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惊讶你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为了人类。”火神看着陷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楚玉楼,“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神灵和人类有难以原谅的仇恨,那应该是你。”
楚玉楼咳嗽起来,他拿出银壶喝了一口酒。
“你的身体似乎变得更糟糕了。”火神表情疑惑。
神明和人类不一样,他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身体’,本质是根据某种规则运行的,生出了人格的能量。
所以火神可以感知到楚玉楼的状态有异,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寂灭的负面能量,一直在侵蚀他的身体。
“不用担心。”楚玉楼将银壶放回去,“我至少这几千年我过得还不错,以后也会一直很好。”
对他的说法,火神并不是很相信,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每个神灵都有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
“我记得你曾化身工匠,到人间传授以火焰锻造器具的技巧。你教他们用泥土烧制陶器,用火焰炼化矿石,制作耐用好用的金属器皿。
“你的弟子遍布世界,火炉里的火焰和叮当声不停。”楚玉楼说起以前的事。
火神用手抹去嘴边油脂,他的眼睛倒映着火光,仿佛想到了那时候:“我是这样做了,但他们不喜欢制造器具,反而很快用这些方法造出了武器。”
“人类和神族不一样,他们生命短暂,体魄柔弱,就像其他动物需要通过‘杀’和‘被杀’确定自己在食物链中的地位,人类也需要确定自己的地位。对我们发起挑战是成长必经之路,不是昨天,也会是今天。”
人类确实混蛋,可是再混蛋,那也是他们神族的‘混蛋’,绝不该在未来被外族逼迫着经历那样惨痛的失败。
楚玉楼无法忘记,人类文明输的那一天。
外星星舰包围了星球,敌人高高在上,宣布对星球进行统治,至于原住民,要么死,要么为奴。
于是官员跳下绝望的大海,战士以死殉国,平民崩逃数千里,最终沉默着对着天空的外星机械扣动扳机。
只有他们竭尽全力保存下来的一点文明火种飘散至无垠的宇宙,像风中火苗般忽明忽灭。
“告诉那些孩子,我们无法给他们留下遗产,但没有一个下跪。”
联盟开了最后一次会议,所有国家储存的核能一起引爆。
蓝色的星球开了一生只有一次的花,火红如血。
人类文明就像是诅咒的那样死于贪婪,却是死于别人的贪婪。
那样的心痛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他们神族亲自照顾培养出的,可爱也可恨的人类文明,死了。
隔着梦境,仇恨摧残他的理智,远在蓝星的楚玉楼决定返回,他要挽回一切,不惜代价。
“人类是神明按着自己方法养的孩子,但每个孩子都不想成为父母的复制品。你看,离开我们之后,他们做得还不错吧?”
火神惊讶地看向楚玉楼,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奇异的神采,火神不知道如何形容,但他确实想起了曾经,那些小小的孩子围绕着他,拿着做好的陶器喊他老师的日子。
只是回忆越美,现实越残酷。
曾经追逐着他喊他老师的人终于还是举起了他们打造的武器。
“你们想要什么?”他问那些孩子。
“我们想要‘没有你’。”
楚玉楼将手放在火神的肩膀上:“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你对现在的人类真的没有一点好奇?就不想感受一下目前锻造的最高成就,跨星际飞船和巨型机甲吗?
“感应到的,和亲眼看到、亲手摸到、亲自体验到的,是不一样的两回事。
“这一次,仅仅作为旁观者去看吧。”
“你让我想想。”
火神陷入思考,他的梦境,他创造的一切幻象都在眼前停止。
风停了,光止住,炉火停止燃烧,火焰保持着跳跃的形状。那些山脚下的生灵们也保持着说笑的姿态固定在那里。
世界寂静无声,只有楚玉楼一人靠在木头上自酌自饮。
梦境再真实,终究是一场虚妄。
“主人。”巴掌大的金狮扯扯他的袖子。
“什么事?”
“酒馆那边似乎出事了。”
他点点头,在火神陷入思考的时候悄声退出了他的梦境世界。
“砰砰砰。”刚进酒馆,急促的拍打门板的声音就吵到了楚玉楼。
他的酒馆处在里外两个世界的间隙,它是星野城那新开的酒馆,也是被楚玉楼带着到处旅行的酒馆,现在他听到的拍门声音就来自星野城。
“现在不是酒馆开门的时间,你们有事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隐约一片月光落在怪异阴森的建筑上。
所以门内的光变得格外刺眼,拍门的人忍不住用手臂遮挡住光,他的声音懒洋洋慢吞吞的:“巡逻队接到举报,例行公事。”
“举报我吗?”
