备!准备迎敌!”
“准备迎敌!”
可是士兵们几乎变的像溃兵一样难以控制。
这也是雷绪先下令管理百姓的原因。
野狗和羊是不能混合迎敌的。
这样彼此的阵型只会被自己人冲垮。
现在士兵就是受到了百姓溃逃恐慌情绪的影响。
只有一些精兵还勉强受控制。
喊了几遍命令,但是收效甚微。
雷绪没有办法,带着亲兵就近将几个溃逃的士兵砍死。
几个人头咕噜噜滚入河水,红花一闪而逝。
终于弹压住了士兵,命令他们沿着河岸准备迎敌。
士兵们终于正常的沿着河岸拿着武器戒备。
远处的骑兵已经可以看见他们的头盔了他们正在从对岸的土坡露头。
而梅乾则再也没有了气定神闲,狼狈的惶恐的,脸色苍白的,手忙脚乱的穿着盔甲。
没有盔甲这个将军真的很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