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迟一下慌了。
他们这屋顶上有避雷针吗?有吗?有吗?他这些日子里好像都没发现,该不会下一秒就一道雷下来把他们劈成渣吧?
不,冷静,傅念迟你要冷静。
被雷劈死的概率大概相当于去买双色球中一等奖。
你可是非酋中的非酋,不可能会遇见这么巧的事。
他催眠着自己,却紧张得连呼吸都乱了调。
万一是叶苍澜要渡劫呢?
遭殃的肯定会是他这个凡人啊!
傅念迟慌张地看向身边,青年眉头正紧紧皱着,他面色仍旧苍白,精神却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看不出即将摆脱这副躯壳的丝毫征兆。
不是叶苍澜吗?
傅念迟的一颗心提着,难道说……王府内还潜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树木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就连用油浸过的窗纸都被砸破出无数坑洞。
寒风吹进来的刹那,几乎将剩余的窗纸撕扯到稀碎。
傅念迟:!!!
蜡烛熄灭,只有金属灯罩里的火光避着风,提供些微光亮。
偶尔落下的闪电,让所有人看清周遭的一切。
“王爷!”婢女们赶忙上前,想要让叶苍澜去更加安全温暖的地方躲避。
“我没事。”叶苍澜抬手表示自己就要坐在这里吹风,他乌黑的眼瞳中闪烁着明灭的闪电光芒,“放心吧。”
傅念迟闻言,心中稍微放松了些许。
叶苍澜不是那种会将别人的命视作草芥的人,既然他说没事,就意味着其实并非他要渡劫。
可能就只是单纯的极端恶劣天气,雷暴中心恰巧落在王府上空了吧?
但傅念迟没能轻松多少。
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变成噼里啪啦,冰雹铅块般坠落在地,砸得房顶瓦片噼啪作响,如同下一秒就会将其打穿,掉落在头上。
傅念迟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冬天下冰雹。
伴随着轰隆不绝的雷声,几乎要将人震聋。
所有人都不住慌张,京城有龙脉庇佑,近些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极端的天气状况。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情况会如何发展。
不知道大白现在怎么样了?傅念迟不住紧张,希望它见势不妙,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赶快躲起来。
积水很快漫了上来,淹没石板路和走廊,乒乓球大小的冰雹沉浮于水面,在闪烁的电光中,呈现出琉璃般的色彩。
恐惧,涌上心头。
没有钢筋混凝土搭建的坚固楼房,也不知道有没有吸收雷电的避雷针,窗户是纸糊的远比不上玻璃结实。
木质框架的砖石结构,真的能够在狂风暴雨中将人们庇护吗?
那些居住在更简陋屋子里的老百姓们,又该如何应对?
傅念迟望着窗外,突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叶苍澜的声音在冰雹暴雨中几乎无法听清:“别怕。”
他的手很凉,一路从傅念迟的掌心顺着手臂,冰到心口窝里。
傅念迟嗯了一声,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扫去。
只是他隐约听得,在雷鸣声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古朴的低沉声响。
如同某种生物的低吼鸣叫。
傅念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声音短暂停歇,又再度冒出,变得更加清晰,似乎要穿透耳膜,直刺进脑海当中。
那么悠长,那么古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傅念迟疑惑问道。
“像有东西在叫吗?”
果然不是他的幻听。
傅念迟赶忙点头:“是,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叶苍澜沉吟片刻:“不然我们前去看看吧。”
“不行。”傅念迟一惊,立刻阻止道,“这么大的风雨,你身体吃不消的。”
“念迟,还记得我们在书房看过的那些书吗?”叶苍澜神情严肃,“京城已经十数年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风雨雷暴了,这么大的阵势,像极了传闻中的渡劫。”
既然叶苍澜这么说,那就肯定是了。
叶苍澜提议一同前去查看战况,也许是为了提高可行性,如果他孤身前往,肯定会被拦住。
但假如自己答应了,会不会因此惹上什么事?
他就是一凡人,贸然掺和进神仙们之间,肯定会死的连渣都不剩吧。
“真的要出去吗?”傅念迟做着最后的挣扎,如果拒绝,他担心会引得叶苍澜不快。
“就出去看一眼,毕竟如今的情况实在诡异。”
傅念迟终究答应了。
这些天他和叶苍澜相处得还不错,傅念迟觉得对方应该不至于想要借机把他弄死。
但会不会出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意外就说不准了。
婢女们出言相劝,但叶苍澜相当坚决。
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担心,她们也只能帮着叶苍澜和傅念迟穿上最厚的衣袍,身披蓑衣头带斗笠,打开卧房的门。
寒风迎面而来,不客气地扇了傅念迟几个耳光。
光是站在门口,傅念迟都觉得他要被吹跑了。
他赶忙回过头,抓住身后叶苍澜的手臂。
倒不是想要让自己稳住身形,而是怕叶苍澜像风筝一样被吹上天。
风实在太大,房檐下方的走道也遭了殃,到处都是滚落的冰雹。
傅念迟被狂风吹得眯着眼,他抬起头,头顶黑云竟然汇聚成了漩涡,锅盖般覆盖在王府上空,缓慢旋转着。
在漩涡的中心,不断有闪电劈下,刺目的白光照亮整座王府,冰雹的降落如同天罚。
固定在下巴处的斗笠几乎要被掀翻,傅念迟只能赶忙低下头。
叶苍澜胳膊轻轻一扭,挣脱了傅念迟抓在上面的手,反过来和傅念迟相握。
两个大男人牵着手实在奇怪,但现在的傅念迟顾不得这些,他下意识握紧叶苍澜,极端恶劣天气下,同伴的存在会让人安心许多。
叶苍澜在坚定不移地往某个方向走。
等傅念迟意识到这点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喂养锦鲤的水池边。
落雨让池水暴涨,几乎就要没上走廊,锦鲤们金灿火红的身影消失不见,大概都去水底最深处了。
古朴低沉的鸣声再度响起,傅念迟陡然意识到,这声音竟然是从面前的水池里发出来的。
什么?
