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在街道上。
就连巷子深处, 需要向下步行十几步台阶的地下室里都充斥着浓浓白雾,这让全方位覆盖了地下室的摄像头全部失去作用,只拍到白茫茫的一片。
费奥多尔拾级而下, 眼前的入户门被人暴力破坏,整个地下室里还是那几件破家具, 睡在沙发上的飞鸟司却不见了, 只有沙发旁的一双鞋子证明他之前就在这里。
费奥多尔在沙发前站定,若有所思。
此时, 他身后出现了一个与他长相完全一致的“人”,额心闪耀着红色的结晶, 是他在浓雾中析出的异能体。
异能体说:“他走了。”
费奥多尔淡定自若:“他很乖,不会离开我。”
异能体补上原因:“是的,他的身上已经有了我们的精神烙印。”
飞鸟司绝非自愿离开。
费奥多尔:“分离会影响感情,也许是好的, 也许是坏的。”
异能体:“但我们会更加喜欢他。”
费奥多尔看着空空的沙发, 在脑中描摹着飞鸟司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 目光柔和,噙着微笑:“他很好。”
漂亮乖巧, 心思干净,真诚善良,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讨人喜欢的好人。
专注地看着自己,全身心信任他、依赖他、顺从他, 是个完美的情人。
不止是飞鸟司, 费奥多尔也喜欢像送出祝福一样抚摸他的发顶,喜欢看他温顺地垂下头, 献祭般的模样。
还喜欢他唯有自己可以依靠时, 紧紧扣着自己的手, 满眼害怕不住颤抖的姿态。
很可爱。
但是光是这样还不够。
费奥多尔冷静地想着。
异能体神秘一笑,同逐渐淡去的雾气一起消失。
-
飞鸟司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室过了几天,连吃了几次药也记不清了,大概有十几次?
这些天睡觉时倒是没那么容易醒来了,也许是退烧药自带的助眠作用,也许是其中混进了一些别的药物,飞鸟司并不在意。
只要是陀思先生给他的,即使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其实飞鸟司知道,在他沉沉睡去后陀思先生会挣开他的手,离开他,去到外面做一些他不知道事情。
要把陀思先生时时刻刻拴在自己身边太自私了,所以飞鸟司每次都会很配合地吃下药物,在他温柔的声音中睡去,只希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还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但是这一次,飞鸟司从睡梦中转醒的时候,下意识握紧手,却发现手里是空的。
陀思先生不在。
是被什么事拖住了,导致他没能及时回来吗?
飞鸟司双眼紧闭,睫毛颤了颤,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睁眼,或许他应该装睡到陀思先生回来,再若无其事地做出刚刚苏醒的样子。
在艰难抉择之余,飞鸟司迟钝地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不对劲。
不再是那个让他睡不好的老沙发,而是在一张床上,手底下的面料也十分丝滑。
飞鸟司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果然不是那个天花板低矮的地下室,而是四柱床的紫色绸缎床顶。
有点眼熟。
飞鸟司艰难回忆着。
之前的发烧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思考和回忆变得十分吃力。他总是会想起那两个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人,所以不想回忆什么,他在地下室里更多时候是在发呆,或者一言不发地看着陀思先生。
头疼地回忆一番后,飞鸟司想起来这里是骸塞的房间,他有一天早晨从这里苏醒过。
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穿回了过去的时间节点?
如果是那样的话……
抱着隐秘的期望,飞鸟司起身跳下床,床边没有鞋子,他只能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站到窗边向外看。
他选择性忽视了那天他的鞋子明明就在床边。
外面是横滨的景色,只是无法确认具体是哪一天。
“司君。”涩泽龙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飞鸟司欣喜地跑过去。
“龙彦先生,今天是几号?”
