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瞧了一眼,她不认识,便不打算理睬,哪知他竟开口道:“看你气色,想来是无事了。”
“什么?”
云墨没听明白他话的意思,浅问道:“你是?”
“洛涵,村里的大夫,昨夜小谨儿忧心于你,请了我过来。”
洛涵晓得云墨约莫不识得他,毕竟他初来这村子那会,被村民称为落难凤凰的她刚被接走,那时虽未起过好奇之心,然整日听他人念叨,总入耳了几句。
云墨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那便谢过洛大夫了,不知你今个儿过来是?”
“方才赵叔家的母牛发热叫我过去瞧了瞧,顺道路过你这时便想看看你是否醒了?”
杜默谨语气温和地作了回答。
云墨身中的软筋散量过多,虽不害人性命,可药量过度,药效达顶,人有可能会一直昏睡不醒,损伤灵识。
医者仁心,他有些放心不下,因而才会过来瞧瞧。
现下瞧着似是无事了。
洛涵不说倒好,一说云墨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母牛发…发热?
他人跟兽都看,这大夫不靠谱吧?
可到底人家是好心,于是便客套了一二:“劳烦洛大夫挂心,可要进来喝杯茶?”
云墨原以为这人说两句便会走了,哪知他真就应道:“好。”
云墨:“……”
话是她说的,拒绝是拒绝不了了,云墨抬手尴尬地拭了拭眼角,对自己颇觉无奈地上前给人打开了院门。
院中有张矮桌,云墨温声叫洛涵去坐,自己转身进屋去拿茶壶。
应该是杜安谨早起烧的水,云墨拿起茶壶时发觉还是热的。
她提起茶壶,拿了个茶碗出来,倒给洛涵一碗,“家中没有茶叶,见谅。”
“无妨。”
洛涵倒不在意,拿起茶碗喝了个干净,跟着点了点头以做感谢。
他那双漆黑的双眸微垂,整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稍坐过来些伸出手,我再替你把把脉。”
云墨抬眸看了洛涵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信任的意味。
她不喜与生人接触,况且这人还刚刚给母牛看过病。
但见他一番好心,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便还是将左手伸了过去。
洛涵面色温善,轻轻将手搭在了苏虞的脉搏上,不过片刻,便快速抽离,温声开口道:“身体无碍,只是你气血不足,需多静养,莫要做重活。”
苏虞点头:“好,我知晓了洛大夫。”
“你右手可是有伤?”
洛涵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眼神盯着云墨搭在桌边的右手上。
她因为压住而稍稍捋起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边的白布条格外显眼。
昨晚她的右手在被子中,洛涵并未瞧见,此刻倒是无意间瞥到了。
云墨顺着洛涵的视线看过去,抬了抬右手,“是,不过现已结痂,无甚要紧。”
被关起来的那三日她都有按时用着原身留下的药,伤口倒也恢复得尚可。
洛涵眸子微抬,对上苏虞的眼睛,“我瞧瞧。”
“好吧!”
云墨总感觉自己要不让这人看,他肯定还得再待下去,索性将右手又伸了过去。
一圈圈白布被解下,那结着黑痂的狰狞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微风吹过,有丝丝的痛痒。
洛涵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从药箱中掏出一块帕子,倒了些壶中的水浸湿,一点一点将伤口周围擦拭。
感觉差不多了,又拿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药涂抹在伤处,再用纱布包好。
一番下来,这才说道:“伤口之前处理得当,没有起脓感染,看情况是恢复得很好,日后你隔一日来找我换一次药。”
那么深的口子,与她腕上别的伤痕不同,像是她自己所为。
既曾求死,为何他在她身上却只瞧得见淡然无谓,是想开了?
他见惯了人的生死,倒也不觉得奇怪,也无意去了解她人的事情,遂没开口去问。
收拾好东西,洛涵起身站了起来。
云墨跟着站起来,摸了摸身上,她一分钱都没有,可她又不愿欠人人情,于是道:“不必了洛大夫,左右它快要好了,便不麻烦你了。”
已经结了痂,自个儿慢慢也就长好了。
从前她也常常受伤,多半处理处理也无事,没那么金贵。
洛涵盯着云墨默了片刻,随后背起药箱转身,走到门口时他顿了顿脚步,“我后日再过来。”
话一说完,他快步离去。
云墨:“……”
这位洛大夫其实也大可不必这般仁心!
