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完全不懂另外三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但因为天色已晚的原因,他还是催促着苏利早点回去。
元素强化过的身体熬夜没什么关系,但没强化过的, 不管做什么, 在西里尔看来都显得有些过分脆弱。
当然,这份脆弱只是源于肉/体。
西里尔从来没觉得苏利的精神层面有任何柔弱之处。
艾格哥哥和第兹圣子的部分表现,西里尔认为自己也算是能理解, 但他坚决做不到,像他们一样, 说出各种让人感到肉麻的话。
再有就是,与其思考苏利究竟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不如想想, 付出那些的苏利,究竟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的付出不一定非要自身得到回报,但一定期望, 被付出者能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
西里尔觉得苏利想要的很简单。
每个人都拥有自我, 每个人都存在目标,大家都可以向一个方向不断努力,不会轻易重伤, 也不会丢失个人财产……
苏利想要的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不准确,但也没有错误。
那么再问,因为苏利汇聚在此的人做到了这些吗?
答案是做到了,却又没有完全做到。
西里尔不会直接把大家打成没有自我之辈,但他可以很明确地说, 包括自己在内,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 试探地将苏利的存在本身当成自我。
——要比在意自己, 还要在意他。
这个想法没由来,但只要一深入,就又觉得,本该如此。
苏利让他们拥有了自我,所以他们也注定了无法忽视苏利。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人会选择跳跃出去,也不愿意跳跃出去的圈。
至于各自的目标……
西里尔认定,自己的目标是,希望实力变得更强,强到苏利在面对任何危机的时候,自己都足以为之抵挡。
这样也就足够了。
就像是苏利不认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是苦难一样,西里尔也认定,自己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达成目标的必备过程。
就像现在,苏利和他并排行走于夜色之中。
西里尔想,苏利今后肯定会尝试踏入另一个世界。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具备能跟随苏利的脚步一并走上这条道路的实力。
……
苏利是踩着晚餐地点到家的。
小楼自从人越来越多以后,蓝哲和尤菲娅一琢磨,干脆直接把隔壁的一栋楼打通。
各自的房间倒没有什么变化,但大厅确实看起来着实大了不少。
苏利落座之后,表情各异的众人,刚想按照以往的习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西里尔就直接越过了艾格伯特,抢下了距离苏利最近的位置。
苏利手持筷子,侧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西里尔好像一直都没有刻意地和我坐在一起吃饭过。”
西里尔顺势点了点头。
他此前确实没有太过在乎,与苏利之间的距离。
受限于战争的危机影响,苏利去里城那会儿,西里尔出于实力也出于不想拖后腿的原因,就算想去也按耐住了心思。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西里尔,已经明白了智慧和实力的双重重要性。
就像是现在,感受到艾格伯特过于锋利的视线时,西里尔心里已经完全可以想到,明天自己会遭遇些什么。
无外乎惨无人道的针对性训练。
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惨无人道的针对性训练。
否则又怎么可能跟随上苏利的脚步。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那就是,他西里尔也要争。
之前还好……
艾格哥哥让他们摆脱了乞丐之身,尤菲娅大姐以相当低廉的价格租给了他们整整一栋楼,蓝哲哥哥不仅治好了生病的苏利,还资助二者就读亚撒学院。
马克与洛伊这两个不花钱,一个主动负责家庭卫生,另一个负责护卫苏利人身安全的,西里尔觉得也能接受。
可现在不一样。
渡鸦,堂堂九级妖兽,西里尔平时面见乌鸦状态的他时还好,可看到人形时,就感觉凝视了苏利口中所说的深渊。
这是自然界弱小者,恐惧于强者带来的危机的逃跑本能。
出于实力方面,也算是勉勉强强认可。
可现在……
第兹,一个思维极其异常的光明圣子,梅维丝,又一个西里尔只知道名字的黑暗圣女,尤利乌斯,改了名的,几个月之前暴打了苏利好长一段时间的家伙。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他西里尔如果不主动,那他和苏利的故事就永远都不会继续下去……当然,这故事就只是作为朋友之间,无任何深层含义。
——要主动抢夺苏利的注意力,就算会被针对也要。
——要变强,就算被打得很惨也得做。
不然总有一天,和所有人站在同一条竞争道路上的西里尔,将被自发站在苏利身边的人,挨个踩在脚下。
西里尔定了定神,说:“以前是觉得,不管怎样,苏利都不会丢下我。”
“但现在就觉得,不会丢下我是一回事,我跟不上你的脚步,就又是另一回事。”
苏利夹菜的筷子一滑,绿叶菜就直接落在了碗中白色的米饭上。
此时的苏利,忘记自闭自己白皙的米饭,被青菜的汤汁染绿,他脱口而出一句:“这又是什么和什么……”
西里尔扬起了灿烂的笑脸:“没什么,你不用太在乎。”
说话间,整张桌子上的所有人,视线都放在了西里尔的身上。
艾格伯特:这小子是想要和我抢苏利大人左右手的位置吗?眼神逐渐危险.jpg
尤菲娅:有意思,当了很多年的乞丐,没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突然觉醒龙种血脉,也没给他立下什么认知,结果现在因为见到一群生人,就想争了吗?
