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现在只有一种想法。
把所有人都吊起来打一顿的想法。
虽然知道不可能做到。
但能不能做到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偷听是什么传统艺能吗?”
“明明我本来也打算让艾格将我说的话转告给你们。”苏利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蓝哲眼神飘忽,他咳嗽了一声后,重新正色说道:“只是突然觉得,你可能要说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而如果这些东西真如你所说的, 由艾格转告, 那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里头添油加醋。”
比如那本《没人比我更懂苏利大人》。
虽说现在已经证实那本书里的部分“阅读理解”, 属于正确, 但是, 在从个人角度理解苏利所说的话之前, 艾格的额外添加都只是无关紧要。
——谁想要听痴汉的想法啊?我们只想要知道当事人的内心!
就跟洛伊最开始就把那本书当成段子来看一样。
“好了, 忽略掉这个突然出现的。”洛伊试图将苏利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小少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还有, 蓝哲先闭下嘴, 如果再插嘴的话,我保证我会联合梅维丝一块把你赶出去。”
梅维丝:“不, 请不要把我拖下水。”
然后蓝哲还是打断了苏利的回答。
“我来可不是像你们一样, 单纯地想套麻袋围殴艾格一顿。”
“只有心脏粗的和大树没什么区别的白痴, 才会注意不到苏利晚上就只喝了一杯水。先不提白天究竟消耗了多少, 只说成长期的少年,晚上只喝一杯水,还被你们忽略什么的……”
蓝哲用挑剔的眼神看着艾格伯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你都有点不太合格。”
从苏利的视角来看,可以很明显地发现, 灯光下艾格伯特脑门上的青筋正在活跃地跳动。
当然, 洛伊也是。
苏利猜测, 如果不是被套麻袋三人组拦住,艾格伯特大概会先自己一步,让从自己来找他的现实,变成他来找自己。
找自己下楼吃夜宵。
——门框旁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餐盘,含义属实太过明显。
渡鸦沉默了许久,在三人互相眯一眼敌视时,脱口而出了一句:“原来,男人多了会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苏利发现三个人的视线全都凝聚在了渡鸦的身上。
为了避免渡鸦一只乌鸦包围了另外三个人,心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一团乱糟的苏利果断说道:“如果问我想要人类做到什么程度,那毫无疑问,至少也要和妖兽位于平等的阶层。”
“智慧生命之所以有着智慧的前提,就代表,我们会因为这一前提衍生出,文明传承礼仪廉耻。”
“当然,也包括自尊。”
“在我眼里,人固然不会认为自己天生世界第一,天生高贵非常,但是,人一定不能低贱。”
“人命如草芥的社会环境,无论是否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其他人,都是地狱。”
苏利很直白地告诉众人:“我想要的,是两全。”
“想要人产生自我,想要我们不再生活在围栏里,想要和同样智慧的妖兽平等对话。”
有些时候,苏利就是个极端的人。
不想说的时候一个字都不会说,而如果想说,那就会一字不落地告诉所有人。
“我真正最想要的,一如既往的是生活的一个和平的社会环境,然后,可以随意在冬天享受阳光,夏天感受热浪。”
“而如果智慧生命一定要分出高下……”苏利也从来不是那种将话题引导向好的发展以后,就会彻底忽略掉坏的可能性的人,“那我希望,人能站在最高处。”
“不需要原因。”
“就像战争对于斗争的双方来说,很难说谁对谁错一样。”
“涉及种族传承文化文明的一切,当外物试图以侵占的手段想要占据我的大脑和思想的时候,那我只会选择让行使用这种手段的人……”
“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其他人怔忪地看着平稳坐在旅馆木质椅子上,却愣是把这张椅子坐出了王座即视感的苏利。
他们平时很少从苏利身上看到任何想要争斗的想法。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与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湖泊没有区别。
相识至今,在场的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在他身上看到过进攻的锋锐之势。
苏利本身也是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后手人士。
事不到跟前,不为所动。
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此时此刻众人才突然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苏利不是没有锋利的一面,只是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展现出来。
可现在众人才发现,如果到了他需要那样做的时候,那苏利也不会掩饰自己这方面的强势之处。
譬如此时的渡鸦。
他感觉到了那双绿色的眼眸,远远投放在身上的视线。
犹如被刺猬包裹住的感觉,密密麻麻地充斥在感官之中,在其他人或多或少为苏利这番话感到惊讶的时候,渡鸦已经想到了一些东西。
“你真的想知道,另一个本来不应该被你参与进去的世界吗?”
