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先生……”飞鸟司有点懵, 他看着面前的两束花。
这是花店送去的吗?
“大骗子!”江户川乱步愤愤道,“乱步大人都说了会亲手杀了你,为什么还要死在我看不到地方?!”
涩泽龙彦的雾会隔绝普通人, 没有异能力的江户川乱步甚至无法像其他人一样闯进去。
江户川乱步想亲手杀了他,除了想不让他孤零零的死去, 想终结他的痛苦, 也是抱着一种隐秘的想法——只要他不动手,飞鸟司就永远不会死去。
可是, 飞鸟司还是死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天, 送到他面前的却是不合时宜的花束和写平安字样的御守。
为什么不亲手送给他!
“骗子……”江户川乱步呢喃着。
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 飞鸟司也成了骗子,要悄无声息地丢下他。
可他却说不出讨厌飞鸟司的话。
飞鸟司低头收好床上的花, 一朵一朵仔细地整理着, 他在思考到底怎么应对。
恢复了记忆, 他比之前更明白江户川乱步的情况。
父母去世,投奔警校却又被赶走,被森鸥外带走,在黑诊所里面对地下世界的混乱,江户川乱步就像落入乱流中的一颗石子,除了森鸥外没能遇到任何理解他的人。
之后又被带进疯子首领在位的港口Mafia, 那种环境里,每个人都暗暗戒备提心吊胆,不会有谁有空真心待他。
接着又是森鸥外篡位,江户川乱步从森鸥外的羽翼下走出来, 空降成为干部, 直面那些他无法理解的蠢货, 身边的人不服他, 对手针对他,连森鸥外也忙于组织的事,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关注他。
最后,因为森鸥外遭遇暗杀受伤,想起父母的话,江户川乱步接替他成为首领,孤零零地走上了最高的位置。
一个人对世界的理解是由周围人塑造的。
第一次,父母用谎言为江户川乱步塑造了一个普通但光明的世界,就像用茧包裹着他,却也导致江户川乱步来到茧外的世界后,彻底陷入茫然。
第二次,黑暗、慌乱、猜忌、血腥……塑造了他对世界的新理解。江户川乱步还是不理解其他人,甚至恐惧这样和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没有谁会去安慰他,纠正他,因为他已经站得太高了,其他人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也无法想象他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飞鸟司是搭着梯子爬到最高点,让他知道了黑暗之外的世界,成了那个能接近他的人。
然而那时候,飞鸟司也身不由己,只能期望在自己匆匆离开之后,江户川乱步能顺着他留下的梯子,从孤寂的高处走下来。
但江户川乱步没有那么做,他依旧在期望飞鸟司顺着梯子上去。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办法把他拉下来。
“对不起,乱步先生。”飞鸟司干巴巴地说。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吗?!”江户川乱步直直盯着他,见飞鸟司完全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和补偿,气得牙痒痒。
“我才不要你的花!”他带着怒火转身离去。
飞鸟司苦笑起来。
没多久,绫辻行人回来,看到散落在床上的花瓣就知道有人来过。
“一会儿做个全身检查,视情况决定什么时候出院。”问完医生的他回道。
飞鸟司点点头,又拜托他一件事:“绫辻先生,您能帮我联系一下坂口先生吗?”
“坂口安吾?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问他要所有能接触到乱步先生的港口Mafia成员资料,以及联系方式。我想坂口先生做了那么久的卧底,这些东西应该有吧?”
他想试试换一种方法帮助乱步先生。
-
江户川乱步最近发现身边的下属都很奇怪。
尾崎红叶开始频繁请他吃下午茶、太宰治跑来找他玩游戏,还嘲笑他赛车游戏玩得不好、纪德居然开始盯着他吃饭不让他挑食、芥川龙之介也来向自己推荐豆沙面包……
就连森鸥外,也开始给他打什么肉麻的亲子电话。
工作上这些人态度没什么变化,私下里却突然不怕他了。
虽然江户川乱步用的不是恐怖统治,但以前这些人还是对他敬而远之。
尾崎红叶笑着说:“只是吃喝玩乐,想来也不至于被您嫌弃愚蠢。不过光喝茶没意思,妾身来说说最近有意思的事吧。”
江户川乱步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他捧着手里热腾腾的红茶,沉默着没有制止这种行为。
他有点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
嘛,毕竟他可是乱步大人!大家包围着他是理所当然的!
3月最后的一个周日,江户川乱步原以为飞鸟司会在这天出现。虽然他那天说了不要花,但那只是气话,只有笨蛋才会当真。
如果阿司拿着花出现,并承诺明年继续送花,他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他了,乱步大人可是很好说话的!
江户川乱步想到。
然而,这一天,飞鸟司真的没有出现,也没有让花店代送。
只有江户川乱步那些最近有异常行为的下属,各自拿了一枝花放到他的桌面上,最后,汇聚成一大束毫无搭配感的混乱花束,一点也不好看。
江户川乱步明白,这就是飞鸟司最后一次送的花,也没有第二年的承诺了。
他目光落在这束与众不同的花上面。
难看死了!