马克:果然会这样……
其他人对西里尔的表现各有诧异,马克却觉得理所当然。
迫于现实被留下看家的人,可没办法真的将受胁迫往里城去的苏利,当成什么打工人的出差之举。
西里尔只会不断在脑里深想,自己没有被苏利抛下,却被现实摒弃。
像现在这样,苏利回来了有一段时间才表现出来想要增强关注力的模样……马克只觉得,西里尔恐怕是真的做好了,一个人被大家包围的准备。
第二天。
西里尔不出所料地被艾格伯特包围。
一大清早的,黎明之色还未完全显现,西里尔的房门就被艾格伯特敲响,人也被他带去了郊区。
艾格伯特选择指点西里尔的修炼,不仅仅是因为西里尔昨晚抢了他的位置,更多的其实也有,想要让西里尔实力变得更强的想法。
他私下里问过渡鸦,问西里尔的发展前途,问西里尔的龙种血统,问觉醒了血脉,和没觉醒血脉有什么差别。
这些看似和西里尔相关的问题,本质不过是艾格伯特在借助这些,判断西里尔对苏利是否有所危害,以及是否能给苏利提供助力。
就西里尔这种想要争夺注意力的举动,不用想就知道,必然不会伤害苏利。
至于助力层面,渡鸦此前告诉艾格伯特说:“西里尔的那位先祖,实力最少也是和我同一个阶层,据我估计,她或许已经超越了九级妖兽,并进入了真正的智慧妖兽圈。”
“妖兽的实力提升,有很大一块都需要血脉的支持,血脉并非源于妖兽种族,而是源于,提供那一份血脉的妖兽的个体实力。”
渡鸦解释不清和基因相关的东西。
但他知道,西里尔觉醒了龙种血统后,就等同于,他的实力最次也能提升到他的先祖,在人类中留下那份血脉时的实力。
如果之后有幸遇见了西里尔的先祖,将西里尔自身血脉再度提纯,更新换代,那西里尔的发展方向,将会直接跳过人类元素师修炼的底层逻辑。
也就是不再局限于,所谓的元素亲和度。
渡鸦在进入人类社会之前,甚至没听过这个词。
那天的问话结束前,黑色的渡鸦告诉艾格伯特:“不过你也要注意一点。”
“不同于我这种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窝在妖兽森林提升实力的,类似于开拓者一般的妖兽。”渡鸦的祖上,从来没有出过九级妖兽或者更强的妖兽,这等同于他的基因强化方向,一直由自身把持。
但西里尔不同。
“西里尔虽然会拥有他先祖为他提供的优势之处,但同样也有可能因为他的先祖,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
这份优势,就相当于,西里尔提升到九级妖兽之前,不存在度过瓶颈的压力。他只需要积累足够多的元素,就可以自然提升。
而不好的念头……
“娜安曾经告诉过你们,那头龙在过去被人类坑害过,不是吗?”
