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伯特回来以后, 苏利的日子就变得不太好过了起来。
具体情况除了正常上下学现身相伴之外,还存在着艾格伯特在他上课期间,躲在树上旁观。
晚间睡眠时, 更是睡在苏利的门口。
以及在吃饭时,但凡苏利的左右两侧,没被他抢到其中之一的位置,那所有人在接下来都会无差别地接收他的怨念眼神。
西里尔见饭后蓝哲找尽了借口, 才终于把艾格伯特给塞进了厨房洗碗的情况, 嘴角一抽,小声说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倒是想让他治治自己的脑子。”苏利很清楚,自己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但非专业人员的治疗,只会使得他的状态不断加深。”
洛伊在旁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下去可不行。”洛伊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家里其他人联合找艾格伯特探讨一下, 接下来他该做些什么,计划方面,以及未来规划之类。
总之就是赶紧把人撵走, 绝不能再凑到苏利身边……
苏利听到这话,不由露出期待的目光。
长久被艾格伯特24小时不间断关注着,苏利可不会产生任何明星在面对聚光灯,以及粉丝喜爱时, 会产生那种高兴的心理。
苏利只会在心里不断设想一棍子把他敲晕的可能性……
但他不能那么残暴, 至少不应该。
上一秒还在如此想着,下一秒苏利就后悔了。
大量碗碟掉落在地上碎掉的声音, 从厨房传来。
在厨房内一顿地动山摇过后,苏利听到厨房内的蓝哲在喊:“你看看你这些天做的都是什么, 你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苏利的日常了。”
“你难道不清楚日常对于这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吗?”
话音说到这里, 里头又出现了比较嘈杂的声音, 但因为过于混乱,苏利没有听清楚,只知道里头的人又对话了几句后,艾格伯特也说话了。
“就是因为知道,我才这样做。”
过了一会,那把苏利惊到直接从沙发滑到地上的声音,彻底消失一空。
——估计是二人在厨房内打扫坏掉的餐具了。
虽是如此说,但苏利也注意到了,原本还表现得有些颓废的洛伊,顿时竖起了耳朵。
出现这种画面苏利就知道,异世界的人又开始使用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元素之力,做些明目张胆,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能搞明白的“小动作”了。
但苏利也不在意。
说到底,家里的每个人的个性都很鲜【离】明【谱】。他们或许身份不同,但只要能聚集到小楼,别的不好说,只苏利能接受他们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所以隔了苏利之外,单独拉个聊天群什么的,苏利一点都不酸,真的……
为了证明不是他们排挤了苏利,而是苏利排挤了他们,苏利果断掏出了近两天,从亚撒学院图书馆里借来的贵族杂史,低下头看了起来。
因此苏利也完全想不到也不可能清楚,单独拉了个聊天群的那些人,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艾格伯特:苏利大人是注定处于漩涡中心的人。所谓日常,不过是注定处于动乱中的人,对结束这一切的渴求之心。】
【所以我选择贴身保护他的原因并不是我有什么私心,我只是想要保护苏利大人想要的日常而已。】
【蓝哲: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邪了,你自己变态就别把苏利拿出来当借口说。】
【艾格伯特:那你怎么解释苏利大人曾经说过的那句,“□□的痛苦存在上限,但精神的痛苦永无上限。”】
【日常生活,不过是缓解过去和将来注定要经受痛苦的镇痛剂。正是因为现在足够美好,在明知接下来是深渊,也要往其中踏入时,才能坚定下去。】
【你见过贫民窟吗?被人体实验的那些孩子,比我在被教廷追杀时,要难受百倍千倍。我不想去思考苏利大人的过去有多痛苦,因为一旦查到那些人,我必定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偿还。说到底,我真的在意的是,镇痛剂的价值,究竟是阶段性的,还是会在有朝一日中,发展成回复药剂。】
【蓝哲在药剂学上的天赋那么高,会比我更明白我所说的话的含义,不是吗?】
【蓝哲:啧……】
【洛伊:你就这么被说服了吗?倒下的也太快了吧。】
【蓝哲:但我没法找到反驳艾格伯特的话。】
洛伊盯着厨房门的表情一顿扭曲。
夹杂在元素中的声音,被传递过去时,是人耳无法听到的高频,只有在遇到接收的元素时,才会回归正常音量,落入他们耳中。
【洛伊:那《没人比我更懂苏利大人》里的那句“不要总把一些事物的意义看得太重,有些时候,无意义的东西本身就是意义。”这句,你拿什么解?】
【洛伊:承认吧,你就是个变态。】
【我没蓝哲那种处理病灶的能力,但如果你打着所谓保卫小少爷日常的名头,24小时不间断监控他,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打得下不来床,防止影响小少爷的心理健康。】
【艾格伯特:啧。】
前光明圣子的语气词泄露了自己的真实内心。
万万没想到,本来应该一脚踩进坑里爬都爬不起来的老实人,却是揭露事情真相的那个……
也因此,在厨房里的蓝哲确定了有结界隔绝,声音不会吵到苏利的时候,属于圣子之争的第二回合,正式开始。
但这些,苏利都一无所知。
……
隔日再度上学,终于不用再享受艾格伯特贴身护卫的苏利,对此感到满意。
但西里尔看着苏利,却发出了致命哀嚎。
“可以,但真的没有必要。”
“我不认为我区区一个有着龙族血脉的小孩,而且还是那种就算觉醒,现在也弱的一批的家伙,有必要接受两位圣子以及一位三星佣兵的教导。”
真的扛不住。
苏利从西里尔的脸上看到了过分明显的崩溃。
在试图说上两句安慰的时候,这家伙自己又把自己给安抚好了。
“可如果是为了保护你变强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毕竟在学院期间,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们两人一起。”
苏利对他这种自我安慰能力,给予正视的同时,也果断赞叹:“不愧是你。”
西里尔撇了撇嘴:“总觉得有点嘲讽的味道。”
“是你感觉错了。”
学院结束上午课程后,观察了许久的岂,在察觉到每天都会出现的过分灼热的视线消失后,竖着汗毛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小声询问:“那个人,不在了吗?”