洛涵一走,云墨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也喝了起来。
她慢悠悠地抿着水,眼睛一一掠过院子的各个角落。
虽说这里破败,但地方倒也不算小。
三间土坯房,厨房是外扩的那种也不占地。
院角有口水井,井边有棵老槐树,绿枝繁茂,只是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没有了花香。
过了会儿云墨打了井水洗漱,之后便去了厨房。
里外看了一遍,灶台下面的储物空间就只剩下小半袋糙米,隐约还有些发霉。
掀开锅盖,锅底留有一口糙米粥。
云墨拿起勺舀了一点浅尝了一口,顿时有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侵袭味蕾。
她皱了皱眉,就着旁边的清水咽了下去。
吃什么对她而言倒也无所谓,只是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终究是不行,她得先想法子改善目前的温饱才行。
看完厨房,云墨又去了侧屋。
进去一瞧,除了摆在地上的一些酒坛子,还有些许杂物,整个屋子略显空旷。
这原是原身的养母先前专门酿酒的屋子,后来搬新家后里边的东西都搬了过去,便就剩下了一些没用的酒坛子。
云墨盯着落满灰尘的酒坛看了许久,随后蹲下身,丝毫不嫌弃地抱起一个,揭去酒封,残留在坛中的酒味飘在空中,淡淡的,闻着清香。
若说能引起云墨兴趣的,酒可谓首当其冲。
前世的她是京城第一首富,亦是皇商云家的家主。
云家的祖辈是靠酿酒起家,历经几代人的努力有了后世的荣光。
发家的云氏后来涉猎广泛,然始终以酒为主,且每代家主从小便要学会如何酿酒,因此酒于云墨而言不可谓不熟。
其实会做酒的人很多,云家之所以能做强做大,是因为云氏的祖辈曾意外捡到了一只紫色的指环。
起初他并未当回事,见其好看带回家原想送给自家妻子,哪知他一回家便钻进了酒坊一时忘了指环的事。
正当他苦恼如何能让做出来的酒比他人的略胜一筹给比下去时,他竟发觉自己突然从酒坊到了别处。
那里雾蒙蒙的,像是仙境云端,瞧不起清是哪,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云雾散去,眼前空旷处竟有一方灵泉。
它的上方仍有白雾,且空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引着他不由自主地便靠了过去。
那泉水像是会迷惑人心,初入着竟会不受控地想去品尝。
云氏的祖辈尝过之后只觉身心舒畅,他心想若以此水入酒,何愁比不过他人。
只是他也奇怪自己为何会来此处,又该如何回去。
正想着,他竟又出现在了原地。
而那只紫色指环也神奇般地出现在了他的食指上。
打量片刻,脑袋精明的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心里默念灵泉,转眼间竟真又到了那地方。
得此宝贝后,他能轻松地来回取得灵泉,入酒后得到的酒果真醇香四溢,引得好酒之人连连夸赞。
自此云家的酒业渐渐做起,而那紫色的指环也被称为紫珏,成为历代家主的秘密。
到了云墨那一代时,云家分支许多,为了家族之秘以及家主之位各房私下明争暗斗不断。
云墨是嫡系,且天赋极高,从小便是被认定的下任家主,也因此童年开始便身处阴谋算计之中。
好在她聪明好学,心智过人,且颇有手段,家主之位被她稳坐之时,云家也被她整个大肃清,再无一人不服。
那时的她不过双十年华,云家在她手中却比以往更是繁荣,且因着多次为朝廷出资出力,资扶百姓,云家被皇上御赐第一皇商。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她带来的成果,那一场酒坊爆炸便将她送到了这个地方,也就意味着一切都要重头开始。
陷入前世过往中的云墨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感觉腿脚发麻才神思回拢。
常听人言命运弄人,今儿放在她身上倒想笑命运失算。
她云墨,受得起辉煌,也甘得于平凡。
即便过往不再,如何活仍旧得她自己抉择。
起身舒展了下腿脚,云墨想到家里几乎揭不开锅的情景,觉着还是得酿酒才行。
只是无材无料无钱,还需慢慢筹备。
若是…若是紫珏在便好了,云墨心想。
她喜爱酿酒,也嗜酒,因而她在紫珏中存了许多的酒。
以及很多很多的钱。
一来是方便自己,二来也是以防不时之需。
现下倒是真得用着了,可惜她身死重生,紫珏自是不再属她。
正这般想着,云墨察觉食指传来微凉的触感。
低头一瞧,紫珏竟奇迹般地出现在上面。
云墨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又觉欣喜。
她爱怜地摸着紫珏,喃喃自语道:“你竟也跟着我来了,怎会这般奇异?”
云墨刚还在嘲笑命运,现在倒有哭笑不得了。
这场重生到底是命运的戏弄,还是恻隐仁慈?
她扯了扯唇角,关上门闭眼默念紫珏深处。
再睁眼时,已然站在了灵泉边上。
那股熟悉的清甜诱人的香气入鼻,云墨顿时感觉身心舒畅。
她走去自己存酒的地方查看,都还是自己那时摆放的样子,看着没有丝毫变化。
所以说她一死,紫珏便也跟着来了。
难道是因为她死的突然,没有选定下个家主,没有将紫珏传承下去,它无主才会跟来?
虽从父亲手中接承紫珏时,她便被告知此乃奇物,她确也这般认为,然此刻只觉更为神奇。
那既是跟着她来了,眨眼间消瞬的四百年间,云家如何了?
思绪乱飘,云墨不愿再多想下去,她拿起一个小坛子,揭去酒封便仰头饮了起来。
香醇的液体滑过舌尖,润进喉咙,暖入腹中,像是在血脉中游走,叫人整个都放松了下来。
不过片刻,一小坛酒便被云墨饮尽。
她抹了抹嘴角,随手打开了一旁的一个铁箱。
白花花的银子整整齐齐地暴露在眼帘下,而这样的箱子云墨存了三个。
刚拿起一锭,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云墨姑娘,烦请再出来片刻。”
紫珏里面与外界相通,云墨一听这声,识出是方才来过的那位洛大夫。
将那锭银子掩进衣襟后,她转念便重新回到了房间。
打开房门走出去,云墨站在门口抬眼淡淡地望过去,“洛大夫,可还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