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伏时候,盛夏炎炎,天气又热又闷,今日偏生还是个大晴天,连站在树荫下都热得让人心烦。
檀衣抹着额上细密的汗珠,掀开竹帘进了屋内。
堂屋当中地下有大铜盆盛着冰山,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
她来不及多感叹,见姑娘卧房门敞着,秦嬷嬷正和姑娘回话,便忙看向门口守着的菊露。
秦嬷嬷发现什么了没有?
菊露摇头,她放了心,在门口等秦嬷嬷说完一节,才道:“姑娘,我回来了。”
宁安华让檀衣进来,示意菊影塞给她一碗酸梅汤。
檀衣一气喝了半碗,笑回:“今日的绿豆汤发完了,除去告假的冬萧,人人有两碗。李婆子那里我也去看了,她精神还好,说过两日就来给姑娘磕头呢。我和她说了,姑娘让她多养几日再来,若不养好就上来,姑娘还要恼的。”
宁安华点头:“她都五十来岁了,这一中暑不是小事。”又向秦嬷嬷道:“给和李婆子一批守门的三个婆子一人三百钱。李婆子不能上来,她三个难免要辛苦些,若热了不舒服了,一日两碗绿豆汤还不够,让她们自去厨上要罢。天热,不用来给我磕头,只不许偷偷打酒吃。”
宁家粗使婆子的月例是一月五百个钱,三百钱是她们大半个月的月例了。
秦嬷嬷笑道:“姑娘仁德怜下……”
宁安华笑道:“嬷嬷快别捧我了,咱们自家也这样做什么。”
若不是这个时代生产力太低,福利给太高怕有反效果,她都觉得该给每个人都发高温补贴。
秦嬷嬷笑了几声,便问:“那我方才说的那件事,不知姑娘是什么主意?”
宁安华道:“王氏有孕还不到三个月,上不了路。就算等她月份大些了,一路也难保万全。要么贾琏先不走,要么贾琏先带玉儿上京,再回来陪她生了,两口子带孩子一起回去。可不满一岁的孩子……”
说着,她一笑:“只怕贾家老太太也没想到,这是来给亲姑妈吊丧的,就这几个月,贾琏也没忍住,竟弄出个孩子来。虽说出阁的姑妈殁了,并不禁着侄子生孩子,可这事到底不好看。分明有喜是好事,也不那么让人高兴了。”
秦嬷嬷面上稍露不屑:“就是从公论,这琏二爷也着实太轻浮了,第一日就摸了琏二奶奶的丫头,这还不足……”
说到一半,她忙住了口,起身道:“我这是都胡诌了些什么,倒白污了姑娘的耳朵!”
宁安华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我虽没成亲,这世上也没有我听不得说不得的事了。”
她看了一眼时辰钟,笑道:“这个时辰了,嬷嬷快家去补一觉罢,也省得下午犯困。贾家的事先别管,他们求到我头上再说。”
菊影送秦嬷嬷出去,檀衣在旁已把事情听明白大半了,便问:“若他们真求姑娘照管琏二奶奶几个月,姑娘是管还是不管?”
若这事出现在宁安华发现王熙凤的体质问题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这个时代女人生育是真的过鬼门关。王熙凤能平安生下来是皆大欢喜,但凡她从怀到生这段时间出了什么问题,照顾她的是贾家王家的人也就算了,换了别人,难免会受到牵连。
特别是“林如海未来续弦”这个身份还这么敏感。
但现在,宁安华还真的有点心动。
王熙凤既然是能接受异能灵气的灵体,就代表在危急情况下,宁安华可以采取向她输入异能的方式给她吊住一口气。
离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她找到能与她接触两三个时辰的可能也更大了。
不过……
宁安华笑道:“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咱们只管等着,看他们怎么求我罢。”
正是机会,她想起一件未完的事,看菊影也回来了,便拉住她们三个都在床上坐了,四人围在一处。
她说:“你们方才都听见了,贾琏摸了他媳妇的陪房丫头,让我想起来几句话。我的事就算定下了,你们也都大了,你们的前程如何,我也有了打算。”
檀衣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等着宁安华说下去。
宁安华道:“咱们家没有让陪嫁丫头做通房做妾的规矩,林家也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让你们做妾,坏了咱们的情分。按理说,等我到了林家,你们也该配人做管家娘子了,以后若好呢,就和秦嬷嬷陶嬷嬷一样。其实我也想过放你们出去,又怕你们没有亲眷依靠,将来吃亏。表哥各处为官,把你们留在这里,往后再见也就难了。”
