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直以后, 所有不该存在的剖析内心之举,都被吞回腹中。
停雨后逐渐黑暗的夜色,寂静无声, 唯一还能感到一丝亮色的, 反倒是王宫华丽建筑灰烬中的一丝火星。
教皇与莱瑞拉一并死后,本以为能留一些时间缓解情绪的苏利,最终被规律的脚步声打断。
“……苏利大人?”
是艾格伯特。
苏利看着他那多少有些犹豫的脸色, 就知道艾格伯特的意思是,有没有驱逐这新出现的人。
说起来也该出现了。
国王出事以后, 明面上的第一利益者将会是奥菲莉亚,而如果奥菲莉亚也出事了,之后往下顺延的,则就会存在太多可能。
王宫的动静那么大,即便处于里城边缘地带, 想必也能看到身处于高空中的教皇,被雷霆正面击中的画面。
心思浮动者, 怕是早已在城中搅动风雨,而心中自有衡量之人,恐怕也会认为,教皇之战,必然不会存在真正的胜利者。
两败俱伤。
所有人都会这样看。
但当捡漏者发现昏迷的“父女”后, 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将其控制起来。然后安然待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白色小楼战局中的最后“胜利者”走来。
“您还好吗?我们与奥菲莉亚的合作已经达成之后,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 应该都和我们无关了才对。”
艾格伯特根本没有将那些把他们围住的人放在眼里。
他观察着苏利的神色, 能很明显地发现少年眉眼中的疲惫。
苏利回望过去, 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没事,虽说不太想面对麻烦,但也不代表麻烦都凑到跟前了,还要装作看不见。”
苏利向前一步。
他注视着所有隔空凝望他们的人,冷然说道:“教皇已死,国王与奥菲莉亚亲王双双重伤,妃子之一莱瑞拉同样死去,各位……”
“你们,又当如何?”少年声线高扬,少有的高抬下巴,呈傲慢之势。
视线中,穿着华丽的王后,轻轻地转了转手中的洋伞,她微微屈膝随又站直,眉眼弯弯地看着苏利说:“您言重了。”
“与其说我们该如何,不如说,陛下现下重伤昏迷,我等需要做的必然是等待陛下清醒之后,才好探讨如何对各位大人作出嘉奖。”
“此外……”王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亲王殿下同样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们连仰仗诸位帮忙稳住局势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做些不该做的。”
王后的身后,就站着嘴角挂着诡异笑容的威拉德。
至于那位大公,他就像是对现在局势一无所知一样,在胸前摆了个祈祷的手势后,嘴上念叨着:“愿光明神保佑教皇的灵魂。”
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都很平静。
有着光明圣女名号的王后,对教皇的死亡不以为然,威拉德更是安稳站在她的身后,就像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冬日里下了一场雷暴之雨。
连眉毛都没有皱起。
而那位大公,更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所有人安静离开王宫的身影。
“为什么?”
好奇心强烈的洛伊,在所有人回到旅馆后,向苏利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群人为什么没有拦着我们?”
“我刚刚还以为,我们还要和他们额外打一架。”
苏利勉强提起气力解释了一句。
“岂的母亲,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不是王后,而是岂的母亲。
艾格伯特见洛伊还想再问的时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匆匆将站在苏利胳膊上的乌鸦撸下来以后,便对苏利说道:“苏利大人不必在乎这种智商稳定的人。”
“什么叫智商稳定的人?”洛伊扒开艾格伯特的手后,不爽地问。
“智商稳定很低的人。”艾格伯特嘴角挂着笑容,“如果你非要让我将有些事实摆在明面上,不给你留一丝面子地拿出来明说,那我当然也是愿意的。”
洛伊:…………
三流佣兵在气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艾格伯特却转手将洛伊推到了梅维丝所在的位置旁边,顶着黑暗圣女一脸迷惑的表情,他把旅馆当成自家似的,去后厨倒了杯热水给神色明显疲累的苏利。
“……嗯?”苏利疑惑地看着艾格伯特。
艾格伯特将杯子塞到苏利手中后才说:“您其实没有必要把太多不重要的东西放在心里。”
艾格伯特顶着一脸“除了我以外,所有的家伙都是不重要之人”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说:“把太多东西放在心里,我能拥有的位置,就会显得太过拥挤。”
在苏利愣神的时候,艾格伯特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不想,也不愿意和太多的人一起在您心里占据本就不多的位置。”
“什么意思?”苏利一手捏紧了杯子,有此不知所措。
艾格伯特:“我认为,我有足够的抗压能力。”
“不管是世界的真相,还是什么别的,我都可以了解,也都会接受。”
“因为对于我来说,唯一不能接受的东西只有一个。”
洛伊在这种时候,适时地顶着艾格伯特嫌弃的嘴脸,与他异口同声地说着:“我不能接受的,只有苏利大人/小少爷你难过。”
“是吧。”洛伊给艾格伯特递了个眼神。
“能说说吗?小少爷,你在顾虑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要知道,我最开始在佣兵之城看到你的时候,你可没那么多顾虑,而且还很明显地对我表示出了嫌弃……虽说现在想到你那个时候的表情,我的心脏都像是被针扎穿了一样。”洛伊尤为夸张地捂住了心脏。
苏利嘴角一抽,一脸无语的说着:“那个时候你分明还有着想杀我的想法吧。”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洛伊的问题。
你在顾虑什么?