春天的花才没有那么难看!
……骗子。
他咬唇控诉着那个送出这束花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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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们被白雾拖住,险些就没能把飞鸟司救回来,中岛敦被吓到了,非常担心还会出现类似的事,也担心无法第一时间救人。
所以这几天无论飞鸟司要去哪里,中岛敦都跟在后面。得知飞鸟司打算跑去见好几个Mafia,他更是寸步不离。
飞鸟司也很无奈,能和弟弟多多相处当然是好事,但他可不想让中岛敦一直紧张兮兮的,只能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慢慢安抚这只应激的大猫。
这天,他准备去见涩泽龙彦,中岛敦也是强烈要求跟着,似乎生怕飞鸟司从高塔上跳下来。
飞鸟司只好带着他一起。
由于提前联系过,所以涩泽龙彦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因为中岛敦是第一次来骸塞,十分高兴地带着他们游览了一遍。
这一次,飞鸟司没有穿他做的衣服。
他很清楚,涩泽龙彦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在反抗系统,现在涩泽龙彦已经得到了他的异能,得到了想要的光辉,自然而然就对他没兴趣了。
不过涩泽龙彦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对他的着装皱了皱眉,眼底有些不解。
“龙彦先生,我可以再见见系统吗?”飞鸟司问道,“我还需要再用它一次。”
说出来的时候,飞鸟司其实没什么把握对方会答应,毕竟现在自己已经没资格再出入他的收藏间了。
“当然,我说过你有随意进出和取用的权限。”涩泽龙彦似乎不满他疏离的态度。
飞鸟司道谢,让中岛敦在龙彦之间外面等他,自己走进去。
充满红色结晶的收藏间里,中央放置着两个台基,一个空置着,另一个上面摆放着金色的异样结晶。
幸而他活过来是在雾气消散之后发生的事情,否则说不定系统还得回来。
他伸手触碰系统。
“好久不见,系统。”
【内测员!】系统平稳的机械声都听出一丝怒意,【你早就恢复记忆了!】
“现在才反应过来吗?”飞鸟司轻笑。
系统却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已经完成任务了,我可以把你带回原世界,如果你继续完成任务,我很可以实现你更多的愿望。】
提起这个,飞鸟司眼神凌厉:“把我12岁时的记忆还给我。”
根据系统透露的,他12岁时曾做过任务,但因为任务失败,被抹除了相关记忆。
飞鸟司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系统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我只有回到总部才能申请归还记忆,但那对于内测员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不建议内测员想起来。】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那都是我的人生。”飞鸟司没有中系统拙劣的计谋,他笑着问,“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呢?难不成你当初让只有12岁的我也去攻略其他人了?如果是这样难怪我任务失败,你该不会是个瑕疵系统吧?”
【9403系统不是瑕疵品!】系统义正言辞地声明,【内测员的上一个任务不是恋爱任务,而是RPG任务,内测员选了成为医者,任务失败是内测员自身的问题,与系统无关。】
医者?
飞鸟司回想着,自己确实从小就有成为医生的念头。
但是他根本无法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精神脆弱,轻而易举就会崩溃,不得不放弃这个理想。
一切都是因为6岁时的那场绑架。
不对!对6岁他影响更大的是被关在行李箱里的经历,他也是因此得了幽闭恐惧症。
至于死亡……当时的他还无法理解死亡,就算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惨烈的死去,对只有6岁的他来说也无法理解。
他是在长大之后,才开始恐惧回忆里的那一幕。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飞鸟司试探性问道:“我作为一个医者任务失败,是因为有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吗?”