傅念迟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一道无比粗壮的闪电便从黑云漩涡的中心劈下,正中水池!
纵然傅念迟在第一时间抬手遮住双眼并扭过头去,仍被那恐怖的光亮刺的双目剧痛。
他听见池水在翻腾,电流从水面传导至最深处,产生的热量让池水沸腾起来,在寒冬冒出团团热气。
然后下一秒,傅念迟的双耳被捂住了,那双手掌心冰冷而潮湿,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雷声炸起。
一瞬间,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回荡在脑仁深处的嗡嗡尖鸣。
视觉和听觉被彻底剥夺,也就让触觉前所未有的鲜明。
捂住他双耳的冰冷的手,被他后背倚靠着的胸膛,还有不断落在面颊上的冷雨,迅速被灼热温度蒸发。
——叶苍澜为他捂住双耳,他自己又要怎么办?
现在他用的可是凡人身躯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数秒,又或是数分钟,眼部的刺痛终于消失,色彩重新浮现在迷茫漆黑中,嗡嗡耳鸣逐渐减小,风雨声又开始淹没一切。
傅念迟急切转身,想要去看叶苍澜的情况如何,却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他正在发抖。
一点金光,从沸腾的池水现出。
伴随着一声怒吼,灿金色的身影自池底飞出,它鳞片上跃动着电光,头顶有一点红痕,以最决绝的姿态,悍然冲向天空!
黑云漩涡等待的便是此刻,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冷酷无情地将其击中!
轰隆——
这时比方才还要恐怖的爆发,傅念迟嗅到了浓重的烧焦味道。
它被无情击落,坠入沸腾池水,却又在几秒钟后,重新跃出水面。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闪电接连劈下,以恨不得将其化为齑粉的恐怖威力,不留丝毫喘息的余地。
它疯狂扭动身躯,纵然遍体鳞伤,也昂首迎接下一次攻击。
傅念迟忘记了狂风,忘记了暴雨,忘记了冰雹。
此刻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那道不断撞击雷暴的身影。
蕴含着强大能量的球状闪电在它身上滚动,□□被烧焦,尾巴被击烂,背鳍被粉碎。
咆哮充斥着极度的痛苦,每一次跃出水面,都会被重重地击落,在滚烫水中翻滚。
周围的木梁被波及,发出烧焦的噼啪声响,散着独属于紫檀木料的味道,垒池的青砖粉碎,承受着痛苦的发泄。
视网膜不断烙下白芒,冷雨和热气裹挟着全身,傅念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扭头逃跑。
可他却根本动不了。
身体的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无穷暖意,驱散着波及到身边的狂暴能量。
直到,第九道天雷落下。
天雷的威力曾几何倍递增,最后一道几乎是前面几道之和,天雷落下的瞬间,白光照亮了整片京城!
没有人能看清在它落下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念迟只能紧紧握着叶苍澜的手,他屏住呼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殊不知在那一刻,无形的能量在王府上空形成屏障,率先被天雷击中!
屏障毫无意外地破碎了,却也削弱了天雷的威力。
足足过了有半分钟,亮度才从极度刺目的程度消退。
水池中再也不见那道金色身影。
头上有……
傅念迟忍不住趴在栏杆上,探头向下看,沸腾水面冒出的热气蒸在他脸颊,凝聚成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被烤焦的木料从他指缝间速速落下,只需再用些力,就会被攥的粉碎。
水面仍闪着电光,方才的汹涌激荡正在平息。
……被劈死了吗?
傅念迟完全不觉得最后那道天雷是能够靠□□凡胎扛住的。
更何况这方水池里的,只是一群吃到肥头大耳的锦鲤,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头上有”这只普普通通的鱼会引来天雷,但异象确实在他眼前发生了。
傅念迟回头看向叶苍澜,青年脸色惨白,眉头微皱,同样紧盯着水池。
“我们的鱼还活着吗?”
叶苍澜注意到他开阖的嘴唇:“啊?你说什么?”
傅念迟:“?”
傅念迟刚想重复一遍,便看到了扩散而来的金光。
平静下来的池水重新翻腾,金灿的狭长身躯从水底猛然钻出,它直面着黑云和天穹,每一块鳞片上,都跃动着耀眼的电光!
这是?!
傅念迟等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龙吗?!?!?!
龙在中庭盘旋一圈,所有的雨和冰雹都自动绕过它身边,傅念迟注视着那金色的雄伟身影,根本难以将视线移开。
纵然在许多CG中看到过各式各样的龙,但当它真正出现在眼前,所带来的强烈震撼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它盘绕时带起的风,鳞片上电光蕴含的热度,以及低沉到连内脏都在随之震颤的龙吟。
真切让傅念迟意识到,这不是梦。
龙最终停在了傅念迟面前。
它琉璃般的眼珠凝视着少年,向前探头,覆盖着鳞片的嘴吻,轻轻触碰上傅念迟的额头。
一如半个时辰前,少年趴在栏杆上,伸手碰到锦鲤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