放下手臂时这个人看到了店长的脸,不由怔愣,嘴里还喃喃着:“你……”
你什么呢,看着背着光也灼灼如月的人,他一时说不出来。
一个寻常的星野城的夜晚,天上城那绚丽多彩的射灯和虚拟投影在夜幕描绘着独属于它的精彩,但星野城的中低层依旧静悄悄的。
浅眠的人已经听到外面人群疾走的声音,但他们只是翻个身,继续在狭小的床板上呼呼大睡。
或许明天醒来这里又会少几个人,但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光下,一条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长廊连接着不同的高楼,这其中的一处挤着许多人,除了出来看情况的居民,居然还有让人看了色变的黑衣巡逻队。
“好像是酒馆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
“去看看?”百事达穿好衣服。
他朋友万事通犹豫了一下:“……好,我们去看看!”
酒馆的门已经开了,店长站在那里。
人很多,但一眼只能看到他。
星野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肤色和发色像是天生缺少了色素似的淡,连眼睫毛都是很浅的银灰色。像是一不小心遗留在人间的月光,稍不留意就会消失在手心。
“巡逻队找我什么事?”楚玉楼看着门口这一群人,五六个穿着统一灰色带黑色装饰制服的人,为首的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和火神的炉火一样浓艳。
红发男人看着他,斟酌用词。
“大人,就是他!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一只虫肢越过黑衣巡逻队伸过来,指着楚玉楼,“就是他在这里卖廉价天然酒。”
原来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半蟑螂化的男人,他是昨天来的酒客之一,一个人点了七杯酒水。
楚玉楼眉毛上挑,似乎明白了什么。
知道自己无法掌控天然酒背后利益的昆虫帮决定成为别人手里的剑,蟑螂人只是第一步试探。
不好说善和恶,星野城允许这样的生存方式,它包容了所有。
“举报我什么?卖酒犯法?”
楚玉楼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人,最前面的家伙突然脸红了,他抓抓张扬的红发:“巡逻队接到举报过来问问……”
他话才起了一个头,半蟑螂化的男人像是得到圣旨般看向楚玉楼:“这个人扰乱市价,并且没有得到许可就在这里出售天然酒……唔!唔唔!”
一个眼神,蟑螂人就被红发男人的下属捂住了嘴。
红发男人又转向楚玉楼,咳了一声。
“这家店是你的?”
“是我的。”
“这里卖天然酒?”
“只卖天然酒,童叟无欺。”
楚玉楼的话刚说完,蟑螂男跳起来挣脱束缚:“大人您听到了,他已经承认了,他卖天然酒。”
隔壁吉吉炸物店的门开了,老板娘披着外套出来,她忍不住插话:“难道这里东西的价格有哪一个是正常的?那些价格高了好几倍的东西你不去举报,却在这里盯着价格低的。”
“我既然能举报成功,就说明他是错的,既然是错误的,你们又凭什么指责我?”面对众人指责,蟑螂人缩了下脑袋,又仰着头硬气道。
“喂,小子,攀上高层人所以得意忘形了吗?”围聚的几个酒客将人围起。为首的就是那个半张脸机械化的汉子武师傅,他的肌肉绷起,机械手臂亮起细微的光。
“我只是照规矩行事。”
蟑螂人躲到巡逻队里面,神情畏缩地看这个依旧平静的美貌店长,看他怎么应对。
万万没想到,美貌店长直接打开个人账号:“原来如此,还需要资格证啊。出售天然酒的资格要多少钱?这是明码标价的吧?给个数。”
店长那满身豪气震慑了过来的巡逻队和看客,连蟑螂人的触须都忍不住抖动起来:“什么?你怎么能?”
星野城压根没有针对高低价扰乱市场的规矩,倒是真的有天然酒贩卖许可。非常非常贵,一年的许可证要一个中产阶级倾家荡产才能买到。这也是天然酒价格贵的原因之一。
所以只要店长买下这个许可,这些针对他的举报就是不成立的。
星野城是无政府的地方,但有另一种秩序维持着这里的稳定。
楚玉楼是不知道这里到底藏着多少势力,有多少老大,这个黑衣巡逻队又是属于哪一方的暴力机器,但能用钱解决的麻烦,他实在懒得动手。
巡逻队里一个洋葱头看了天然酒贩卖许可后的天价数字,竟有些结巴起来:“你确定要买?”
“来了这里,就按这里的规矩办,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让他买。”红发男人公事公办。
“这是许可证的购买流程。”
楚玉楼看了看购买须知,就直接买下贩卖天然酒的许可证。他从头到尾都神色平淡,浑身上下闪耀着‘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的财神光芒。
“还有别的事?”
“没有。”
楚玉楼点点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吧?如果还有别的事,选我有空的时候。”说完后退一步就将大门关上。为首的红发青年下意识要上前,却被之前围着他们的酒客拦住。
“许可证都买了,你们还要干什么?”
“你们可以继续骚扰他,只是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一点。”
克劳德想说什么,又觉得这一幕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既然他已经办了许可证,开酒馆就是合法的,我不会做什么。”
可是巡逻队的名声太差,围着他的人一步不让满脸敌意。
他看着这些脸色不善的人,视线又瞥过他们藏起的武器。
“走。”