“今天没有来。”苏利尽量和平的说道。
不然一想到最近一个周被全天候盯着的情况,苏利就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心脏太大,还是扩张型心肌病。
然后下一秒,苏利就见到了岂狠狠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苏利有点无语:“没有那么夸张吧。”
“那可太有了。”岂摆手说道,“光是感受到那道视线,我就浑身汗毛直竖。不仅在学习元素修炼法门期间无法认真听讲,就连在昨天抽签,再次和你成为演练课的对抗对手时,我都真心实意地感觉到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灭口。”
不知不觉之间,艾格伯特已经修炼成了气场收放自如的大佬。
唯一对这种奇怪的艾格气场不敏感的,也就只剩下了苏利。
可能是见苏利有些沧桑,岂又尴尬地补充了一句说:“抱歉,是我说得太夸张。”
苏利:“……”
“放过这个话题吧。”
“换个话题,说点大家都能接受的东西。”
再说下去,苏利会怀疑自己的头发不是那种铂金色,而是纯白。
就那种直接原地化身七老八十,看啥都能宽容以待的老年人心态。
这点绝对不行!
不过要说换个话题,岂还真的说了一件事。
“你知道,在不被天赋影响之前,我是阿米克比皇族的正统继承人。”岂想到了这件,除了和苏利说,也没有什么人能交流的事。
“但自从被流放到萨迪拿城,我其实已经很久不关注皇族的事了。”
“可现实好像就是这种鬼样子。某些东西不会因为你的不再关注,就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它只会在你认定已经放下的时候,兜头盖脸地给予新一轮的冲击。”
这次和他身份相关的事情说复杂也很复杂,说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阿米克比代替岂成为选中继承人的那个角色,在不久之前被宣布成为了正式继承人。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除了让岂精神恍惚了一阵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当伴随着这个消息传来的还有:“阿米克比国王要求新任继承人,以杀死前任继承人作为证明自身实力的方式,将其派遣至萨迪拿城。”
“传递这条消息的人是我母亲的手下。”岂牵动着嘴角,勾勒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条消息告知我。”
要说是关心,那岂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关心的实际体现。
要说是不关心,又何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要知道那个代替岂身份的人,是过继在王后的名下,也就是岂的母亲名下的。
只要那个孩子将来继承了国王的位置,她就是不可更改身份的一国王太后。
而如果将岂将要被祭剑的消息告知,只会让岂想尽办法逃亡,全力避免了被杀的情况。
而且若是岂活了下来,那也就只会造成,被宣布的继承人身份不稳的现状。
这里面的东西过于复杂,岂无法想明白,他就像是平常一样,笑着对苏利说:“我真的不懂。”
苏利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岂。
因为苏利起初只是想让他换个不再让他感到扎心的话题,但如果岂说的是让岂自己扎心的话题后,那苏利就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对话了。
所以苏利问他:“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只有在岂明确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苏利才能给出,虽然不确定是否是他想要的,但或许仍有一定参考价值的答案。
岂深呼了一口气后走到苏利的身旁,他双手放在苏利的肩膀上,目光坚定不移,只见他说:“我想要知道,我的母亲究竟是怎样想的,好的坏的,我想知道全部的可能。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决定,我接下来的路究竟该怎样走。”
天台的风很大。
异世界的学院和现代社会不同,没人会觉得一群和踹楼大猩猩没差别的少年,待在天台会有掉下去摔嗝屁的风险。
苏利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风,将头发吹至乱糟糟的感触,轻叹了一声后说道:“事先说明,我说的可不一定是正确的。”
“我只是给出了,属于我的,个人的,隐秘且不具备正确意义的看法。”
毕竟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苏利,看过的和经历过的,在未曾被准确的言语表达出来之前,连苏利自己都无法描述,他的大脑中,究竟存在了多少对可能性的描述。
“或许存在那么一个,你的父亲在试探你母亲的可能……”
假设岂的父亲在试探他的母亲究竟想选哪个孩子,那么岂的母亲选择将消息告知岂,就可以解读成,她在国王面前立了个安稳无害的人设。
女人的优柔寡断,女性面对亲缘时不愿割舍的情感用事。
都会让岂的父亲理所当然地想着,看啊,这个女人就算对他的一切选择不满,也只能接受现实,做一些没有意义且一定会失败的小动作。