如果西里尔试图通过更新他先祖的血脉,获取更高的,不需度过瓶颈就能达到的实力提升空间,那他就等同于是一位需要被防备的角色。
如果没有,那待西里尔达到九级妖兽这个实力阶段时,就只能选择去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向一条新的,没有妖兽走过的道路。
艾格伯特那时在渡鸦重新飞到挂画前时说:“我相信西里尔就算真的有对人不好的念头,也一定不会攻击苏利大人。”
这不是什么人类对妖兽的信任。
人类对妖兽有什么信任?
艾格伯特现在还想着怎么样打败渡鸦,然后让他滚出苏利的视线范围。
之所以信任西里尔,只是相信,这个被苏利大人心甘情愿拉一把手的小乞丐,绝对不会辜负苏利大人的信任。
艾格伯特信任的不是龙种少年,他信任的是苏利本身。
……
亚撒学院,课后。
苏利坐在和岂并列的位置上,正低头翻阅着此前找亚撒院长借的一本传记。
之前在里城呆的那段时间,苏利长长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和原来差别不大的模样。似乎几个月的时间,什么都没能改变。
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苏利的身高也长高了不止一公分。
此时,风光霁月的少年,正懒懒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眼望去,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紧张和焦灼的气息。
岂紧了紧手后,轻轻地敲了敲苏利的桌面。
苏利:“?”
岂犹豫了两秒后还是说道:“我这段时间能不能住在你的小楼?”
“当然我会支付租金。”
“至于想要住进那里的原因……”
岂声音有些沉闷地说:“我的母亲传信告诉我,只有待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发挥出自己的价值,否则我就只是被流放的王子,终身待在这座城市,没有办法给她,以及给你带来任何帮助。”
匆匆将一大堆信息全都交代了的岂,心里很是惭愧。
他清楚自己的母亲,在那封信里写的部分东西,比自己说出口的要尖锐得多。
尽管那封信里,也表明了王后并非不爱自己的儿子,但着重了笔墨的还是,要求岂跟随在苏利的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最好是寸步不离,同吃同睡的那种。
岂为信件中描绘的东西感到羞耻,但也为信件中讲述的现实感到后背发凉。
目前最有力坐上王位的,仍然是此前带兵围住了佣兵之城的奥菲莉亚。
大公主的心计远远高于始终避其锋芒的王后。
甚至大公主心里也很明白,苏利既然没有选择揭露她的真实身份,那就表明他不会再去揭露她的身份。何况就算真的想要揭露,也只会借着揭露她身份这件事,和她谈判些别的东西。
这是属于聪明人共有的默契。
至于威拉德搞出来的毒,奥菲莉亚不管查没查到,她优先针对的,绝对还是某种程度上能决定她命运的国王。
国王死后,里城注定还有一场乱子将生。
岂的母亲,就算是能提前做好预防准备,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坐于高位的决策者。
这不是什么自身实力不足,而是心境上的差别。
能做上王位的,没有不狠的。狼性心理,往往才能决定一个群体的向前发展。
但岂的母亲,不管是曾经在教皇的控制之下,还是做圣女的那段期间,她被教导的方向,一直都是往绵羊发展。
不过狠就意味着,有太多顾忌。
当然,岂的母亲也不认为岂能在短期内成长成奥菲莉亚这样的人。
她想要的,是岂即便无法长成奥菲莉亚那样的凶狠,也要从苏利那里学到,如何压制那种凶狠,并且让那种凶狠之辈,为自身所用。
尽管这是一个在岂看来,根本没有可能实现的目标。
但他还是将这些说出了口。
作为同班同学,西里尔的变化,岂肉眼可见。现在的西里尔,每天脸上都会有新的绷带,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身上也充斥着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这当然与其他同学所认为的受到欺负无关。
不过如果西里尔真的受欺负了,苏利也不可能表现寻常。
面对自己人的时候,苏利存在着一些,不那么绝对理性的偏心。
就像是之前毁掉了特洛斯家族的梅维丝。
黑暗圣女不仅没有受到排挤,驱赶之类,甚至还成为了训练西里尔的人之一,主攻方向不是元素的使用,而是体术。
西里尔身上的伤,也都是由梅维丝造成。
这种种变化,岂渴望触及。
将记忆拉回现实,岂看着苏利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以及一些控制不住的害怕。
岂害怕苏利拒绝自己。
以及拒绝他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疏远行为。
差生班本身就是那种很认天赋的班级,岂凭借极其一般的天赋,真正踏入元素一途,还是因为苏利刚加入这个班级时,瞎扯的一些哲理。
但不管那些话是不是苏利瞎扯的,岂仍然承这份情。
还没得以回报,就被自家母亲要求,以情感绑架苏利……
岂羞耻的恨不得直接找个洞钻进去。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直接拒绝就好。”
岂害怕拒绝的同时,也在期待拒绝。
他人付出的好意,可不是什么理所当然之物。
就算被拒绝会让他感到难受,岂也希望,苏利不必因为自己产生为难的想法。
至于苏利……
“嗯……”他其实没太听明白岂的话。
“把你的话简略的总结,你的意思是,你也想住进小楼?”
