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丛林茂密，阳光透过树叶倾泻而下，一地光斑。毕竟是深山老林，平日里鲜有人烟，偶尔有几个猎人经过这个山头，也忌惮山中猛兽出没，不敢久留。
日光初盛，百鸟晨鸣。一只红狐狸快速跨过溪水，一跃而下，钻进一处灌木丛。“少侠！少侠！你醒了没啊，太阳都老高啦！”红狐狸在灌木丛中上下蹦跶。
不多时，一只小猫般大小的毛团钻了出来。她似乎刚醒，眼睛半睁半闭，头上的金毛打着卷，其中一只赭红色小角若隐若现。“昨天晚上体力消耗太大，还没睡醒呢。”
毛团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等迷迷糊糊的大脑终于清醒，她开始梳理自己的毛发。
红狐狸再三打量着眼前这个金色小毛团，再次发出慨叹：“当真是妖比妖气死妖，少侠明明比我的体型还小了一半，怎么就把那么大一只发了狂的野山猪给撂倒了呢？”
小毛团舔毛的动作顿了顿，骄傲地说：“我昨晚不都跟你说了嘛，我自幼拜在峄阳宗下学道，至今已有七年。哪怕我如今年岁尚浅，浑身功夫对付一只尚无灵智的野山猪还是不成问题。”
红狐狸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化成一只十岁左右的红发少年，像模像样地朝面前的小毛团作了个揖：“昨夜多谢少侠出手，竭力相助，不然我恐怕是走不出这片林子。昨夜我被山猪一下子拱晕了过去，还未曾介绍自己。我叫狐十一，常住山脚清河镇。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小毛团尾巴绕了个花儿，摆摆爪子，“我昨夜也是借宿此地，出手也是为了自保。如果我不出手，野山猪也会找上我。毕竟像我们这样小型的兽类，在他们眼里可谓是一口一个，送上门来绝不会放过。所以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叫祈安，你年长我几年，叫我岁岁也行。”
狐十一点点头，重新化为红毛狐狸，摇摇尾巴，一边带着小毛团往山下方向走，一边偏过头问：“岁岁你为何独身在外？可有去处？不嫌弃的话，可随我到清河镇落脚，这荒山野岭的保不准何时再来几只猛兽，只怕你独身对付起来有点吃力。”
小毛团眨了眨眼，反问他：“你又为何独自在这深山老林？”
狐十一挠挠脑袋，面露苦色，“我自幼在清河镇长大，如今在明心堂干活混口饭吃。近日药铺有几味药材短缺，我和我朋友就揽下了这个活计，上山采点药。昨日怪我贪心，日落时分还不肯走，结果转个身的工夫就和同伴走散了。后来我摸黑下山，倒霉遇到那头野山猪，匆忙逃命，辛苦采下的一筐药草也丢了个干净……”
“明心堂？我曾听山门的师兄师姐们讲过，自从凶兽恶妖逃窜魔界，成立魔教作乱，妖族一些纯善之辈就与人界仙门合作，旨在清除魔教势力。现在人界也算是人妖混杂，一些地方妖也能谋一份差事，得一门生计。明心堂可是这种地方？”岁岁眼底一亮，忙问道。
“嗯，明心堂里大多是些妖，毕竟明心堂的差事，普通人也干不了。附近方圆百里的妖平日里都能来领份活干，差事分类，明码标价，就挂在大堂里。若是要接下哪份差事，拿出自己的名牌录下名字即可。不过想要拿到明心堂的名牌，要先经过明心石的心性考验。我们明心堂只收心性澄明之妖。”狐十一思索片刻，问道：“岁岁是想去明心堂做事？"
岁岁点点头，又有些支吾：“那……明心堂有那种心性澄明的凶兽吗？唔，就是长得可能不太像好妖，嗯……略微有点凶猛，江湖上名号也许有点响亮，但是，人家确实是只好妖……”
“都是凶兽了怎么可能是好妖！你且看魔教那大名鼎鼎的四凶：混沌愚顽，梼杌傲狠，穷奇凶诈，饕餮无厌。这些凶兽若是有朝一日传出回头从善的消息，太阳都得打西边上来！”狐十一不假思索道，不自觉地放大了声音，“既是凶兽，本性为恶，他们生来便是作乱的，怎么可能有良善之辈！”
原本一蹦一蹦的小毛团欲言又止，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耳朵，蓬蓬的卷毛也悄悄收紧，没再吭声。
狐十一以为毛团子被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忙安慰她：“岁岁可是害怕这些凶兽？莫怕，人界若是有凶兽现身，他们的气息早已被仙门和大妖察觉，自保都来不及，哪还能为非作歹。我们这些小妖，有幸能得仙门和妖族的庇护，不用担心。”
“嗯，多谢狐大哥坦诚相告。天色不早，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岁岁抿了抿嘴，朝狐十一勉强笑了笑，“我这次独身在外，是应师父安排，下山历练半年，师父告诉我，此次下山，必须有所顿悟才能回去。既是要有所悟，我也应当多游历一番，不会在明心堂久留，只不过隔一阵子来接点差事糊口便是。”