他眼中盈着期盼的光。
如果别人,已经能从他一系列行为中发现他的想法,出于不忍,也许会为他构建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活在虚假的过去里。
但他面前的人是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的确看出他的想法,却没有欺骗他的意思,而是残忍地揭露:“3月13日。”
飞鸟司失去了几天的时间感知,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杀人的那天是在3月9日。
这里不是过去。
这个世界也不是让他可以回档的游戏。
这是无法挽回自身错误的残酷当下。
飞鸟司的眼睛暗淡下来,表情也回归一片虚无,从脚底传来的冰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极轻。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陀思先生在哪里?”
在这间宽敞且视野极佳的房间里,他的幽闭恐惧症并不会发作,但他已经习惯了费奥多尔的安抚,他的心理和身体在依赖对方。
如果失去了费奥多尔,他本能地会感到恐慌和焦躁,被压制的负面情绪也在不断涌上。
他摇摇欲坠地站着,脸上没有血色,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再一次急切地问道:“陀思先生在哪里?”
比起另一个问题,他更在乎这个。
涩泽龙彦危险地低笑着:“是我将你从他那里带走了。”
“为什么?”飞鸟司茫然,“我要回去……陀思先生会着急的。”
他低头寻找自己的鞋子,不管涩泽龙彦会不会送他回去,他都打定主意要回去。
涩泽龙彦从一开始就没放鞋子,此时直接将他横抱起来,在飞鸟司准备抗议之际,他轻飘飘地说:“之前那个猎犬也是这么抱你的。”
飞鸟司僵了一下,没再挣扎,被他放在床上。
“我想回陀思先生那里。”飞鸟司再一次说,甚至有些控诉,“您不应该这样,陀思先生知道您把我带走了吗?”
涩泽龙彦听他左一个“陀思先生”,右一个“陀思先生”,不悦地皱起眉。
“他会知道的,但我不会放你走。”
被他用猩红的眼睛看着,飞鸟司感觉自己就像被野兽盯上。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记得……您答应过敦不来找我。”
涩泽龙彦回答:“这次是敦君让我去找你的。他从西格玛那边听说了什么,让我去看看你的情况。我联系过你,但你不接电话,短信里也拒绝来见我,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找你了。”
手机在陀思先生那里,飞鸟司认为他回复的没问题。
但……西格玛和敦?
飞鸟司想了想,是之前来探望他的果戈里说了些什么让西格玛担心吗?
果戈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是陀思先生的朋友吗?
飞鸟司默默想起,原著里的果戈里似乎很重视自由,但……自己并没有被囚禁啊,他明明解释过。
飞鸟司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费奥多尔代替他回信,做得滴水不漏。他并非一股脑地全部报平安,而是模拟飞鸟司的状态,情绪从低落到平缓,也正因此,连最了解飞鸟司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对。
如果没有果戈里背刺的话。
西格玛听了果戈里模糊的描述,感到不对劲,和中岛敦及武装侦探社一碰,发现飞鸟司身边只有一个费奥多尔,他立刻警觉起来。
这才有了涩泽龙彦来找他的事情。
“敦君明天就回到横滨。”涩泽龙彦说。
飞鸟司一僵,他完全没想好怎样面对敦,
也为他们紧张兮兮的误解感到无奈,为费奥多尔澄清道:“陀思先生只是收留了我,是他在安慰我,他没做什么。”
涩泽龙彦语气危险:“你喜欢他?”
飞鸟司怔松,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确依赖陀思先生,感激陀思先生,自私地想要陀思先生永远不要离开他,但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因为——
“我……没有资格喜欢陀思先生。”
这里的陀思先生是个好人,而他是个卑劣的杀人犯。
不止陀思先生,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喜欢任何一个人,更没精力去喜欢谁。
之前因为任务让他们和自己恋爱,已经很亏欠他们了,难道还要继续麻烦他们吗?
而且他知道现在自己状况有多糟糕,他完全是在不断地索取安慰,根本无法正常恋爱。
他没想过和陀思先生恋爱,只要陀思先生愿意摸摸他的头就好了,愿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这就足够了。
涩泽龙彦失望地说:“我讨厌你现在的眼神。”
突然被这么说飞鸟司不知所措,只能转头错开视线。
涩泽龙彦一挥手,用了某个异能,一面冰镜出现在飞鸟司眼前。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了吗?”