岂呆呆地看着一手拿书,一边抬着眼皮,注视着自己的苏利。
或许是逐渐在接受这个世界,苏利身上的那种与世隔绝的特质逐渐变得轻薄。至少旁人注视着他的时候,已经很难再让人感受到那种游离在外的气息。
岂点了点头。
“那就住好了。”苏利对此并不在意,他合上了那本实力高强的吟游诗人手写的游记,少年眼神中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回应,“我之前可是不止一次地想,该如何把你请到我的那栋小楼一块居住。”
“不过偶尔也会想,我这样做的话,会不会让你觉得失礼,毕竟对于享受孤独的人来说,一个人待着,是非常舒适的氛围。”
岂愣住了。
他想到了太多可能,就是想不到苏利会给出这种回应。
苏利自己倒觉得很正常。
他穿越之前再怎么007,也是有社交的。
一个和他有所联系的,经常给各大游戏测试bug的职业玩家朋友,曾经向苏利说过一部分关于自己的事。
那是一个在幼年时期,完全可以和留守儿童画上等号的人。不过区别于留守儿童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类隔代之人,那个孩子,一直都只有自己。
从小学时期,就得拿着银行卡跨过需要乘船的河流,去集上银行取出自己母亲每月寄来的生活费。
书本笔墨,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全都需要一个年龄为个位数的孩子自生自立。
那个朋友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用一生治愈童年,但他曾经也告诉苏利:“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自己童年的时候,能有一个陪伴者。”
“无关孤独和寂寞,就是,幼年孩子的成长路上,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指引者,那像我们这类人,就只能自己摸着黑野蛮生长。走正了还好,别人随意两句好孩子就能概括。走歪了,十之八/九会踏入违法犯罪的道路。”
庆幸的是,苏利的那个朋友没有走歪。
但不幸的是,大多数摸着石头过河野蛮生长的人,都拥有着无法了却的遗憾。
算上穿越后的时间,苏利琢磨着自己也有31岁了,虽然和那个朋友一样都属于大魔法师,但寻常这个年纪的男性,也确实可能连崽都会打酱油了。
换句话来说,岂所有自认为愧疚和难堪的小心思,于苏利而言,都是可以被包容,被认可的小情绪。
就是……
苏利看着岂不知不觉捏到自己袖子上的手,呆了一下后,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座位旁边的少年说:“同住我能接受,但拉手和同睡什么的,我可不接受。”
苏利也属于享受孤独的那类人,不然也不可能28岁退休后,潇洒自在到30岁的那两年里,从没有和那位朋友正面联系。
接触可以,亲密哒咩!