见狐十一神情放松未曾起疑，岁岁不自觉地摸了摸颈圈，心思不免凝重：看来师父说得没错，如今这世道，咱凶兽当真是成了过街老鼠……多亏了师父的锁灵圈，虽然限制了我的实力和身型，但若不是它替我压制住我的气息和威压，恐怕我早已被发现，哪能活到今日。也不知道，师父闭关之前替我算下的第二劫，该如何度过……
清河镇距魔渊仅八百里，是人界以南一带边陲最大的乡镇。
背靠纯阳山脉，上有多个仙门开宗立派；东临清水河，沿水路可深入中原腹地；向南的御魔山是隔开魔渊的一道天然屏障。更不提山中还有大妖坐镇庇佑。
平日里，仙门和妖界大妖负责清缴自魔渊逃窜人界的凶兽恶妖，绞杀的尸体便交由附近村民清理。虽说降服这发狂的凶兽恶妖十分凶险，但其血肉、皮毛、爪牙，也养活了这一带的村民和商队。
等岁岁和狐十一终于到了清河镇，太阳已经开始往山头上靠了。得益于纯阳山将炎炎烈日遮住大半，清河镇刚刚好躲进山脚下的阴凉地，只可怜那清水河，被烈日滚烫了一下午，热风阵阵，搅起一河碎金。
岁岁折了片芭蕉叶子做扇子，扑扑地扇了一路。原本因一刻不停地赶了大半天路而有些萎靡的小毛团，在跟着狐十一走进清河镇后，一下子精神起来。
石板路上熙熙攘攘，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扛着农具、牵着牛马步履匆匆的农民，三三两两结伴自河边浣衣归来的村妇，叽叽喳喳满街乱跑的孩童……
当然还有形形色色的妖，竖耳披毛，尖瞳长尾，在人群中从容穿行，买卖交易，三两闲谈……
径直穿过小镇东市，岁岁跟着狐十一来到清水河岸。岸边建了一个码头，许多商船在此停留，船工正忙着装货卸货。沿码头走百余步，有一座石拱桥连接两岸。
“看对面，那堂门之后的一大片屋子，全是咱明心堂的！”狐十一停下来，伸手往对岸指了指，语气有些骄傲，“在明心堂领了名牌，就可以在三省大院领一间房，以供起居。我就住在那里。”
堂门临河耸立，高二丈有余，七根大石柱，一扇三开大门上方悬“清河明心堂”直匾一块，前正中两柱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明心堂前百妖盛”，下联“纯阳山下万户承”。东侧置大鼓一面，名曰“通报鼓”。门前东西墙上刻百妖图，有“澄心”“崇善”两处牌坊。
走进堂门几十余步，通过大院便是大堂。
“大堂就是平日里交接差事，评断纠纷的地方。岁岁你初次来，且随我先去前院记个名”狐十一害怕进出的大妖不慎踩到岁岁，化成少年模样，将岁岁用芭蕉叶裹好，小心地避开大妖，往记名堂走去。
“新来取牌子的？”堂前端坐着一位牛妖，小山一般，面相威严，正忙着整理名册，行笔匆匆，听见门前脚步声，也没抬头。
“牛叔，是我，狐十一。我带我恩人过来登个名。”狐十一吐吐舌头，神情有些拘谨。
“你这小子！昨夜一晚上没回来，可把你那朋友担心坏了！今天上午还去大堂给你挂了个寻妖启事，嗐，下午听说又上山找你去了。你小子记得晚上买几只烧鸡带回三省大院去。”
牛妖在狐十一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又低头看了看从狐十一手上跳下去的小毛团，语气惊讶，“这小家伙牙口恐怕都没长齐，连化形都未成，你说她是你恩人？”
“牛叔，妖不可貌相。岁岁她虽然年岁尚浅，化形不成；但她昨夜的确降伏了一只陷入狂暴的野山猪，让我死里逃生。”狐十一正色道。
闻言，小毛团抖了抖毛，朝牛叔露出一嘴牙刀，挺直了胸脯。
牛叔愣了一下，不禁笑道：“小家伙是个能吃肉的，好好长，将来想必能成一方人物。”说罢又把岁岁抱到桌上，顺了顺头上的卷毛，神色不清，“这是哪个族的小崽子？我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见过。不过灵智倒是开了，挺机灵。”
岁岁却突然哀叫一声，浑身毛毛也萎了，几粒泪豆子哗啦从棕褐色的大眼里掉出来，颤抖着小嘴：“我叫祈安，小名岁岁。自幼无父无母，在外流浪，我也不知自己的种族。唉，那时我体弱多病，常常挨饿受欺……后来得心善的师父相救，取了名字，带回山门养育……如今我已七岁，之前在山上顽皮犯错，被师父责罚，让我下山历练半年。”
一番不幸的遭遇配上毛团子哀伤的语调，令人戚戚。牛叔原本严厉的神情也开始松动。
也没再怀疑，牛叔轻轻揩去岁岁两颊的泪水，抱着毛团子径直走到院中的明心石前，说道：“这明心石是我们明心堂立堂之宝，乃一位大能炼化先天圣物而成。万物生灵触碰其上，输入灵力，此石便能感知其心性好坏。岁岁，你且伸手，输入灵力。”
岁岁心底捏了把汗，将小爪子伸出来，按牛叔所说的样子放在明心石上，闭眼，缓缓输出灵力。
石头慢慢发出莹莹的青白色光晕，连带着小毛团也焕发出点点白光。
岁岁睁了一丝眼缝，见到明心石上青白色光芒，不由得开心地嗷呜一声。
“行了，是个心性澄澈的好孩子。”牛叔开口，递上一块刚刚写上岁岁名字、笔墨方干的石牌，“让狐十一领你去三省大院挑间空屋子出来，你就先住那里，日后要换地方住，走之前跟前堂说一声就是。”
“小家伙还小，你带她去你住的、靠东的那几间屋，都是些半大崽子，也有个伴。”牛叔摸了摸岁岁的头，又扭头跟狐十一叮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