苏利说:“我甚至期待着这个可能性之后的发展,将自己放在无害单纯位置上的女性,最后选择掀起一场属于自己的变革,以王后之身登上王位……”
游戏策划的为了剧目足够丰富的思维,在此时此刻悄然展现。
“而我之所以认为这个可能性存在,则在于岂你之前说过,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是属于政治联姻。而你的母亲,在很久之前的身份是——光明圣女。”
岂点了点头。
“那么开始下一个猜测好了。”
“以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的思维来推,你的母亲在将这个消息告知,且你仍然难逃一死的现状,将会成为你的母亲,要挟那个继承人的可能性。”
“毕竟你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对方代替身份。”
“自己唯一的孩子被养子杀死了的情况下,作为一位母亲,她也应该得到补偿。将来作为王太后的你的母亲,或许将会成为特定圈子中,绝对的说一不二的角色。”
光明教廷能养出艾格伯特这种人,才是奇怪。
就连岂父母的联姻,苏利打赌在某种程度上,那都是神权为了更大程度控制人权的一种表现。
虽说这个时代的国家情况尤其复杂,还存在萨迪拿城这种完全脱离国家的自治地区,但这也不是可以小觑一个国家的理由。
同理可得,一个利己主义者,无论是否极端,在岂选择被流放到萨迪拿城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个少年无法再参与进继承人的漩涡。
价值上的被放弃,并不意味着情感上的被放弃。
“忽略掉所有功利性的可能,你的母亲,真正存在的最大可能性就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苏利其实知道岂想听什么。
成年人是惯会说好话的,苏利也不例外。
但苏利也很清楚,这是个危险到,存在主观杀人意愿,并有很多人会为之行动的世界。
假设苏利把刚才的三个猜测调换一下顺序,最后一个放在最初说,岂心里恐怕都会存在一丝侥幸。
可如果放在最后,那就是在面对最坏结论时,从最坏结论中得到的最好结果。
和孩子对话果然疲累……
苏利心累的想着。
而岂也果然按照苏利所想象的一样,平静地对待了这件事。
“我知道了。”苏利看见他说。
“和苏利说话果然不一样。”岂心情被平复得很好,“如果是其他人的话,一定只会安慰我,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可能我自己也清楚,事情早已经到了需要我自己抉择生死存亡的时刻,只是我不愿意面对而已。”
“但苏利不一样。你似乎总能从一切表面表现出来的东西,窥探到更深层次的根源……”岂又一次地笑了起来。
不是那种社交距离中,需要用笑容维持情况不会变得更糟糕的虚假微笑,而是由衷地庆幸自己能和苏利相识。
“你这家伙果然很温柔啊。”
“就像是会为成长阶段的小树,抵挡会掀翻他命运的风雨的大树。”说这话的时候,岂的眼睛发着浅浅淡淡的光。
他从未遇见过,也从未想过,能在学院就读的日子遇到如苏利这般的人。
“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苏利对岂的说法不太在意。
与其说苏利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充满了光芒的角色,不如说,苏利只是因为经历的和见过的更多,然后,并不主观,而是相对被动地牵引着很有可能走岔路的人,走在自己的正途。
这和在斑马线路边扶视力不太好的老人家过马路,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总归只是顺手之举。
不过要说为何苏利对岂的种种夸赞没有太明显的感触……
那只能说,一个老实乖巧的孩子,和一个日渐变态的跟踪狂,能是一回事儿?
那必然不是一回事。
苏利头疼地看了一眼,天台下方的大树上露出的,艾格伯特那灰棕调的发色。
原来你所谓的不再跟踪,只是不全天24小时的跟踪吗?
头疼。
但显然这股明显到苏利都能发觉的视线,其他人也必定察觉。
感触最为明显的就是岂。
在他按住苏利肩膀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那股灼热的视线。但当更重要的事情摆在跟前时,岂便先忽视了这一点,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去了。
可当对话结束,再也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让岂像是触电一般迅速将双手从苏利的肩膀上抽离。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抱歉。”
苏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然后就见西里尔向那棵树所在的方向努嘴。
苏利:“…………”
“当做不存在就好了。”
风把苏利的声音带走,艾格伯特一边心里不断扎岂小人的同时,一边觉得……
无视也可以。
毕竟无视某些东西的前提是,知道那项东西存在,才能做出无视之举。
狂信徒的心里,早就被苏利大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这句话刷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