岂松开了苏利的袖子后,眼圈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红色。
“谢谢。”
苏利没有说不必道歉,这太煞风景了。
他只是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于是放学后会分道扬镳的三个人,变成了放学后会一并同行。
但令苏利叹气的是……
找揍的人又多了一个。
字面意思上的那种找揍。
岂跟着西里尔,一块开始被圣子圣女军团猛锤的日常。
甚至在这段时间里,苏利那在差生班里好了的名声,又重新烂了回去。
无关元素亲和度的废物评价,就是有人觉得,苏利估计有个好父亲,然后父亲有钱有权有实力,才能让西里尔和岂给他当小弟,没事还能殴打他们,发泄自身。
苏利:………………
对此苏利表示,那些和贵族相关的八卦之所以能成为正史,只能说,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所有人。
脑补或许是什么传统艺能吧。
……
又过了几天。
相较于亚撒学院的开春升学考,最先到来的,是苏利在心里念了很久的除夕。
这个世界的日历采用新历,年份使用的是阿米克比存在的时间,至于二十四节气,各大节日,以及农历……
那是毛都没有。
苏利还能怎么办呢,不还是只能选择依靠记忆力。
这天,苏利一大清早的起来后,就换上了不同于异世界人常穿的“勇者服饰”,他穿上了依靠记忆,告知西里尔,并由后者绘于纸面,最后又被尤菲娅拿着图纸,专门找人定做的汉服。
交领广袖,浅苍灰色大面积铺底,其上以银线点绣鹤纹,玉色带子束于腰间,或许是觉得整体色调偏淡,尤菲娅当时在这套服饰被做出来后,直接冲进了佣兵联盟储藏室,从内部拿出了一块极其纯粹的绿色翡翠。
谁也不清楚佣兵联盟的继承人还有雕刻的手艺,只知道当初做出来的玉佩,现在被挂在苏利身上后,着实成为了点亮他全身的点睛之笔,晶莹剔透,碧如春水。
苏利穿上后才有些奇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物,他房间里自有一面镜子,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形象,倒是不难。
就是总控制不住地感觉到异样。
脸是极佳的,身量也是极好看的,短发穿汉服也不会丑到哪里去。但就是觉得,发自内心地觉得……
怪异。
不适应,不协调的感觉也充斥在了方方面面。
铂金色的头发,再漂浅一些,就无限贴近于白,绿色的眼睛,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记忆里看了30年的,纯粹的黑。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镜子里的人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很是好看。只是那浅浅勾勒的弧度,最后还是慢慢绷直。
怪异,不适应,还有些许犹如攥紧了心脏般的难受。
——到底还是来到了一个和过去完全无关的异世界。
这个世界不同于过去,没有他熟悉的历史,没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没有他熟悉的语言。
特殊的力量,特殊的妖兽,停滞不前的文明。
什么都不一样。
就算试图在特殊的日子里,寻找最后一道可以纪念的特殊,也只能感觉到充斥在方方面面的格格不入。
苏利在镜子前站了好久,久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后,才突然回过神似的,隔着房门回了一句:“马上就来。”
门外敲门的蓝哲,感觉那声音比自己每天都能听到的声线,要低沉了一些。但一想起,这是苏利口中所说的,他的家乡里极其特殊的日子,蓝哲就只单纯地将其认成,可能是苏利为了度过这个美好的日子,熬了夜,导致睡眠不足,从而造成的声线差异。
随后他转身下了楼。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
只是背着窗外冬日阳光推开了房门的少年,穿着的不再是那一身期待了很久的服饰,而是从柜子里,随意挑选的一件,尤菲娅此前帮忙购置的衣物。
即便惭愧于辜负了小伙伴和尤菲娅的一番帮助,但苏利在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后,还是决定以现在的模样下楼。
不可回归之地,不必强求。
既可回忆之物,时常悠悠。
服饰不代表什么,格格不入的怪异,也无法阻拦苏利对自己故乡的怀念。
只是苏利也很清楚,这仍然是一个,与故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异世界。
放下那套服饰,不是随波逐流。
是他明白,强求不来。
见他下楼后,楼下的人果然愣住。
先前在做那套服饰的时候,为了让设计和细节符合苏利记忆中的一切,在制作阶段,有被专人拿到这栋小楼里,经过多次调整。
没有谁见过苏利穿戴整齐的画面,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试穿部分的他,一直都在期待着能穿戴整齐的那一天。