在镜子里,飞鸟司看到自己虚弱的脸,嘴唇苍白,眼睛也远没有失忆后第一次照镜子所见到的璀璨,他像个下一秒就要呼吸停止的病人。
可难道要他兴高采烈的吗?
飞鸟司做不到,也不觉得自己状态有什么不对。
“即使被控制,受制于人,你也从不会放弃希望,眼底有反抗的火苗。”
涩泽龙彦诉说着,提起飞鸟司被系统控制的时期。
作为初恋,他见证了飞鸟司状态最糟糕的时候,也见证了飞鸟司在发现浓雾可以暂时剥离系统后,欣喜若狂的眼神。
涩泽龙彦看着飞鸟司努力挣扎着摆脱系统的控制,看着他在一点点寻找反制系统的办法,日思夜想,然后克服恐惧,放弃与弟弟相处的时间,奔波于欧洲各个异能局,与系统虚与委蛇。
纵使被系统监听内心,被逼着完成攻略任务,他也能千方百计地绕过系统暗示其他人,蒙骗系统,破坏任务。
明明离开系统,他就失去异能,与普通人无异,但他却在努力反抗系统安排给他的命运。
反抗异能,反抗命运。
涩泽龙彦喜欢那样飞鸟司,为那样的光辉心驰神往。
如果不是飞鸟司的几次提醒他控制好感度,在恋爱期的时候,他就要忍不住要被飞鸟司彻底攻略,让一切计划都折在第一步。
以前的飞鸟司,即使同样因为痛苦的遭遇眼神暗淡,也从没想过顺从。
“但是现在的你,眼睛如同一潭死水,”
飞鸟司颓丧地低下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呜咽着:“可一切的根源都是我自己,我还能去反抗谁呢?”
死亡,已经是他最后的反抗了。
“费奥多尔君和你说了什么?”涩泽龙彦眯起眼,心底已经起了杀意。
费奥多尔算是他的友人,涩泽龙彦从他那里得知飞鸟司失忆又出现在横滨的事,作为交换,涩泽龙彦答应他不将过去事情告诉飞鸟司。
但是现在,他的友人却将他视若珍宝的光辉毁了。
飞鸟司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杀了人。”
涩泽龙彦也看到这几天的报纸,但凡是了解飞鸟司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一种横滨挽回颜面的宣传方式,谁也不会认为飞鸟司真的会开枪杀人。
飞鸟司感觉到他的不相信,把当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涩泽龙彦同样不相信巧合,但听到飞鸟司笃定自责的语气,他知道光靠说来说服是不可能的。
他略一思索,离开房间片刻,联络自己的下属。
当他再次回来时,飞鸟司躺在床上蜷缩着,双眼无神,喃喃地呼唤着:“陀思先生……”
重复讲述那天的事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再度陷入痛苦,他需要陀思先生的安抚。
他不想见到其他人,其他人根本不理解他,他也不想再复述那样的记忆了。
放空大脑,不需要思考。
他只想见陀思先生。
涩泽龙彦伏下身,看着他被另一个人驯服后展现的姿态,愈发不爽。
他耳语般轻声说道:“只要把你关上几天,你也会属于我吗?”