檀衣忙道:“我从小儿跟着姑娘长大,菊影和菊露也都是姑娘带出来的,我们从没想过离了姑娘。”
宁安华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我也舍不得你们。你们也知道我的,我只想过安生日子,也信不过旁人。我想把你们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又怕你们将来怨我不许你们嫁人,所以今日先问你们的心意:愿意一直跟着我,将来也能做管事姑姑,我也不会让你们将来老无所依,想收养小丫头做女儿也随你们。若愿意配人,或是已有相中的人了,也只管告诉我,只要他人是好的,我就替你们做主。”
见她们都低头思索,她又笑道:“你们且不必急着回我,说了就不许反悔了。有了主意,年前告诉我就是了。”
檀衣却已经下床跪下,指天发誓:“我愿意不嫁人,一直跟着姑娘。姑娘放心,我是心甘情愿的。说句实在话,嫁人又有什么好处?给人家生儿育女,受尽苦头,也保不准他吃酒赌钱,外头养混账老婆,到底又不是他家养着我,还是靠姑娘。若我将来反悔,或是对不起姑娘,叫我——”
不等她发完誓,宁安华就一把将她拽起来,笑道:“不用你说那些烂舌头下地狱的话,我信你。”
檀衣含泪笑道:“阿弥陀佛,前几日我还愁呢,怕姑娘到了林家,我也要配个人出去了。如今可算是安心了。”
菊露也跪下道:“我也愿意跟着姑娘。我娘就是生了我才没的,我爹娶了后娘,后娘也没了。这辈子能不嫁人不生孩子,我下辈子也情愿服侍姑娘!”
宁安华也将她拉起来,却见菊影满面是泪地站了起来。
她心里一叹,拦住要跪下的菊影:“咱们主仆一场,我心里看你就和我的妹妹一样。我今日说这些原不是为了逼你们,你不用怕。”
让菊影坐在身边,她问:“你是和谁约好了不成?”
原身两个伴读丫鬟,檀衣是外头买来的,只有依靠她才有出路,檀袖却是宁家的家生子,是陶嬷嬷的亲女儿。檀衣又比檀袖能干得多。
她早就打算好收服几个心腹,可以让她安心修炼,所以她有意让檀袖服侍青儿,远了她身边的事,又选了菊影菊露两个外头买的上来。
可她自己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却忽略了她的丫头们都是青春正好。菊露菊影中,她更看重菊影的细心大胆,又偏是菊影萌动了春心。
菊影哭了一会儿,每每想说话又不敢。
看她这样子,菊露急得要扯她的衣裳,被檀衣按住,硬是把她拽了出去。
宁安华帮菊影拢了拢发梢鬓角,笑道:“就咱们两个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事。等你到了年纪那天,总要告诉我的。只不过你现在说了,我能帮你打听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也省得你一片真心错付了他。”
菊影心中感动更兼愧悔,不觉就把人说了出来:“是……是林家杨管事的儿子,叫杨洗砚,在舅爷书房当差,他妹子是舅奶奶屋里的秋秾。”
宁安华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她这里好生安抚了菊影,又让檀衣菊露都不许问她,等第二日,先把菊影派出去,管事嬷嬷们来回话时,让秦嬷嬷告诉白三,悄悄打听林如海身边的小厮都有什么把柄没有,除去酗酒赌钱嫖·娼养契弟以外,若谁有心上人或私下和丫头们有了不轨,或只是和丫头来往密切,也都来告诉她。
秦嬷嬷以为宁安华是为了将来入主林家做准备,立刻出去找白三商议。
不远处的巡盐御史衙门里,贾琏苦着一张脸,围着林如海做了三四个揖:“还求姑父疼一疼侄儿,帮侄儿和宁姑姑说和说和,让王氏去宁家住上两个月罢。”
林如海冷笑一声:“你不知检点,闹出事来,我还肯让玉儿跟你上京,已是看在老太太份上。不然,就凭你不敬你姑姑这一条,你就休想再踏进我这门!”
他提起戒尺。
贾琏颤巍巍伸出手,龇牙咧嘴地挨了重重十下。
把戒尺丢在一边,林如海背过身道:“你宁姑姑是宁家女儿,与林家不过亲戚,我若有事,也只能求她,不能令她。她又于我家有恩,我怎能因你之过让她为难?我帮不了你。你若诚心,就亲自上宁家去求。她答应了,你要谢她心胸宽大,她若不应,就是你自作自受!”
他一挥手,下了逐客令:“去罢!”
贾琏垂头丧气地出去了,林平便进来,回说:“老爷,跟姑娘去的丫头已经选好了。”
林如海问:“挑了谁?”
林平道:“是雪雁朱鹤两个,还有原先服侍太太的秋霜和澄月。”
林如海问:“洗砚的妹子是秋霜,还是一个叫秋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