忽然就有些沉默。
尽管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年,身上穿着与这个世界再和谐不过的衬衫马甲,披风长裤,但却没有任何人为此感到开心。
艾格伯特突然觉得,自己此前或许只理解了三分第兹说的话。
否则现在,为什么心脏会痛得像是被尖锐的刀子在不断切割呢。
在试穿那些还没有被缝制完整的衣服时,苏利也曾兴致高昂过。
苏利期待的时候,那双绿色的眼睛,比世界上最贵的翡翠都要透彻。
但是现在,注视着他的人,仍然能从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看见明亮和透彻。只是,那双本来不应容纳一物的眼睛,却倒映了他们所有人的身影。
他们本来应该为此觉得高兴才对,毕竟,他们都慢慢走进了苏利的心。
可是没有。
所有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这个世界,又在苏利不承认的逼迫之下,缓慢而又残忍地改变着他。
“不应该这样。”艾格伯特低着头,逃避似的避开了那双绿眸。
无论他再怎么说,希望自己的身影能倒映在苏利大人的眼中……但在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产生的根本不是可能会对旁人的嫉妒,又或者是,遏制不住的高兴。
现在艾格伯特的情绪,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难过填满。
他突然想起第兹之前说的话。
【“世界在同化他。”
“在他的精神抵抗着整个世界的侵蚀时,我们所有人,都在试图加快这一进程。”】
现在不是加快,而是让这一进程的最终,慢慢跃入眼帘。
没由来的难过,让本来高兴的氛围沉重了起来。
苏利此时缺少了属于成年人必备的理性,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嘴角挂上与以往如出一辙的清浅笑容。
“怎么了?我这样穿不好看吗?”
“这可是新衣服。”刻意夸张了的语调,只让人控制不住的眼角潮湿。
新衣服确实好看,棕色的披风,边缘处由同色系的浅棕包裹。比苏利的眼睛要暗了一个色度的马甲,则被暗金色的布料收边。
至于那黑色的贴身长裤,更是将少年的双腿衬托得格外修长。
“勇者服饰”总归不会太单调,配套的衣服上,还有着同样绿色的阔口护腕,脚上搭配的更是几近膝盖的长靴。
尤菲娅的审美一直在线。
她为苏利挑选的衣服,没有谁比她更明白,会有多衬这个少年。
但是……
这些衣服并没有从苏利那里取得任何期待。
尤菲娅帮忙购置,也只是出于,不想让住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的貌美少年,也逐渐变得粗糙起来。
但现在,她情愿他能粗糙一些。
“很好看。”是犹如被沙子阻塞的声音。
尤菲娅抬起了头,她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以后,嘴上挂着笑,又说:“我就知道,在挑选衣服这方面,艾格至少差了我十条街。”
本来应该惯例嘴炮女士的艾格伯特,在此时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别这样,你笑得像是哭了一样。”旁边的梅维丝掐了掐尤菲娅的脸。
“与其为自己心中所设想的一些东西感到难过,不如坦然地问问苏利,究竟为什么没有穿上那么期待的那身衣服。”
“相信我,他一定会给出让所有人都能理解和接受的答案。”
苏利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
梅维丝似乎总是那个,打破某种不当氛围的角色,虽然苏利并不想用不当氛围来形容眼前的画面。
“没有穿的原因很多,但如果说一定有什么要拿来解释的,那必然是……不合群。”
“大家都穿着你们各自日常的服饰,我却打扮得像是什么王公贵族,总觉得会不好意思。说起来不怕尴尬,我姑且也算是那种有美丽羞耻症的男人。”
“虽然不至于把自己的脸折腾得五大三粗,但过于细腻的装扮,还是会让我觉得尴尬。何况,只有我一个人穿那种服饰的话……”
苏利眼神带笑:“那不就成了我一个人排挤你们全部了吗?”
梅维丝坐直身体,神色认真:“这个理由只能应付部分人士,应付全部可不行。”
苏利低头沉思着:“那我可得认真想想,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借口了。”
随后他重新扬起笑容,双眸中不含一丝阴霾地说……
“我还是我,并不会因为你们所想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忽略自我。”
苏利的情绪变化很快,他偶尔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出现一些激烈的情绪,不管是难过还是高兴都行,毕竟中医有言,情绪长久平和,容易肝郁。
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吃什么,想什么,他的习惯都无法摆脱另一个世界,既然这样,又何必以除夕这种特殊的日子,自以为是地向那个世界告别?