顾虑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和你关系并不如何,却自以为是地信任着你,然后把他最为隐秘的事情告诉你,并警告你,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出于修养,你理智的判断不该说。
出于理智,你明白说出去以后会有怎样糟糕的后果。
无可奈何,却只能随着习惯,将一切尽量忽视。
“……我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苏利说,“因为对于我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很容易理清的事情,就算不告诉你们,我心里也有数。”
“大家只要知道,我们在系统地做一个向上的目标行动就行。”
“苏利大人/小少爷。”
又是异口同声,不过最后先开口的是艾格伯特。
“我们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脆弱。”
“就好比您认为教皇该死的时候,我们不会有任何犹豫,就选择按照您的行为准则去行动一样。”
“一味地把我们当成孩子一样看待……您这样做,不是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年纪吗?”
洛伊轻轻地捶了一下艾格伯特的后背。
艾格伯特顿了一下后说:“抱歉,苏利大人心里应该有计划才对,是我僭越了。”
“不。”苏利将手里的杯子轻轻地磕在桌面上,眼神清明,“你说得对。”
旅馆的大厅重新陷入宁静,苏利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杯,白色的雾气在眼前轻微飘动,只需一口,就能给疲惫的他添上一丝力气。
苏利将目光放在艾格伯特的身上,他说:“我确实对你们产生了一些过度的保护心理。”
“因为在我看来,人是不可能从地球直接跨越到仙女座的。”
在洛伊的眼神里绕蚊香圈之前,苏利又说:“但这不对。”
“在我认为你们无法直接接受我的所思所想的时候,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从最初就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穿越,穿成乞丐,发现小伙伴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再到明白异世界人均大猩猩,只有自己还是凡人。
他接受得很快,而不接受的那些东西,其他人其实也不应该接受。
他忽略了要向其他人解释什么才是正常。
然后自顾自地把自己定义成了不正常。
在这个充满了危机的世界里,即便他没有步步为营地活着,却也始终有一种发自身心的压力。
比宅家接单007的那些年里,更大的、更多的、看不见尽头的压力。
逢人只说三分话,因为说多了,谁都不高兴。
不要好为人师,你知道的,别人可能知道得更多。
时刻理清自己的站位,才能以人的身份不失偏颇地活下去。
这些都是苏利活了30年的经验之谈。
但是,如果是这些人……
“如果我骂你,你会怎么办?”
“如果我对你的生存方式跳脚般的不断抨击的时候,你又会怎么看待我?”
“要是我,出于不受控的情绪指责你,用各种尖锐到恶劣的言辞讽刺你,你还会觉得,我即正确吗?”
苏利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艾格伯特的身影。
然后,他听到了前任光明圣子遏制不住的低笑声。
也听到了艾格伯特在说:“您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如果您骂我,我会怎么办?”艾格伯特又在脸上挂上了笑容。
苏利没有羞恼,他只是冷静地看着艾格伯特。
然后下一秒就见他收敛了神色,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说:“那我当然只会选择要求您多骂一些。”
“我爱听。”
“何况我对您的看待从未改变,您对于我来说,始终都是大于我生命的存在。您即正确,等同于,无论世界存在与否,无论人类灭绝与否,您……”
“不。”艾格伯特看着苏利,蓝色的眼睛里只有苏利的身影。
“所谓正确,从始至终都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