【不完全是,内测员是因为目睹过多死者后精神崩溃,完全无法行医,所以系统才判断内测员任务失败。】
真正让他恐惧有人死在眼前的,不是6岁时的经历,而是12岁的那次任务。
他失去记忆,恐惧却深深埋藏在他心底,与过去的经历结合,成了他永远的梦魇。
12岁……
飞鸟司闭上眼细细回想,他通常不会主动去回忆那一年的事情,那对他来说是糟糕透顶的一年。
飞鸟司对那一年的记忆只由几个片段组成。
摔倒的外公、在病床上没了呼吸的外婆、黑白的灵堂、门后父母的推诿……
抚养他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葬礼后,忙碌父母互相推诿不愿意照顾他,最终把他扔进了寄宿学校,又各自飞向他们的世界。
听到父母的对话后,他难过地跑到了外公外婆的墓地,哭久了就趴在墓碑前的石头睡着了,最后被巡逻的墓园管理人送回去。
然而,回去之后他才发现,他的父母根本没发现他离开了那么久。
他们似是心虚,也没有斥责他,感谢了管理人,之后就把他送进了住宿学校。
对飞鸟司来说,他情愿那时候父母骂他一顿,也比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要好。
飞鸟司不喜欢住宿学校。
他还记得入学的第一天,看到舍友的父母在帮忙铺床,还带了特产分给其他人,希望大家照顾一下他们的孩子。
那样简简单单的一幕,他却记忆深刻。
他还记得他们收拾完行李后见时间还早,一家三口一起去吃了校门口的火锅。
只有他这里冷冷清清的。
手机里,父母发消息说给了宿管一笔钱,平日里有什么事直接找宿管就好,有什么要家长签字的,也找宿管签。
连一通电话,一句是否适应宿舍的问候都没有,就好像怕他哭诉不想住校似的。
一个人收拾完行李,飞鸟司也去了那家火锅店,独自一个人品尝,但他却觉得一点都不好吃。
那时候的飞鸟司其实并不讨人喜欢。
6岁的绑架案过后,受到刺激的他变得沉默寡言、总是警惕他人,像个刺猬一样扎手。
可是某一天开始,他又变了。
他变成别人口中温柔、爱笑的样子,不让人操心,体贴他人,身边聚集起了一些人,不再是孤零零的。
“我那次任务里,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人?”飞鸟司努力回想,他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某一天开窍了,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了,现在想想,也许是那次任务中,他遭遇了什么。
系统没有回答,它根本无法判断飞鸟司指的是谁。
飞鸟司也不再询问,他不可能为了恢复记忆让系统逃脱。
他提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我要用掉那个愿望。”费奥多尔盯上了这次许愿机会,最好的阻止方式就是抢先用掉。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你不该干涉这个世界。”
让被系统杀害的人复活,从此以后,系统也无法再伤害别人。
飞鸟司握紧系统结晶,金色的光芒一时间盖过其他异能的红色光芒。
待飞鸟司从龙彦之间出来,他肉眼可见地松快许多。
他望着正给在削兔子苹果的白长发青年,真诚地说道:“谢谢您,龙彦先生。”
他要感谢对方的事太多了。
当初愿意陪他演一场恋爱,愿意用白雾包围着他给予他片刻安宁,愿意借他异能,再到也那天愿意配合他用死亡抓捕系统的计划,还有今天……
涩泽龙彦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一直是在随心做事。
他叉起一块兔子苹果递到飞鸟司唇边,飞鸟司下意识轻轻咬住,涩泽龙彦满意地眯起眼。
飞鸟司却怔了怔。
龙彦先生也是习惯了吗?他应该已经对自己没兴趣了。
“之后也许会有欧洲的异能者想来研究系统,随您决定是否出借,那已经不再是我的异能。”
他已经完成自己的承诺,将他的异能力交给对方,甚至之前还用系统换取涩泽龙彦承诺不再侵吞异能特务科。
涩泽龙彦本来就没打算成为异能特务科的首领,那完全是内务省官员的一厢情愿。涩泽龙彦过去之所以会配合特务科完成一些任务,仅仅是因为特务科给出了满意的报酬。
这次挑起内斗,也只是在费奥多尔的挑动下,想要得到异能特务科的绝密异能者资料。
飞鸟司用他想要的光辉安抚了他,但也仅此一次。
飞鸟司拉着中岛敦起身准备离去。
涩泽龙彦盯着他:“你准备走了?”
“是的,这次拜访已经很打扰您了。”飞鸟司恭敬地向他告辞。
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涩泽龙彦看出他的疏离,也明白他的疏离。
自己只是想要见到司君身上的光辉而已,过去恋爱时几乎满值的好感也是因此而起,如今的司君不再需要反抗自身的异能,不再能够吸引他,他……应该对司君没兴趣了。
看着两人离去,涩泽龙彦走进自己的收藏间。
他望着那颗从飞鸟司身上得到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结晶,这颗结晶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异能,而是代表着光辉存在过的战利品。
然而,此刻的他却升不起一点痴迷的想法。
这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得到之后,他还是觉得无聊呢?
桌上无人食用的兔子苹果缓缓氧化,涩泽龙彦走到窗边,从这里望出去,整座城市俯瞰眼底,太阳正在渐渐西沉,天空的云彩显出绮丽的颜色,横滨的建筑也镀上一层金光。
这是他看腻了的风景,只有飞鸟司会觉得这很漂亮,还会新奇地拉着他从不同颜色的彩色玻璃看出去,说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过去涩泽龙彦没有尝试过,他更喜欢飞鸟司的脸靠近彩色玻璃时,夕阳的光透过玻璃投影在那张漂亮脸上的彩色光斑。
他觉得那样很有趣,适合飞鸟司的颜色有很多,他会冒出无数的灵感。
他喜欢看飞鸟司穿着自己做的精致白衣,踩着短靴走在彩色玻璃的光影下,那一刻,世界上最绚丽的颜色就呈现在飞鸟司身上。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涩泽龙彦学着飞鸟司的样子,透过不同的彩色玻璃去看夕阳的景色。
……真无趣。
这个世界如此苍白、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