难过根本不会在苏利身上长久。
他挑眉坦然说:“与其纠结各种情绪上复杂的东西,不如想想,你们做出来的饺子是否真的能吃。”
“我隐约记得,之前说要做饺子的时候,尤利乌斯包了臭臭果进去。”
臭臭果就是榴莲。
当时尤利乌斯把那玩意塞进饺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试图锤死他。
但可惜,唯一能打过他的渡鸦,当时正跟着苏利一块上学去了。
事后洛伊捏着鼻子去告状的时候,苏利回道:“你可以选择专门煮一锅臭臭果饺子给尤利乌斯吃,这叫做自食其力。”
洛伊还能怎么办,不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打又打不过,骂又掉逼格。
是以那份榴莲饺子,最后只能在洛伊一脸嫌弃的目光中,被塞进了冰元素师准备的冰库。
不过当他从冰库中将这份饺子取出来的时候,蓝哲却拒绝把它煮了。
“厨房里的锅具,不管哪一个煮这样一份饺子,我想日后我都不会再碰那个锅了。”
尤利乌斯皱着鼻子:“你们反应有些过度了吧。”
“不,正常人是不会把榴莲和饺子组合在一起的。”苏利摆手。
尤利乌斯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你是在说我不是正常人吗?”
苏利只笑。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笑容也可以成为武器,尤其是那种嘴角勾勒起来的角度不一样的笑容。
一点点的弧度说明心情很好,弧度大一些,稍显灿烂,说明很高兴,而灿烂过头,就特别嘲讽。
至于皮笑肉不笑嘛……
渡鸦在他这个表情下,只会将其判断成不爽,或者生气。
是以,渡鸦非常淡定地在苏利的头上转了个圈,他直视着尤利乌斯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两个灵魂的混合体,意识上的新概念体,身体上的少年体,这样你都正常,那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正常人。”
梅维丝撇嘴,一手绕着灰色的发丝,一边说道:“别用正常人来地图炮,我可不想牵扯进男人之间的斗争。”
尤菲娅抬起眼皮,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尤利乌斯的身板。
“说真的,就这模样可称不上男人。”
“那苏利呢?”尤利乌斯咬牙。
尤菲娅一脸惊讶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所有评价男人的东西,都有着必须排除苏利的前提吗?”
尤利乌斯气得脸都红了。
岂在旁边偷偷看了他一眼后,小心地对蓝哲说:“那个,您随便挑一个锅给他煮那份他自己做的饺子吧,之后我会给您买一口全新的锅的。”
蓝哲挑眉,头一回发现,原来真的存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当然,他可没说苏利黑得跟墨水一个样。
至于那一锅榴莲饺子……
最后还是叫被按得死死的尤利乌斯,一个一个地吃了下去。
渡鸦直接变成人形动手,为了避免小楼在打架中坍塌,引起众怒,尤利乌斯只能一边不服气渡鸦,一边吃下了榴莲饺子。
他试图拉其他人下水:“这个真的很好吃。”
“不信你试试,苏利。”
被特意点到名字的当事人,不好轻易离席这个因为他才举办的跨年夜,于是只能一脸沉重地看着不远处锅里的饺子。
最后他决定,还是尝尝吧。
……
怎么说呢。
苏利最终放下筷子,以失去了笑容的平静表情说道:“味道很有艺术。”
洛伊用“真的吗?你别骗我”的表情看向苏利。
最后还是选择叉起,自己也吃了一个。
狮子会首领好奇地问:“味道怎么样?”
洛伊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微笑着说:“小少爷的评价很对,这真的很有艺术。”
直到又一个相信的人出现。
如同葫芦娃救爷爷……不,准确来说就像是下饺子一样,所有人最后都跌进了坑里。
今天他们也深刻地明白了,艺术,就是这种难以理解的鬼东西。
顺带一提,当天,尤利乌斯被迫一个人包围了除苏利之外的全部。
被迫。
尤利乌斯实名辱骂已死去的光明教皇,活了70多岁的老头,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