他抓住飞鸟司的左脚脚裸,在其内侧有一颗精致的小痣,像玉雕上的墨点那样引人注意。他用手圈住飞鸟司的脚裸,紧紧抓握着,就像一圈镣铐。
床角有四根柱子,正适合给飞鸟司戴上锁链,镣铐锁在他的脚裸上,动作间让这颗痣若隐若现,一定很美。
涩泽龙彦陶醉其中,已经在考虑给自己的收藏品设计什么样式的衣着了,他拿来梳子,把飞鸟司凌乱的长发慢慢梳顺。
这个过程中,飞鸟司还在惦记着要去找费奥多尔,向他讨要鞋子。
“没有。”涩泽龙彦无情地拒绝他,“你的脚不需要再下地了。”
飞鸟司迷茫地看着他。
涩泽龙彦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意味着他刚吩咐下去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他再一次将飞鸟司横抱起来,这一次却是朝外走去。
飞鸟司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比他上次将人抱到床上还轻。涩泽龙彦对费奥多尔更加不满。
“是要去找陀思先生吗?”飞鸟司在他怀里问道。
涩泽龙彦轻嗤一声,没回复。
乘着电梯来到底层,骸塞门外有几辆黑色轿车在等候,异能特务科的人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但这其中并没有能让飞鸟司感到舒服的敞篷车。
涩泽龙彦带着飞鸟司坐上其中一辆的后座,到了车里才把飞鸟司放下来。
车辆启动,飞鸟司死死盯着墨色玻璃窗外的景象缓解不适。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多久,没有终点的坚持更难熬。
见他坐立不安,涩泽龙彦和善地说着:“你怎么待在他的地下室里的?”
飞鸟司如实回答:“因为有陀思先生在……他会牵着我,摸我的头。”
闻言,涩泽龙彦一手抓着他,一手放在了他的头顶,飞鸟司却毫无反应,还疑惑地看着他。
涩泽龙彦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飞鸟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探性问道:“龙彦先生是想安慰我吗?”
涩泽龙彦没有承认,他不可能接受自己比不过费奥多尔的说法。
飞鸟司久违地感到一股愉悦的心情,他轻轻说:“谢谢。”
他主动用头蹭了蹭涩泽龙彦的手心,想要缓解对方的郁闷。
等等,不是龙彦先生在安慰他么?怎么反过来了。
不过涩泽龙彦看起来确实心情好多了。
真好哄啊。
飞鸟司想到。
索性这辆车开得很快,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车速降下来,似乎快到目的地了。
“这里是东京?”飞鸟司记不得费奥多尔的地下室在哪里,可显然不会在东京。
“没错。”涩泽龙彦此时才说出他的目的,他露出恶意的笑容,拿出一份档案袋,除了凶杀案相关调查资料外,其中有横滨警局的证物袋,袋内是飞鸟司使用过的凶器枪支。
“我带你来找杀人侦探。”
飞鸟司瞳孔猛缩,瞬间想到费奥多尔之前的话。
一旦见到自己,明白所有的前应后果,绫辻先生的异能就会发动,他会杀了自己。这对飞鸟司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对绫辻先生来说就件残忍的事。
“不可以!我不能见绫辻先生!”他声音颤抖,“我不能伤害他……”
“你在纠结。”涩泽龙彦一针见血,“是费奥多尔君告诉你不能去见他。”
飞鸟司闷声点头。
涩泽龙彦笑了,他手中出现一颗闪耀的红色结晶,红光将他的笑容也照出几分残忍。
“来验证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杀人犯吧……”他就像交易灵魂的魔鬼,循循善诱,“不要紧,我来帮你。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将那个侦探的异能体析出,无需他亲自动手。如果你死在他的异能手上,我还可以消除他的记忆,他不会知道自己异能力杀了你。”
之前在他的收藏间,飞鸟司找到过其他有消除记忆作用的异能结晶。
飞鸟司有所意动,眼底还在挣扎着。
死亡方式不止一种,但是在警方不会惩戒他的前提下,由绫辻行人的异能将他作为犯人审判,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情。
那是因果律般无可阻拦的杀人异能。
涩泽龙彦又加了把火:“我已经让人联系他了,即使现在离开,你觉得他就猜不到吗?”
飞鸟司颤了颤睫毛,许久后缓缓点头。
他知道事情可能会有纰漏,但对死亡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龙彦先生,您会完成答应我的事对吗?不让绫辻先生知道我的死亡真相。”
“当然。”涩泽龙彦肯定地说。
这一刻,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了那种等待死亡降临的安宁感。
飞鸟司脸上绽放一个久违的舒心笑容,他温柔地看着涩泽龙彦,由衷地感谢。
“谢谢您,龙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