渡鸦这样说着,其他人各自沉思的动作突然顿住,而后便是截然相同的转移视线在他身上,目光炯炯。
“我以为这已经不是想不想知道,而是必须要知道了。”
“我不想被蒙在鼓里的,长久活在一个无法让我感受到任何一丝幸福可言的世界里。”
“长久下去,即便理智会告诉我不该去做些什么,但无法自控的精神,也一定会让我憎恨这个世界。”
苏利冷静地陈述着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
心中也同样想着,自己好像有些变坏了。因为他知道渡鸦肯定不可能让自己变成精神崩溃的状态。
当场自以为是的拯救行动,在发现渡鸦是九级妖兽的时候,苏利心里一度产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过现在,苏利却能清晰地看到人类形态的渡鸦苦笑了一声后,开始说道:“和你推测的没有区别。”
“那就是一些把人类当成被观测之物,亦或者如你所说,只单纯把人类当成宠物般的存在。”
“当然,这些也是我近期才知道的东西。”渡鸦解释,“不久之前我就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即将突破在即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官无法让我判断,所谓的突破,又会突破到什么阶层。”
“十级妖兽还是什么别的,我其实都没法确定。”
“真正确定的反倒是,如果突破到新的阶层,那么阿米克比就无法再容下我的这件事。”
“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里的记忆和信息,就像是待解锁之物,即便现在我只能模模糊糊地观测到一个影子,但它也足以让我得到令我震惊的信息。”
没人能从渡鸦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发现他的任何变化。
这或许是鸟类独有的面瘫技能。
他说:“人类在这个世界只存在了上万年左右。而在最初,发现人类脑域发展明显高于正常妖兽的高级妖兽们,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能化作人形的妖兽和人类之间,可以做到繁衍,以及让后代继承血脉。”
“对于妖兽来说,有着人类称呼的人类,本质不过是另一品种的妖兽……”
没有妖兽会理解新出现的物种该怎么样发展,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开始给新的‘妖兽’灌入已经存在的生存法则。
最初将这两种概念赋予人类的,也就是至今为止都备受人类推崇的光明神和黑暗神。
但明白实力至上的概念,并不意味着人类真的能做到实力至上。
毕竟人类最初根本没有元素的修炼能力,或许这就是脑域发展的强大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有着神之称呼的妖兽,不认可这种天生存在的弊端,他们与人类结合,留下了自己的血脉。
除了实力弱小之外,各方面都和能化作人形的高级妖兽差别不大的人类,也因为不存在生殖隔离的原因,与无数高阶妖兽达成了姻缘关系。
后代孕育的子嗣大量掺杂了已经存在的妖兽血脉。
于是,人类也可以修炼元素了。
从这一步开始,一切的发展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拐上了错误的道路。
偏偏这条道路,全人类都在上面走。
偶尔会有试图踏入另一条道路的存在。
毕竟好奇和质疑是人类很容易产生的一种想法。
这种想法出现以后,就是各种对现状不合理的否认。
这样不对,我们不应该这样。
那应该怎样?
没有正确答案的时候,所有质疑和好奇带来的都是无谓的影响。
甚至还会影响到现有格局。
谁也不知道,改变之后带来的东西究竟是好是坏。
因此,即便现状糟糕,也不是不能承受。
改变了之后,如果更糟糕了该怎么办?
是以,妄图变革者,试图逆转者,全都成为了罪人。
而从妖兽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
弱肉强食森林法则,相较于人类存在的万年时间,妖兽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万年,也许还有活得久的存在,光个体的存活时间都会不止万年。
光靠人类之间的互相争斗又怎么够,而且只凭借人类互相争斗,又怎么可能变强?
就像人类清楚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妖兽肉/体,食用肉块,使用骨骼那般,妖兽也同样清楚,人类除了同类之外也是食物。
高级妖兽与人类混合后的血脉,对于妖兽来说,同样是大补之物。
妖兽可以借由人类升级,人类也可以利用妖兽升级,而当妖兽实力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像现在的渡鸦一样,会从“记忆”中看到一切原因。
——你不能要求比肩正常人类智慧的高级妖兽们,去抚养犹如弱智一般的低级妖兽。
所以,画一个圈,让二者自己来。
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对于高级妖兽来说都无所谓。
可对于人类来说,一切都像是深渊。
内忧,外患。
每一座城市都需要有光明教廷的人作为守护者存在,否则没法预防妖兽的大批量入侵。
而光明元素,最初则就是源于光明神。
相较于后来的元素,光明元素和黑暗元素有着最大的优势。因为后来的不同妖兽即便在人类中留下子嗣,也是混合过最初的两只妖兽的血脉。
这种绝对的掌控力之下,规则,从始至终就不掌握在人的手里。
是以即便有意识清醒者,也会被一切模糊方向。
因为他们始终无法确定,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向。
而唯一能确定的,竟然就只是,光明教廷迫害的只有黑暗元素师……
只要你不是黑暗元素师,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如果有了,那就是你活该。
发展停滞,规则扭曲。
上万年的存在,却有一半的时间,都处于停止。
弱肉强食,这个被妖兽血脉狠狠敲进人类骨髓里的东西,会让人类从基因链的角度上就会多出一个念头。
——你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源于你太过弱小。
并且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渡鸦将一切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其他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唯独只有苏利。
苏利反而笑了起来。
在其他人的视线充满了不明所以的时候,他说:“知道症结所在,就证明,已经有了治愈,或者中和的可能。”
可怕的不是存在错误,而是根本不知道错误在哪。
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但苏利知道。
这个世界的人不明白该怎么发展,但苏利依然知道。
而现在,苏利愿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